“滚,滚,滚……”
进来的刘艳见她妈都要拿锅铲赶人,及时开口喊了声爸。
大约是刘春生回来后,她第一遭喊爸,吓得刘春生立时打了个激凌,满脸紧张地盯着刘艳,没有说话。
果然,只听刘艳开口道:“小叔回来了。”
“今天回来?他不是要过两天才放假吗?”陈春红头一个出声质疑,今年腊月大,有大年三十,她很早就听胡老太念叨:小五工作忙,年底要忙到大年三十才能回家。
今年老刘家的年中饭,要推迟到三十日的下午,等小五回来一起吃。
“不知道,不过在外面遇到了,小叔问我,爸在不在家,我告诉他在家,他说等会儿要过来找爸说说话。”刘艳总觉得小叔是听了队里去县城百货大楼买东西的队长媳妇,孙伯母提过这个爸回家了,才特意赶了回来。
说曹操,曹操到。
这边刘艳话音一落,前边就传来咚咚的敲门声,还有小叔的喊门声,“四哥,你在家吗,我是小五,我来看你……”
“我去开门,华子,你看好火。”刘军把火钳往二弟刘华手里一递,飞奔起身,跑进了屋子。
刘春生见大儿子刘军去开门,下意识要拦,又发觉不合适。
臭小子也太积极了,这么积极去开门干嘛?他都还没想好,该怎么面对五弟刘卫国呢?
陈春红看出他的不自在,走过去,轻声劝道:“小五就是小孩子脾气,和他说话,你顺着他话,多夸两句,哄哄他就完事了,大过年的,别再说出什么气人的话了。”
今年因为小五的工作落实了,胡老太的脾气变得和气了,正好,如今日子好了,有盼头了,她也想过一个祥和年,不想跟去年似的,去堂屋吃团圆饭,一桌子汤汤水水的,吃得满心晦气出来。
刘春生听了,点头如捣米,身上仿佛添了份勇气,朝屋子里走去,刘艳急忙跟过去看热闹,刘华见妹妹走了,也想去,站在油锅边的陈春红,拿长筷子翻了一下锅里炸得油滋滋作响的扣肉,叫住他,“给我回来,都走了,谁来烧火?”
刘华只好老实地退到灶门边,蹲下来看火,不时朝屋子里的方向伸了下脖子,可惜大哥和妹妹都没有出来,灶里柴火噼里啪啦的声响和锅里扣肉油滋滋作响,把里面的说话声给遮掩住了,只隐隐听到大哥和妹妹的笑声和道谢声。
好在,没过多久,妹妹跑出来了,手里拿了两根蓬松的雪花糕,递了一根给他,“二哥,给,小叔带回来的,入口酥软,很好吃的。”然后又递给她妈一根,发现她妈两只手都没空,一只手拿着长筷子,一只手上全是糯米粉。
陈春红看了眼小女儿递过来的雪花糕,摇头道笑道:“我现在忙,不方便吃,你们吃吧。”
“妈,我喂你,我尝一尝,”刘艳依旧递到她妈面前,“小叔一共带了五根,每人有一根,要是觉得好吃,我们明天去公社赶集的时候,也卖一些回来。”公社的集市,赶的是三六九,只是这一年多里,因为政策的原因,时停时开的,明天二十九,是今年最后一集,下午在队里逛了一圈,听人说会开。
陈春红见了,笑眯了眼,俯下身,咬了一口,的确像小女儿所说的,入口酥软,她已经有好些年没有吃过了,也只小的时候过年尝过,这些年,连饭都吃不饱,还哪来的粮食弄这些小吃。
只这一两年,年景好了点,才开始又出现了。
整个院子肉香四溢,刘艳看她妈把四块炸得皮脆金黄的扣肉,从油锅里捞出来,又放了四块腌好了的切成方块状的肉下去,放肉的时候,为了防止油溅出来,烫到人,她和二哥让她妈给赶到了一边去,直到不溅油了,才允许他们过来。
