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显是不知道楚河天失忆了，楚河天看了他一眼，也没说自己不记得他不是什么不认识，而是什么都不得记得了。
他说是退出来的，显然也是有内情的，但楚河天也没问。
反而是雾茶看了楚河天一眼，突然问道：“恕我冒昧，您当初为什么退出呢？”
城主闭了闭眼睛。
为什么吗？
五年前他年轻气盛不顾父亲的阻拦出城闯荡，陷在高阶魔魅手里险些没命，是楚河天路过救了他。楚河天有实力，又是他的救命恩人，他当即折服，死活要跟着他加入冬日佣兵团。
楚河天当时说了一句：“跟着我，没有好下场的。”
他那时候想，堂堂冬日佣兵团团长，前途无量，跟着他怎么可能没有好下场。
他义无反顾的加入了冬日。
然后只两个月，他就愤而离开了。
加入之后他才知道，原来冬日佣兵团是冬日佣兵团，楚河天是楚河天。
冬日佣兵团里的人抱成一团，楚河天这个团长当的和光杆司令也差不多。
他那时候年轻气盛，受不了这样的排挤，曾经很气恼的跟楚河天说：“他们不服您您就不当这个团长了呗，没了这群拖累您还能活的好一点呢。”
楚河天当时看了他一眼，说：“你累了，就走吧。”
这个比他还要小好几岁的青年人脸上带着一种对万事万物毫不关心的漠然，他不关心团队里的人是否和他一条心，也不关心是否遭遇了排挤，不关心团长这个名头，他甚至不关心自己的命。
他只做自己身为团长该做的，仿佛一个被设定好了程序的机器人的一样，日复一日。
他问过他为什么还要留下来，他说，他对一个人有愧，那个人死之前让他当团长。
他有时候觉得这个这个机器人一般的团长甚至都只是勉强活着，如果没有团长这个职责给他吊着命，他随时都可能离开这个让他漠不关心的世间，或者从一个正派的团长变成一个杀戮的恶魔。
看着一日日忌惮排挤团长的冬日佣兵团团员们，他有时候会觉得很可笑。
你们这样忌惮排挤他，殊不知如果不是因为所谓的愧疚，这个人根本就不会留下来。
离开了楚河天，冬日佣兵团能活到什么时候？
最终，他只待了两个月就怒而离开了。
后来很多年，他对这个团长印象深刻。
——他是他见过最孤独的人。
数个月前，有消息传来，说冬日佣兵团团长失踪了。
他那时候甚至觉得，楚河天对冬日的愧疚终于消耗完了。
前几天冬日来火城寻找楚河天，他因为身份原因见了他们，但整个冬日佣兵团没有一个认出了在那里呆了短短两个月的他。
他看着他们寻找到焦头烂额的样子，甚至觉得有些快意。
然后隔了两天，他就在城里发现了团长的行踪。
城主：“……”
他丝毫没往楚河天是真的失踪那方面想，只觉得他是想通了，不想在冬日那一棵树上吊死，所以躲出来了。
而且正好躲到了他们火城。
他火速把人请了过来。
此时当着楚河天的面，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和这个一看就知道和楚河天关系不浅的少女说。
同时，看到楚河天身上此时终于没了那种随时都可能消散在世间的孤独，再加上他身边还跟着一个少女，他想当然的更坚定了楚河天一定是想通了的想法。
他看了一眼楚河天，想从他那里知道自己该怎么说。
楚河天不明所以的看了他一眼。
城主：哦～
他自觉得到了答案，然后声情并茂的开始说楚河天在冬日佣兵团的遭遇。
女孩子嘛，大多母爱泛滥，一个强悍到没有弱点的男人固然吸引人，但当他们发现这个强悍的男人也有弱点也有一个悲惨的过去的时候，那这个男人的魅力简直是指数上涨。
——虽然他也不懂这是为什么，但当初他就是这么追他夫人的。
他声情并茂的刚开口说了两句话，楚河天突然皱着眉头打断了他，说：“她问你为什么退出，没问我以前怎么样，让你回答你就老老实实回答就行了。”
城主：“？”他理解错了？
雾茶则抬手拉了一下楚河天，仰着头看他，说：“你让他说。”
这次，楚河天第一次拒绝了她的要求。
他低声说：“茶茶，你等等我，我自己告诉你。”
等我想起来。
他垂着眉眼，带着无声的请求。
