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杜伯父先说了话:“你修为不稳,需要闭关。”
杜常清低声说了一句:“我不是孩子了,父亲。”
杜伯父作为过来人,明显知道他是为了什么,甚至知道他话里隐含的那个姑娘如今就站在面前。
但是杜常清态度如此坚定。他虽然严厉,但也是为了自己的儿子着想,不然也不会到阴森密诡的南岭密林之中冒险,去给自己的孩子寻找生辰礼。
孩子已经表现出了那么明显的“珍视”和“喜欢”,他此时若故意和孩子对着干,弄不好就是几十年白养了。
可是就这么放任不管,又生气,明明知道结果了,但依旧冷冷的一句告诫扔出去。
杜伯父对易桢是很不满的。换言之,他对所有接近自己儿子的适龄女性都不满,觉得那会干扰自己儿子的修为,害了他的前程。
也正因如此,杜常清才几十年都没接触过适龄女子。
这次杜伯父会让他出关,是觉得他能接触到的唯一一个贵女就是自己嫂子,自己儿子养了几十年了,不是那种会对嫂子下手的人。
嗯。
养孩子真是个考验胆量和想象力的活。
杜伯父自己也是从少年走过来的,知道此时说什么都没用,说什么、做什么,都拆不散这对方才才定情的小情侣。
因此他也不说没用的,看了杜常清一眼:“你既然想好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杜伯父自己也沉溺过情爱,一度走到结婚生子的地步,后来还是掰了,是以对情爱极其蔑视,一心在修行上。
好在小杜弟弟没有受他这种畸形婚恋观的影响。
或者说,一个少年,就算师父教导上一百遍“女人是老虎”,但是在他亲眼见到女人变成老虎,还把人给吃了之前,他都只是当耳边风听一听罢了。
杜常清脸都涨红了,但是依旧丝毫不退让:“我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我明白这一点。”
他知道父亲不喜欢一切让他分心、让他不专注于修行的东西,他现在做出的姿态,就是父亲心底衡量时的砝码。
若是父亲觉得他不够在意,或者只是一时冲动情迷意乱,父亲是真的会对桢桢不好的。
易桢屏气凝神,既不敢出头和杜伯父刚起来,也不敢脚底抹油就地跑路。
但是易桢还是试着去帮着说话:“我们要不要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说话……”气氛不至于凝滞成这样的。
亲生的,不至于这样吧,只是搞个对象而已啊。
她说完之后,杜伯父沉默了几秒,然后冷淡地说:“接着。”
易桢还以为他要给自己发个红包什么的,条件反射地抬头去看杜伯父,结果发现自己又被无视了,杜伯父是在和小杜弟弟说话。
易桢:“……”
小杜弟弟手上多出一个墨绿色的小盒子。
杜伯父继续说:“这是南岭的不死虫,附在濒死的活物身上,可以维持其濒死状态。”
小杜弟弟顿了一下,有些茫然的样子,抬头看过去。
杜伯父冷冷地说:“本来打算你过生辰时送给你的,但是我今年不想再见到你了,现在直接给你了。”
不死虫产自南岭密林,极其罕见。
杜常清记得,他年少时有过不少QQ空间型发言,还说过希望喜欢的东西永远不要死去。
记得他当年心心念念的东西,却贬损他现在喜欢的人。
父母对孩子,常常是关切有加,又隔阂得厉害,说起来又可气、又可怜可悲。
他攥着那个墨绿色的小盒子,说了一句:“谢谢父亲。”
杜伯父已经不见了。
现在就只剩下他们了。
风从冷林中吹过,易桢觉得有些冷,便缩了缩肩膀。
杜常清知道她觉得冷了,忙说:“我们到城中去吧,你累了,也该歇息了。”
语罢,他有些不好意思般,低声道歉:“我父亲……他想必是近日情绪不佳,所以才这么冒犯。平常他是很面硬心软的一个人。我很抱歉。”
易桢连忙摆手,说没关系能体谅。
两个人这样你来我往地客套了一番,倒又过去了一段时间,在桥上又吹了好一会儿的冷风。
