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老的努力,一直也不见什么成效,楼尚总是守着他这么一个老头子。
心无旁骛,除了酿酒,什么都没有放在眼里。
这一次,楼尚“下山”去参加文化酒业的年度盛典,先是说会晚几天回去。
一回来就是辞行。
一辞行就是出国。
樊老很高兴,也有点担心。
听到楼尚说自己是去苏格兰调研威士忌,樊老才算是安下心来。
但樊老也只是安心让楼尚到苏格兰,并不代表完全放心。
樊老给自己在艾莱岛认识的所有老朋友,轮番打了电话。
“我的经纪人比较大牌,艺人在他手底下,通常都是需要毕恭毕敬地打杂地。”帅戈爱面子,楼尚也很习惯给帅戈面子。
“那胖子长本事啦,敢让我的爱徒给他打杂?”樊老语带质疑。
过了九十岁之后,樊老的脾气,越发像个老顽童。
自己的徒弟,只能自己压榨。
旁人想要欺负,那是绝对的一星半点都不行。
“冤枉啊,樊老,我这么大老远从中国飞到苏格兰,都快被您的徒弟给蹂躏死了!”实惨帅戈简直不要太委屈,直接把电话给抢了回去:“樊老,您听听这呼呼风声。您的爱徒把我骗到了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鸟不生蛋鱼不靠岸的地方,我小命都快折在这里了……”
帅戈卖惨都还没有卖完,樊老就直接把电话给挂了。
紧随其后的,是一个视频通话的请求。
“完了完了完了,这下完了。”帅戈不敢接樊老的视频。
不是已经决定了要忍气吞声的吗?
刚刚一委屈,怎么就口无遮拦地说了大实话?
这下好了,要怎么解释?
“给我吧。”楼尚还是那么的安然若素,好像根本就没有“身临绝境”。
“我和帅戈出来放风呢,这边风有点大,您会不会听不清楚我们说话?”楼尚知道樊老对自己的关心,风大不是问题,他的精神状态不好,才是会让师傅担心的。
“清楚,清楚,你师傅我听力好着呢。你这地儿,看着有点像是布伦施威格酒厂啊?”樊老认真看了一眼楼尚深处的环境。
“师傅来过?”轮到楼尚意外。
“没有,你师傅我去艾莱岛的时候,就去了三家当时最大的酒厂,这都得有三十年了吧。”樊亦武老先生开始回忆几十年前的事情。
“那师傅怎么知道这里是布伦施威格酒厂的?”
“几个意思啊,小徒弟,你师傅我没去过还不会看直播吗?”樊老很是有些得意。
他八十岁开始学上网,现在玩得简直不要太溜。
楼尚想了想,师傅连#被甩哥找妈妈#都知道,有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到苏格兰的真实原因。
“原来师傅您什么都知道了啊,我还以为瞒的挺好的。”楼尚刚找到旧报纸的时候,脑子是真的有点不在线。
“哈哈,你小子,都到了要给师傅抱徒孙的年纪了,不知道姜还是老的辣的道理吗?”樊老的得意又更多了一些。
“师傅哪里老了?”楼尚比谁都更知道要怎么哄自己的师傅开心。
“哈哈哈,说的也是。师傅在艾莱岛认识了一个小警察,他当年就和你现在差不多大,现在都差不多退休了。我和他说了我徒弟要去他地盘找人,我给你个联系方式,你回头有什么需要的,就给他打电话。有小警察帮忙,你要找人,应该就容易得多。”
樊老对自己的小孩,可能都没有对楼尚这么无微不至。
他的儿女们早就已经去了大城市生活。
就算是有做和酒有关的事情,也都是在营销和销售领域。
就算是在酒厂,也是那种自动化的生产线。
没有能够像楼尚这样,静得下心来,专研传统酿酒技术的。
楼尚看着樊老发过来的电话号码发呆。
或许,上天曾经给过你多少的风雨,就会在风雨过后,给你同等的彩虹。
他现在已经有了一个挂满彩虹的世界,他一定可以把楼夏也带到彩虹的折射里。
樊老润物细无声的关怀,让被甩哥成为了现在的楼尚。
他也可以用同样的方法,慢慢地走到楼夏的身边。
重要的,不是什么时候相认,而是让笑容,重新回到楼夏的脸上。
“你丫也是够了,风刀子都能给你丫刮出一脸的春心荡漾。”帅戈抽回自己的手机,直接拨通了樊老发来的“小警察”电话号码。
被某人无良的妹妹,丢弃在一个有手机信号的“荒野”,好不容易拿到了“小警察”的电话,还不第一时间拨打的,不是傻子就是罪犯。
樊老发过来的是一个固定电话。