她突然想起来，他是很不愿意想起从前的，而且，他明知道冬日佣兵团在找他，但从来闭口不谈。
她以前只觉得他过去有可能过得不好，但从来没敢细想有多不好。
一个人的过去得不堪成什么样，才能让楚河天这样的人拒绝回忆。
她看着他，突然很想哭，又有一股针对冬日佣兵团强烈的气愤。
你们现在找你们团长找的世人皆知，以前他在的时候你们到底做了什么！
找死你们算了！
雾茶对冬日佣兵团的观感在这一瞬间直接降到了最低！
她轻轻拉住他的手，紧紧握住。
楚河天立刻回握住她。
雾茶可能会觉得他的过去充满不幸，但他却觉得现在的自己很幸运。
他忘却了一切，以一个全新的、没有任何沉重回忆的姿态遇见了雾茶，很幸运。
两个人之间，流动着一股别人无法插足的默契。
城主突然就觉得自己不应该在这里。
过了片刻，楚河天终于想起了他。
他不再在“你是谁、他是谁”这个问题上打转，直接问他：“城主找我过来，有什么指教？”
他敏锐依旧。
城主苦笑了一下，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眉宇间染上了一股轻愁。
他说：“火城外五十多里的地方，有一个八窍魔魅巢穴。”
楚河天皱了皱眉头：“有八窍魔魅巢穴的话，你们火城怎么会还安安稳稳的立在这里？”
八窍魔魅的攻击性很强，这与它们的领地意识有关，在它们划定的领地范围内，别说是人类，就是其他魔魅踏足它都能不死不休。
如果真有八窍魔魅的话，火城离的这么近，怎么会安然无恙？
城主闭了闭眼睛没有说话。
楚河天也不追问他，看了他一眼，说：“前两天冬日佣兵团在这里，你为什么不救助他们？”
城主：“因为这件事只有你能做到。”
楚河天：“只是击杀八窍魔魅的话……”
城主摇了摇头：“不，击杀八窍魔魅的同时，还要拯救人质。”
这下连雾茶都疑惑了，她忍不住问：“魔魅也会绑架人质了？”不对啊，高阶魔魅领地意识这么强，别说人类了，过去一个蚂蚁它们都能碾死。
城主摇了摇头：“准确的说，它是在……养孩子。”
“我的幼女，两个月前在夫人抱她回火城的途中突然被一只八窍魔魅抢走了，而且那只魔魅没有伤一个人，从此在火城外五十里的地方建筑了巢穴……养人类的孩子。”
魔魅没有动静，他就不敢和城里的任何人说，生怕魔魅还没出手，城里就先人心惶惶了，只是夫人一直以泪洗面。
击杀魔魅的话他可以求助大城，作为一个城主，尽快击杀魔魅，这才是他应该做的。
但作为一个父亲，他却还想让自己的孩子活下来。
知道孩子没有死的时候他就一直在想办法，魔魅只要不攻击他们，他就只能维持着这种危险的平衡，来保全孩子的性命。
他不知道一个魔魅为什么会养人类的幼崽，但他知道，正是因为它还在养孩子，所以它对攻击人类没有兴趣。
他在危险的边缘行走，一旦魔魅对养孩子这个游戏失去了兴趣，不但孩子会没命，他得带着整个火城一起陪葬。
几次午夜梦回，他梦见自己成为火城的千古罪人，因为一时的优柔寡断让火城陪葬。
父亲和城主，他在这两个身份中挣扎着。
如今，楚河天来了，他豁然又看见了希望。
他说完，楚河天还好，雾茶是真的震惊了。
魔魅……会养孩子？
是养宠物那样养，还是养真正的幼崽那样养？
但无论是哪一种，一个思维和人类完全不同的魔魅，为什么会养人类的幼崽？
高阶魔魅智商不亚于人类不错，但冷血如魔魅，也会有……母性吗？
智商不亚于人类、有自己的一套生存法则，如今，她恍然还在它们身上发现了“母性”这种东西。
魔魅这种生物，究竟是什么？
城主继续和楚河天讨论在击杀魔魅的同时不伤到孩子的方案，雾茶整个大脑一阵恍惚，直接丢下了楚河天出去透透气。
她跑到城主府的后院里，看到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正趴在楚河天谈话的那个大厅窗户下面，踮起脚尖正试图往里面看。
雾茶恶趣味的从后面拍了她一下。
小姑娘吓了一跳，紧紧捂住嘴巴，好险没有尖叫出声。
雾茶正想和她说话，她连忙“嘘”了两声，然后伸出小手拉着她跑远了。