刘艳给她妈喂完手里的雪花糕,转身回屋,身上穿着厚实的棉衣棉裤,小短腿迈过门槛时,正好听到小叔刘卫国在逶迤了一番后,打听他爸转业的事,“……要是工作在县城就好了,以后我和四哥也有个伴。”据他所知,这些年,军/*人转业工作安排,都是就近原则。
只是不待刘春生回答,旁边吃完一根雪花糕的大哥刘军,抢先道:“说不定在公社,公社离家近。”
刘卫国一听这话,很是高兴,“公社也好,方便照顾家里,四哥这些年都不在家,四嫂一个人带孩子太辛苦了,现在四哥好不容易回来,正好可以多照看一下家里。”别看四哥在部队待了很长时间,但军衔并不高,这一转业,很有可能,工作真就安排在公社了。
越想,刘卫国心里越高兴。
别说他小人,他永远都记得,四哥去年说他就是种地命时,那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如果四哥到头来,混得比他还差,还需要他帮衬,那么又有什么资格来评判他,而曾经说过的话,也不过是一句笑话,让人一笑而过。
最后,刘卫国心情美滋滋地走了。
这趟回来,他是特意和人调换了一天假,算是值了。
“你干嘛要误导他呀?”
刘春生问向大儿子刘军,回家后,他说了转业后的工作,家里几个都很高兴,但是媳妇的意见:为了稳妥起见,他没去正式报道之前,暂时不说出去,所以,他连爹娘都没告诉,这些天,有人问起来,他只含糊说,还没有定下来,等年后,去拿档案才能知道。
可是,也不能这么明晃晃地误导人呀。
“当是他给我们带了好吃的,哄他高兴呗,你没见,小叔走的时候,红光满面的。”
刘春生一点都不相信,眼睛在大儿子刘军身上,来来回回扫了一遍,那句你是不是又在使什么坏,到底憋在了心里,没敢说出来,担心又惹他不高兴。
只是他不说,刘军却猜出了几分,没好气道:“不然,你现在去告诉小叔实情,我敢保证,小叔肯定会郁闷死,说不定,大年三十都不愿意回家来,到时候奶奶要是知道了,肯定会骂你。”
“以后总会知道的,还是会不高兴的。”刘春生自己反倒觉得,早点告诉得好,横竖是一刀,早死早超生。
“先让他得意一会儿。”刘军笑嘻嘻地望着他爸,“你看吧,他现在有多得意,到时候知道了,就会有多难受。”
果然如此,刘春生惊瞪着大眼,盯着大儿子刘军,他就知道,他在使坏,只是不知怎么,这一次,他心里没有愤怒,吃惊之余,想到那个局面,隐隐还有一股压制不住的爽快,忽然之间,他觉得,他好像也变坏了。
大约应该是刚才老五那么高兴,他看得有些碍眼。
头一回,见大儿子不是把矛头对向他,而是朝向别人,他在旁边看着,其实也挺爽的。
第124章 来的不是时候
用猫狗都嫌弃, 来形容归家后已经有好几天的刘春生, 再合适不过了。
刘军以前挺羡慕二弟刘华的,他爸一回来,恨不得把二弟时时带在身边,干啥事都带上二弟, 可是现在换成了他自己, 尤其是跟他爸一起出了两趟门后,他一点都不羡慕了。
偏偏他爸出门,还喜欢带上他了。
到了队里其他堂爷族叔家里,他爸不知道怎么说话时,就直接推他, 让他说话。
二十九去公社的集市赶集, 这个集市,是泉峰公社下面几十个村子的村民自发组织形成的, 集市上摆出来卖的都是一些农副产品, 还有村民自产自制的吃食, 在这里, 可以直接用钱购买, 不需要票证, 甚至偶尔还能见到村民直接物物交换。