艾莱岛人烟稀少,这里的人,也不热衷搬家,所以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三十年时光飞逝,樊老嘴里的“小警察”弗雷德里克已经快要六十岁了。
帅戈大致说了一下自己的位置,弗雷德里克就直接开着车过来接。
弗雷德里克对帅戈和楼尚会出现在这个地方,感到有些奇怪。
接到楼尚和帅戈之后,弗雷德里克用最地道的艾莱岛口音表达了自己的疑惑:“你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参观布伦施威格酒厂,拍张到此一游的照片。”帅戈除了酿酒技术不行,其他的事情,多半都是一学就会。
语言,也属于一学就会的范畴。
楼尚的英文,大部分是后来跟着樊老学的,和酿酒比较相关的。
帅戈可是大一就直接过了六级的大牛。
“三十七年之前,韦斯特伍德·耶罗尼米斯一家遇害的时候,还有一些胆大的人,会来布伦施威格酒厂的地界拍照留念。现在好像不太流行来这里参观,我都没听说,有什么人,是能进这个酒厂参观的。”弗雷德里克一开口,就是个本地通。
“三十七年前,弗雷德里克先生就已经在这里做警察了?”帅戈开始打探消息。
“没有,我那时候就是为了证明自己胆子大,过来参观了一下,和所有人一样压根就没能进去的那一种。”警察叔叔说道这里,很是有些遗憾。
“十九年前,有人进去了。”一直没有说话的楼尚拿出了一张照片。
费雷德里克刚说完没有人能进去,楼尚就拿出孟千寻妈妈给的,和第五绮雯在酒厂里面的合影,用事实予以反驳。
帅戈扶额,这是谁带出来的艺人,都不知道给警察叔叔留点面子的?
“十九年前,我也进去了。”弗雷德里克说罢,一眼就认出了照片里面的第五绮雯:“我记得这个女人,她死了。案子还是我经手的。”
第六十三章 别人家的故事
真相总是在楼尚还没有准备好的时候,就这么赤裸裸地展现在他的面前。
樊老有告诉弗雷德里克说,他的徒弟要到艾莱岛找人。
但樊老知道的消息比较有限,也不可能像楼尚这样,直接拿着一张照片“找人”。
楼尚是出于一种非常微妙的心理,把孟千寻妈妈给他的照片拿出来给弗雷德里克看。
妈妈在楼尚的记忆里面,一直都停留在七岁。
七岁,还是一个男生会崇拜自己爸爸妈妈的年纪。
当地警察都说,没有人能进去参观,可见进去布伦施威格酒厂,试衣间极其困难的事情。
可他的妈妈第五绮雯,不仅自己进得去,还可以带孟千寻的妈妈进去参观。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妈妈是非常特别而又厉害的存在。
差不多就是那种,你们谁都不行,就我妈妈可以的,七岁小孩的心态。
楼尚七岁之后,就没有再见过第五绮雯,甚至连和第五绮雯有关的消息都没有。
会因此产生“返璞归真”的心理,也是可以理解。
只不过,楼尚没有想到,自己无意间流露出来的孩童心态,会引爆这么大的一个惊天巨雷。
楼尚在这样的事情上有孩童心态,本地警官弗雷德里克,自然也不甘示弱。
三十七年前他哥哥家的灭门惨案,当时的警察肯定也进去了,但那个时候,耶罗尼米斯还没有成为警察,所以他想要进到里面,证明一下自己的胆量,肯定也是没有可能的。
几年之后,弗雷德里克成为了警察,可那个时候的耶罗尼米斯的古堡,早就随着布伦施威格酒厂的关停,不再对外人开放。
即便是做了警察,也不可能随随便便想进谁家就进谁家。
整个艾莱岛的人口加起来,才只有小几千的规模。
虽然是一个以威士忌闻名于世的岛屿,但艾莱岛却很少有那种在大街上游荡的醉汉。
治安也好到很多人家里,都是夜不闭户的。
命案在艾莱岛,是非常稀有的。
稀有到,很多“胆大”小孩子,会把去“命案现场”猎奇,当成是成长历练的一部分。
弗雷德里克想要去命案现场看看的愿望,很多年都没能实现。
有介于此,时隔十九年,弗雷德里克能够一眼就看出来自己经手的命案的“主角”,就成了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
绝大多数的时间,弗雷德里克在艾莱岛做的,都是“社区民警”的活计。
布伦施威格酒厂所在的古堡,是耶罗尼米斯的私产。
酒厂已经关停,和任何人都没有生意往来,在这种情况下,耶罗尼米斯自然是有权拒绝任何人的参观的。
但如果那里发生了必须要有警察进去处理的事情,就另当别论。