雾茶回头看了一眼，心说楚河天肯定知道了。
小姑娘拉着她跑的远远的，雾茶站在她跟前，故意虎着脸说：“干嘛偷听大人说话。”
小姑娘：“你们要去救我妹妹了，我当然要听。”
雾茶冲她“嘘”了一下，说：“小孩子不能乱说哦。”
小姑娘不服气道：“妹妹还活着这件事就是我告诉爸爸的，我为什么不能知道。”
雾茶没在意，逗她：“你是怎么知道你妹妹的事情的？”
小姑娘洋洋得意道：“爸爸一开始以为妹妹死了，但我的异能告诉我妹妹还活着，而且活的好好的。”
雾茶正色了一下，问：“你的异能……能感知到别人的生命。”
小姑娘点了点头：“只要我见过一次的，我都知道他们的生命状况。”
说着，她兴冲冲的看了雾茶一眼，突然又迟疑了。
“姐姐，我为什么看不到你的？”
第60章 始祖
“姐姐，我为什么看不到你的？”
雾茶一顿，随即想起了什么，面色一僵。
她把小姑娘拉到一旁，小声问她：“你是只能看到人类的生命，还是任何生物的生命都能感知到？”
小姑娘挠了挠头，说：“只有人类的。”
雾茶看着那小姑娘，在心里默默地说这样的话你看不到就对了。
她是套了游戏里的壳子穿越过来的，不管按现实划分还是按游戏背景里她的种族划分，她都和人类扯不上关系。
从现实的角度来看，她是建角色的时候穿越的，那她这个身体本质上就是一团游戏数据；而按游戏背景看，她选择的这个角色的种族为精灵族，也不是人类。
她开始默默地想着怎么糊弄这个小姑娘。
她心里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种族，但别人不知道啊，万一这个小姑娘开口和别人说了，其他人还以为她是什么妖魔鬼怪呢。
她默默在心里思索着，小姑娘就睁着一双大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过了片刻，她咳了一声，正准备开口，却听见小姑娘突然语出惊人道：“姐姐，你其实不是人类吧。”
雾茶心里顿时就咯噔了一下，还以为自己的身份是暴露了。
然后，她就看见小姑娘兴冲冲的问她：“那你是什么啊？你长得这么好看，是吸血鬼吗？还是花仙子啊？”
雾茶：“……”她大概能知道小姑娘最近在看什么童话故事了。
不过她心里还是松了口气的，半蹲下来认真的看着小姑娘，沉声说：“不，我不是吸血鬼，也不是花仙子。”
小姑娘：“那你是什么。”
雾茶：“我是小仙女。”
小姑娘还真信了，震惊的长大了嘴巴，看她的目光里顿时充满了憧憬。
雾茶继续忽悠人：“所以，你不能和别人说啊。”
小姑娘追问道：“是不是我和别人说了，你就会飞走了。”
雾茶：“对，你告诉别人了，我就要离开了。”
小姑娘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乖乖的说：“那我不说。”
雾茶伸出手，说：“那我们拉钩。”
小姑娘郑重的伸出了自己的手，和她拉了勾勾，然后很有仪式感的说：“拉了勾勾了，我会保守秘密的！”
她看着那么听话这么乖，雾茶都快不忍心骗她了。
好有负罪感。
关键时刻，楚河天解救了她。
他隔着窗户看了她片刻，出声叫她：“茶茶，走了。”
雾茶如释重负的站起了身，回身应道：“好！”
然后又转过头对小姑娘做了一个拉钩的手势。
小姑娘用两只手捂住嘴巴用力点了点头。
……行吧，这算是糊弄过去了。
他们离开城主府的时候，城主带着小姑娘在门口送他们。
雾茶就看了小姑娘好几眼。
城主显然还不知道她和他女儿在后院的已经见过的事情，见雾茶一直盯着他女儿看，摸了摸那小姑娘的头，笑着说：“这是我大女儿李宁雪，小明兮兮，兮兮，快叫姐姐。”
那小姑娘显然是很有契约精神，当着她父亲的面，装作第一次见雾茶的样子，一本正经的冲雾茶点了点头，说：“姐姐好。”
装的有模有样的。
雾茶配合她，冲她挥了挥手，说：“兮兮好。”
表演圆满完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