也不知道是哪一句话沉默下来的,两个人忽然对视了一眼,便一起笑了。
这笑意有几分赧然,又有几分恍惚,觉得他们真不该像陌生人一样客套,应该更、更亲近一些。
可是那言不由衷的客套,倒像是什么东西的底色。说出来的话都流于表面,可还是要说,因为还有些说不出来的话,要靠彼此的暗示去猜。
“方才……”易桢欲言又止。
他那么维护她。
她的话没说完,可是杜常清已经懂了。因为她试探着朝他靠了靠,然后就顺理成章地被他牵上了手。
他向来是幸运的,他从未如此感谢过这份幸运,见她眉眼间都是清冷文静的爱意,不由自主地便更添了几分勇气:“我想每日都见见你。”
依旧是这一句话。
可是易桢知道他的意思和之前不一样了。
月光下,方才那些虚幻的、闪闪发光的鱼好像又再度出现。
山上那间道馆看起来很遥远,观中的人已经歇息下了,所以一点灯光都没有,像块陷在海底泥沙中静默的石头。
他们像是在几千年前的海底,一点点泅渡到对岸去。
“明天应该会有好天气吧。”易桢说。
“明天下雨。”杜常清说:“我们已经度过一次明天了。”
易桢笑了笑,眉眼弯弯,轻声说:“我忘了。”
杜常清说:“下雨天也好,雨声很好听。”
这话也没什么好笑的,但是说着说着,这俩人又不约而同地相视笑了一下。
其实并不是在笑当下的事情。
但这笑约等于已经互诉衷肠了,说已经说完了、听已经听完了,心里都是空空净净的。
“走吧。”易桢说:“明天要到了,记得买把伞。”
杜常清攥着她的手,点了点头,同她一起,在月下越走越远。
万籁俱止。
第140章 杜常清(11)
第二天果然下雨了。
易桢原先计划着早日去找尉迟大夫,但是雨下得那么大,就算御剑出去也不方便。
她又想起尉迟大夫有个小孙女,他整天愁给小孙女攒嫁妆的事情,于是便撑着伞在附近的店里逛了逛,想着给人家小姑娘准备点礼物,到底是上门去求人帮忙的。
因为下雨,街上的摊贩都早早地收摊了,知道做不成生意,索性歇着,找了个茶馆喝茶。
易桢也在茶馆里挑点心,她想着小姑娘大多喜欢零嘴,准备点总是没错的。
茶馆里请了个说书先生,但这先生说的话本太老,没几个人在听他讲话本,大都在聚着聊天。
声音都不小,易桢闲坐在一边,也听了一耳朵。
隔壁桌的客人好像是上京来的,唠来唠去都在说“上京比丰都好”,有一种朴素的、对家乡的自豪感。
易桢一直很想知道,在上一条世界线里,到底是谁启动了昭王的宝藏。
经过有限的观察,她猜的是如今在位的宣王。
哪怕是没有特意去问,从来往客人的只言片语中,也能得知宣王病得厉害,在生死边缘岌岌可危。
易桢记得,上一条时间线里,宣王是个健康又憨憨的小胖子。
这条时间线里,他却缠绵病榻,朝事完全由他妹妹延庆公主操纵,大家私底下叫她“二圣”。
或许……是宣王许下的愿望,希望他爱着的妹妹能够复活、能够实现她的愿望。
易桢还不能完全确定,但也八九不离十了,只等上京一日游看大夫时,可以确定一下。
雨声滴滴答答,听着萧索,但是凄清中倒有些别样的情致在,或许是因为她在等人。
等待爱人这一回事,像熬蜂蜜似的。
杜常清站在屋檐下,收了伞,雨水从伞尖往下滴,一连串,等水滴完,才递给小二,请他代为保管。
屋子里姑娘不多,大约姑娘们不爱聚在茶馆聊天,更爱去看看花、看看裙子。然而虽然姑娘不多,但是杜常清一进来,有一个算一个全部转过头来看他了。
真是丰神俊朗的少年。
虽然很俗,但是易桢觉得自己倍儿有面子。
“我买来了。”他兴致勃勃地邀功,将手上那一碗热腾腾的豆腐苗端给她:“新出炉的,你快吃。”
茶楼里一般是不让自备吃食的,但是易桢方才在茶楼中买了许许多多的点心,又是在雅座中,大家看不见,店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易桢道了谢,接过来,乳白色的水蒸气冒上来,扑了她一脸,倒是暖的。
“河边有游船,坐一圈只要二十铜子。”杜常清说:“我方才看见的。”
“哦?”易桢起了兴致,眨着眼睛看他:“好玩吗?”