当然,也有队里为增加盈收,摆摊位卖队里的特色出产, 譬如:刘老头编的那些竹制品, 交到队里计工分的, 也让队里的干部带人挑出来卖,在集市上摆了一个摊位,卖的收益,归队里所有。
集市就摆在公社大食堂隔壁的那条长街上。
去年过年前后,因政策收紧,这个集市没有开,刘艳没有来过,今天一到集市,只觉得眼睛不够看,到哪哪都是人,而摊位上所摆的东西,看起来十分朴实,种类特别繁多,刘艳的眼睛都放在吃食上,江米条、米花糖、小麻花、雪花糕,还有炸麻叶等等,竟然都有。
不像后世,吃食有独立的包装,吃完后,产生一大堆的包装垃圾,现在这些东西,都是村民或队里一起做的,直接用箩筐挑出来,摊开堆在圆簸箕上,堆得跟一座小山似的,大家要买,需要自备装东西的盛器,就是称重量的称,都是好几家公用。
刘艳庆幸,她妈有先见之明,带了好几个空的饼干盒子和一些油纸,还有几个大篮子。
刘家村没有种麦子,刘艳一直误以为,这个地方没有麦子,后来才听她妈说,泉峰公社附近,有几个村里,山凹上长有野麦子,年景好的时候,也能收一些。
过年始终是个重要节日,备年货是长久以来形成的‘优良’传统。
身处不同的时代,大家的行事方式,多多少少有些相似,抢年货就是其中一种,跟后世一样,临近过年,东西跟不要钱似的,大家抢着买,挤着付钱,只要家里稍微有一点,到了过年这段时间,都不会亏待孩子。
所以,整个集市上,吃食占了半边天。
陈春红交待大儿子刘军看住小女儿刘艳,就投身到抢年货的浪潮中去了,二哥刘华和那个爸刘春生,跟在后面帮忙提东西,刘春生长得牛高马大的,往哪一站,都很打眼,又一脸严肃,几乎没人往他边上挤,刘艳和大哥刘军紧跟在他后面,才没让人给挤了去。
从小孩子玩的螺陀弹弓,到家里常用的瓷碗坛子,集市上面应有尽有,她妈一口气就摸了两个大坛子,让刘春生拎着,说是明年夏天的时候,用来泡酸菜,之前没遇到合适的,一直没机会买。
一行人,从集市的这一头,买到集市的那一头,走出来时,连刘艳怀里也抱了两个大饼干盒子,盒子里装满炸麻叶和江米条,大哥刘军提了一篮子的鸡蛋,还有几枚鸭蛋。
家里养了两只母鸡,但下的鸡蛋远远不够他们吃的,现在天气冷,母鸡都不怎么爱下蛋了,她妈昨晚关鸡窝门时,还在鸡窝里念叨,赶明儿要杀一只母鸡,过年炖着吃,给大家好好补一补。
今天上午出门前,听到鸡窝里传来咯咯哒地叫声,二哥刘华跑去捡到了一只鸡蛋,也不知道,那只母鸡是不是让她妈的话给吓了,赶紧下了枚蛋。
只见陈春红怀里抱着一大叠土麻布,是用路边的野麻编织的,一只手腕上,还挂着一个大篮子,篮子里装有糯米粉和一些小吃食,刘春生要把那个篮子接过去时,让她给喝止住了,“你好好拎着那两个大坛子和那些瓷碗陶罐,小心一点,别给我磕了碰了,特别是两个大坛子,轻易买不到,我有大用途的。”
得了这话,刘春生幸怏怏地罢手。
刘华肩膀上扛了一布袋小麦,大约三十多斤左右,在集市上,从头到尾将近十个摊位,合起来,陈春红才凑了这么一袋子,最小的推位上,只有半斤,最多的,也不超过五斤,还都是带壳的,要回家自己把壳舂掉,再磨成粉。
因为三个孩子都爱吃饺子,去食品站买富强粉,不仅要钱,还要票,所以,刚才看到了,她便动心买了下来。
