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双胞胎本来就五官肖似,以前好分是因为气质差别太大了,完全是南辕北辙。
但是吧……气质这种东西本来就是后天养成的,是能够变的……
易桢的注意力都放在看不见的左侧回廊上,婢女的脚步声很轻巧,不仔细听都不太听得见。
姬金吾问她的那句话放得更轻,几乎全是气音,又是附在她耳边说的,婢女们完全没听见、没察觉到任何异样,一步一步往回廊的拐角处走过来。
易桢紧张得头皮发麻。
她其实没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要躲起来,便是叫婢女发现了她也没什么特别严重的后果,但是她还在被过往的思维定式影响,觉得偷听人家说话就是不对的。那做了亏心事,怎么能甘心立刻被正主发现。
易桢来不及和姬金吾过多解释了,右手从他手臂下摸索出去,把背靠的这扇门推开,整个人瞬间就跨进去了,见姬金吾不动,左手拽着他的袖子把他也给拉了进去。
姬家这个工程质量真的很不错,门扇开合几乎没发出任何声音。
姬金吾忍不住笑,他是旁观了一切的,这时也没提醒说她紧张过头了,根本没必要躲,只是继续配合她压低声音:“我们这是躲什么?”
易桢整个人靠在门扇上,聚精会神地听外面的动静,也没意识到身后这个男人离得过近了,低声答道:“她们要过来了,不要被发现了。”
这间屋子是闲置的,又因是婢女的居所,里面空空荡荡,十分简朴,采光也不太好,哪像颉颃楼窗户一开满堂月色。屋子里暗昏昏的,唯一的光源在易桢脸侧,她的脸在光影晕染下看起来温柔可人。
姬金吾只觉得自己这个夫人真是好玩极了,处处意想不到,附在她耳边,鼻息温热,提醒道:“可是我的侍卫还在门口啊。”
易桢:“……”
草刚才姬总离得太近了,根本没看见他身后还有人,只看见他胸口那只辟邪麒麟了。
“刘大哥、王大哥,你们怎么在这儿?”果不其然,几个婢女齐齐发出了情绪不明的疑问,与其说是打招呼,其实质问的意思还要更浓些。
易桢:“……”
两个贴身侍卫在“我们随郎君来的,但是郎君刚才被夫人拉到小黑屋里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和“我们是变态,日常爱好来婢女屋前闲逛”中纠结了几个刹那,最后还是回答道:
“郎君不知走到哪儿去了,我们是来找郎君的。”
“夫人也不见了,他们会不会在一起啊?”婢女说。
那两位姓刘和王的侍卫严肃地附和:“很有可能。”
易桢:“……”
姬金吾快控制不住自己的笑意了,压着声音说:“夫人与我不是明媒正娶的夫妇吗?怎么像对苦命的小鸳鸯,还要避人耳目才能亲近?”
这个人过于熟练地掌握了“耳语”这个技能了,不知道以前做过多少私下交接的事情,一丝一毫的声音都漏不出去,气音微妙,确保只有她一个人能听见。
因为是俯身的姿态,明明他并没有往她肩膀上放一丝一毫的重量,甚至没有碰到她,但是却没来由地给了她很强的压力。
总感觉下一秒就要被掐着下巴亲吻。
要不是动静太大怕被发现,易桢真想伸手推他一把。
渣男!随手撩妹的渣男!你要是心心念念只爱自己的白月光我还敬你是条汉子!
不过是个见了漂亮姑娘就喜欢的花花公子罢了!
易桢压低声音,回头去瞪他:“你不要乱说!”
姬金吾根本不认为她真的生气了,见她眼眸明亮,脸上的表情生机勃勃,甚至想得寸进尺再逗她逗得过分一点。
姬金吾:“可是夫人根本没必要躲她们,她们能拿夫人怎么办吗?难道不是故意把我拉进来的?”
易桢:“……”
虽然道理讲通了,但是现在要她若无其事地推门出去,大方承认“刚才就是偷听你们说话你们有本事来打我啊”……嗯,还是比较突破她的心理下限。
姬金吾见她浑身僵着,继续逗她:“夫人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平日不是不爱出门的吗?”
易桢心说他应该是没有直接目睹坤灵扇失效,便随口胡诌了个理由:“焚的香闻腻了,想换,发现她们都不在,就一时好奇出来找她们。”
姬金吾:“嗯?那夫人喜欢什么香?我给你寻来。”
易桢:“……”草她哪知道有什么香,她就是随口乱说的。
易桢:“没什么特别喜欢的。”
姬金吾看见朦朦胧胧的光从她鬓边的发丝透过来,他读过极多艳词,此时倒是一句都想不起来,心中平静,欢欣快乐也都清冷冷的。见她微微蹙着眉、不太高兴的样子,忽然一时疑心她要化为烟气散去,伸手要去抚摸她的头发。
易桢偏头一躲,已经有些恼怒了,低声斥道:“你挂念着去寻人,不要动手动脚的,像什么样子!”