命案,肯定属于必须由警察来的事情的范畴。
相较于楼尚那一张照片证明“十九年前,有人进去了”,自然是弗雷德里克作为直接经手人的参与级别“更高”。
按照弗雷德里克的心理预期,樊老的小徒弟,在知道他是十九年前命案的经手人之后,应该会非常兴奋地和他讨论这件事情。
然后问能不能也带他进去参观一下,再然后,他就告诉刚刚还在嘚瑟的“小孩”,这是本地警察的特权。
看着福尔摩斯长大的弗雷德里克,把楼尚和帅戈在夜半时分出现在布伦施威格酒厂的行为,理解成了自己年轻的时候,时不时都想要去“命案现场”一探究竟的同类人。
但很快,多年的办案经验,让弗雷德里克意识到,楼尚和帅戈,并不是那种周游世界,参观甚至是购买凶宅的那种,有特殊兴趣的人。
因为他没能从楼尚的眼睛里面,看到期待中的两眼放光。
也没有等到楼尚和帅戈在第一时间追问命案的细节。
或许,这个世界,一直都有一只黑暗的大手,会把所有的坏消息都聚集在一起,会让倒霉的人喝凉水都塞牙。
但大手再怎么黑暗,也仅仅只有一只。
只要经历得足够多,就知道,不论被什么东西塞住了牙齿,都一样可以用牙线慢慢地清除。
真相就摆在楼尚的面前。
面对或不面对,真相它就在那里,不偏不倚。
楼尚强迫自己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继续和弗雷德里克的谈话:“您,记得的,这个,女人,她是我的妈妈。”
弗雷德里克已经推理出来,楼尚和帅戈出现在布伦施威格酒厂的原因和他预想的不一样,却不能真的拥有像福尔摩斯那般敏锐的侦查力。
楼尚给出的这个信息,对弗雷德里克来说,也是一个重磅炸弹。
他当年经手的案件的女死者,除了一个四岁的女儿,就再也没有其他的亲人。
“很抱歉。”弗雷德里克为自己没能事先想到楼尚和死者的关系道歉。
“您无需抱歉,您……能我我讲一讲,当年发生的事情吗?”楼尚已经过了不愿意面对现实的时间。
他最崩溃的,是看到报纸上报道的那个时候。
在那之前,他是来找妈妈和妹妹的。
在那之后,他能找的人,就只剩下了妹妹。
来艾莱岛之前,楼尚就做好了最差情况的心理准备,妈妈可能嫁给了一个年长很多的人。
来了之后,才发现,事实比他预想的最差情况,还要差得多。
看完十九年前的旧报纸,楼尚多么希望,孟千寻说的,她妈妈嫁给了一个年纪很大男人是真的。
那样,至少,妈妈是还活着的。
和生死相比,其他的一切,都变得不再重要。
在帅戈赶到艾莱岛的那个时候,尤其是在Lochindaal酒店的餐厅,遇到楼夏之后,楼尚就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崩溃了。
等到和孟千寻的妈妈把合照给到他之后,楼尚已经接受了妈妈离世的事实。
就算命运太过残忍,至少,上天没有带走妹妹楼夏,至少他还有自己心里的那道光,可以作为努力的方向。
他还有一个妹妹等着他守候,他没有崩溃的资格。
“当年意外离世的亚洲女人,不是没有亲人吗?”弗雷德里克也是有些意外:“你有能够证明你和死者关系的文件吗?”
“我这次过来的比较匆忙,并没有带有效的法律文书一类的东西。这张照片,是当时我妈妈带进酒厂参观的这位女士给我的,我非常确定,照片里面的这个人,就是我的母亲,她叫第五绮雯。如果您有需要,我可以找我的户籍所在地,出具我的身份证明。”
家里面,关于第五绮雯的一切,都被楼房抹去了,但派出所肯定能找到当年第五绮雯的护照和身份证照片一类的东西。
楼尚接受了这个提议之后,就开始沉默。
“当年的事情,最奇怪的,是耶罗尼米斯·布伦施威格的态度。我们一度怀疑他和这桩命案有关。你们要是能提供身份证明就好办了,我可以带你们去警局找一找当年被封存的卷宗。”
“耶罗尼米斯·布伦施威格的态度怎么了?”帅戈决定在去警察局的路上,帮自己的兄弟了解更多的消息。
“一开始,他极力撇清,说自己和死者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偶然的师徒关系。非常暴躁地让我们去寻找死者的亲属。他自己也有给大使馆打过很多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