杜常清也没去过,含糊地猜测:“应该好玩。”
易桢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说:“雨眼看着小了,我们可以准备动身了。”等回来,就拉着常清去游船上玩一趟,心无挂碍地玩起来才开心。
临走之前,经过大堂,恰好遇见一个歇脚的算命先生。易桢觉得好玩,再加上要价确实便宜,就拉着杜常清去看看。
因为价钱便宜,流程也挺简单的,就是让掷六个硬币,一一记下来,然后就能解卦。
杜常清平日是不信这个的,但是为了哄她开心,也耐着性子陪她。
解出来一个上上卦,“一切谋望皆如意”。易桢高兴了,她倒是有些信这些微妙的东西,不过仅限于算出好卦的时候。算出下下卦,就立刻不信了。
她心满意足了,见外面还有些小雨,估摸着走到城外时,雨就停了,于是主动将伞撑开了,举在头上,笑着去看杜常清。
伞下一片空,是特意给他留出来的,为了能腾出这么高的空位,将手举着,像十几岁的少女一样。
杜常清接过她手里的伞,恰好手掌覆在她握过的地方,感觉到一阵暖意,晃了晃神,却见她主动去牵他的袖子,心下笑了笑,与她一同走入雨幕之中。
是弄晴微雨。
李巘分线:接98章
第141章 李巘(1)
李巘的名字取的好。
易桢一直这么觉得。
她一直叫他“道长”、“李道长”,可能是被杨朱真人带的。还有之前为了疏远他、离原书剧情远一点,故意将他称呼得生疏,拉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她脑子里有点乱,觉得自己真是不争气。
说好的要远离原书男二,说好的原书男二是喜欢原本的那个“易桢”,不是她。
甚至说谎都说了,骗人都骗了,她要是早一点跑路,那么一切都还好好的。
李巘道长心里,依旧有一个遥远的、高楼上的莲花姑娘。只不过这一次他没和这位莲花姑娘虐恋情深,也没被北戎的颖川王一把火给烧了。
而易桢呢,易桢好好地解掉了自己的蛊毒,离原书剧情远远的,和原书人物一个也不搭界。
完美。
大家各自安好,一起血赚。
然而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人也不是一台完全的理性机器。
她轻易地想着要远离他的时候,根本预料不到自己会被握着腰和他在床上亲到一起去。
草。
男色惑人。
她只是犯了女人都会犯的错误而已。
李巘道长是真的气着了。想到自己重伤昏迷的时候,这个小没良心的盛装打扮去见别的男人,他就是杯白开水,也要气得重新沸腾了。
所以他吻得很重,抓着她的腰身,把她禁锢在自己手里,从唇角蹭过去,一点点加深这个吻。
易桢之前没和别人接过吻,李巘也没有。
越是不清楚怎么回事,越是玩得大。
他含着易桢的舌头反复吮吸,扶着她的后脑不让她躲,实在是气得狠了,恨不得把她揣在自己怀里,让这姑娘别花枝招展地去勾搭野男人。
易桢人都给亲麻了,眼泪汪汪的,唇上的口脂被他全吃掉了,脸上温度上涨得厉害,两颊粉扑扑的。
她是可以反抗的。虽然她修为比不上李巘,但是也不至于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
但是她刚刚才被拆穿说谎骗人,自觉理亏,又想着李巘道长一直对她好,干脆就乖乖被他按着头亲了。
因为他太用力了,她被紧紧扣住腰身,严丝密合地同他贴在一起,胸闷气短,胸前给压得难受,喘不过气来。
他就是这么生气的吗。他生气起来,就是这么难过的吗。
她之前一直觉得李巘道长是个好脾气的人,有时候直男思维太严重,还有点傻乎乎的可爱。
也正因为此,她才敢胆大包天,说骗就骗、说糊弄就糊弄。易桢本人确实没有主观恶意,觉得骗他让他认不出自己来,对双方都是好事,但也着实是有几分欺负他脾气好、不生气的潜意识在。
然后就被气得冒邪火的年轻男人按着强吻了。
要不是外面蒋虎在敲门,估计身子都要给他摸一遍。
李巘才没有什么礼教观念,他唯一的价值观就是“因果自承、礼尚往来”。你对我好我要报答,我对你好也不能落空。
要报答。要回应。我对你好就是图你报答我。
这姑娘都对他示好了,怎么转头又去勾搭以前的老相好。
总不会是……在别的男人那里养坏了性子,想着骗一骗,大家的好处都要。
李巘还不知道她的身世到底是怎么样一回事,脑子里只模模糊糊记得她在妓馆灯红酒绿的楼上,那副可怜的样子。
后来又被暴徒抢走了。
想也知道,被掳走的美貌姑娘,哪里会有什么好日子过。
易桢身上有好闻的气味,和她软乎乎的身子、软绵绵水润润的唇瓣一起,完全被李巘抓在手心里了,是亵玩她的捷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