回去不比来时,手里提了东西,走得慢了许多,特别大哥刘军还有刘春生手里的东西,一定不能磕到,上午出来时,村子里的人差不多一道出门,结伴而行,眼下回去,除了碰巧,一起把需要的东西买好了,又没有要在集市或公社办其他事情的,才能一道儿走。
刘艳家里,得益于她妈陈春红的快手快脚,看中什么立即下手,没有犹犹豫豫,抢东西的时候,也冲在最前面,所以他们是最早从集市中走出来的一批人,之前来时,二伯还和那个爸说一道回,眼下,二伯娘朱红英,还站在集市中间窜来窜去,一时半会肯定出不来。
“不等了,我们先回。”陈春红发了话,她也不爱和朱红英一道走,朱红英喜欢攀比,她不想和朱红英在路上比来比去的,要是比不过,又犯红眼病,听她说怪话。
刘春生想去告诉二哥刘来生一声,可大家手上都有东西,不得空,旁边的刘军看了出来,直接道:“不用特意去告诉,二伯出来,看不到我们,会知道是我们先走了。”
眼下,刘春生对大儿子刘军比较信服,既然大儿子都这么说,二哥应该不会怪他先走。
从公社到村子里,七八里的山路,以往只需要不到一个小时,今天走了差不多两个小时,回家的时候,已经快两点了,幸好在赶集的时候,各个摊位上的吃食,他们买之前尝了不少,所以没感觉到饿。
陈春红放下东西,喊了两个儿子烧火,把两个灶膛同时烧起来,一口锅煮米饭,一口锅炒菜,很快把中午饭给整治了出来。
刘艳特别佩服二哥刘华的体力,吃了饭后,还能跑出去找人玩,陈春红用油纸给他包了一小包米花糖,让他带出去和别人交换着吃,大哥刘军要出门去放牛,也同样给他包了一小包,挑的是他喜欢的江米条。
“你真不出门?”
刘艳蹲在火盆边,看向她妈,只回了一个字,累。
“我看你,是一到冬天,身上就长了根懒筋。”陈春红一脸无奈地笑,不过今天走了这么多山路,倒没像昨天一样,吃了饭就赶她出门,“你先睡一觉,晚点,家里搞大扫除,你再出去走走。”
刘艳应一声好,她也正是考虑到了,所以放下碗筷,直接往火盆旁窝。
“你要是出去和村子里的小姐妹玩,吃食在箱子里,你自己拿,钥匙你知道放在哪的哈。”陈春红说着,把大箱子锁好,钥匙放到她睡觉的枕头套里。
刘艳点头表示知道,鉴于他们兄妹三人的自律表现,他们家箱子的锁,大多是用来防外人,不防家里人,所以,很久之前,她妈藏钥匙的地方,他们三个就知道。
至于小姐妹什么的,她在这个村子里生活了快两年了,还真没有,一来村子里的女孩子,大多早早就开始干活,出来玩的时间很少,另外就是她出门,多数时候是跟在大哥二哥身后,所以村子里的男孩子她大多都认识,女孩子认识的却不多。
几乎没有可以交换吃食的。
重男轻女的风气在整个村子里还是十分浓厚,很少有像她妈这样,兄弟姐妹一视同仁的,到了年节,男孩子能得不少吃食,但女孩子能捡到点渣子就不错了,像堂姐刘花,二伯娘朱红英分吃食,就从来没她什么份。
因此,要是看到她落单,不上来抢她的,已经算好了。
她坐在火盆边,盖着小棉被睡一觉,直到她妈和那个爸一起搞家里的大扫除,要整理这间屋子时,她才起身带了一把炒熟了的黄豆出门,她没多喜欢吃黄豆,只是黄豆吃起来嘎嘣嘎嘣响,特别清脆,她喜欢听这个声响,感觉嚼起来有劲,牙口也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