姬金吾晒然一笑,心道原来还是因为这件事……这事她也确实受委屈,此后是要好好疼疼她,低声道:“我那儿还藏着盒兰膏凤脑,夫人嫌线香不好,那就用最好的。”
易桢一怔,“兰膏凤脑”四个字一出来,都不用解释,就知道怕是什么顶级奢侈品。
她想着无功不受禄,轻易接受这种不必要的贵重礼物可能会传递一些错误信息,忙道:“不要不要,我乱说的,线香挺好的。”
门外的动静已经平息下来了,婢女和侍卫都走远了,易桢觉得再在这种昏暗的环境待下去怕要出事,赶忙拉开门,走了出去,语速加快,说道:“好了大家就此别过,姬城主这么忙,不要再耽搁你的事了,再见我走了。”
她一口气说完,提着裙子小步跑开。
再坚持一下!博白山就要到了,姬总要在那里掉头去北幽追求他的白月光真爱了!她马上就能带着一笔丰厚的分手费跑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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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沁匆匆回到候客的厅堂,看见小郎君独自站在窗前,忙出声道:“禀告小郎君,夫人在过来的路上了。”
杜常清之前在窗前踱步,他心定不下来,是听见门外急匆匆的脚步声,才强迫自己停下的。
阿沁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几个靠的很近的轻巧脚步声,不过是几个刹那,就见易桢已经进门来了。
她脸上挂着歉疚的笑容,眼眸真诚:“抱歉,我见常清一时没到,就在附近走了走,让常清久候了。”
阿沁注意到自家夫人进来的第一眼就是看案上的茶盏,连忙上前去把已经冷透的茶盏给撤掉了。
她没太懂夫人为什么坚持让自己提前来通报,这时也来不及想,恭顺地退了下去。
杜常清掩在袍袖下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她连续叫了两声“常清”,虽然言辞客套,但到底是真真切切说出来的。
他停了一瞬,方才答道:“是我误了时辰,嫂嫂久候了才是。”
易桢见他神色端庄,仿佛之前无意窥见的晦暗眸光只是断云幽梦,心下不由一沉,想着不愧和姬总是亲兄弟,这份掩盖情绪的本事真是难判高下。
易桢也不想戳穿他,依旧维持着表面的礼貌,说:“难得常清来一趟,我还特意备下了份薄礼,常清不要嫌弃。”
杜常清客气地答应了,将自己带来的礼物也拿了出来,看着易桢让婢女收起来,又客套地说了几句话,实在没有待下去的理由了,便客气地告辞了。
易桢手心都是汗,生怕哪里让他看出不对劲来。
她现在疑心这人整幅谦谦君子的模样都是装出来的,又不敢点破,想起自己之前有意无意去逗他,感觉自己就是条往案板上蹦哒的鱼。
杜常清出了屋子,有些恍惚,走了几步,让海风一吹,远远看见了博白山码头的影子,忽而想着:
要是每日都能这么见一见她,那……
就只用说几句话,与她单独待上半盏茶,听她言笑晏晏地叫叫他的名字就好了。
只是这么几句话,这么简单的妄想,就已经让他心神不宁到坐立不安的地步,不知道是对不起谁,反正就是定不下神来,为了转移注意力,索性凝神去听数尺之外的小声对话。
“夫人怎么忽然想出来走走的,也不说一声,阿沁姐姐罚我值夜呢。”说话的是之前门口的那个小丫鬟。
“你知道什么,我听她们说,夫人是和郎君待在一起的……只是她脸皮薄不好意思说,才说是忽然想去走走。”
第34章 博白山(中)
不要偷听人家避着人的小声对话。
杜常清终于用血淋淋的教训重温了这条幼时的训诫。
他方才是太过慌乱了,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才出的昏招,听了两句猛然意识到不对,连忙凝神屏息,目光放在正前方空无一人的走廊上。
他甚至还没离开颉颃楼。
杜常清极力稳定自己的情绪,默念着背了许多遍的心法,撇除杂念,一步一步往外走。
在回廊尽头遇见了刚才小声说话的两个小丫鬟,她们已经不在说小话了,行了个礼,手上托着几个锦盒,径直往易桢的屋子里去。
杜常清觉得自己很了解兄长。
……吧。
兄长最喜欢有趣的东西,他非常大胆,没什么事情不敢做。兄长很讨姑娘喜欢,但是他自己好像并没有特别喜欢过谁。
杜常清觉得他应该是不太喜欢易姑娘。
兄长的性格就是这样,他在乎谁不是看他对这个人好不好,他对所有人都挺好的,能和人交好,他绝对不会与人交恶。
大家都很喜欢兄长,因为兄长总是笑眯眯的,也不容易生气,送人东西特别大方,大家都愿意给他做事。
杜常清还没见过不喜欢兄长的姑娘,兄长又大方又风雅识趣,姑娘们喜欢他是应该的。
兄长如今对易姑娘好,不过是因为他要回头去找那位姓陈的小姐,他要确保易姑娘不会闹起来。
易姑娘最近遇到了许多危及生命的险境,她师父毫不留情要杀了她,处于这样危险的境况,自然会将雪中送炭的那一点好意铭记于心。对她好一分,她未来就会还十分,这么算来最是划算了。
况且……况且兄长一向擅长逢场作戏,不管有没有真心,他表现出来都是十足的情意。
但是真的喜欢在意一个人,还是单纯为了利用她而对她好,很容易看出来的。
若真是喜欢这位新夫人,怎么还会回头去找二十年前的旧人?
杜常清没有指责自己兄长的意思,他非常清楚自己兄长是个什么样的人,也知道自己不应该对任何人的为人处世指手画脚,反正不管兄长是什么样子,兄长终究是兄长。
更何况兄长的性格就是这样,不管你是什么人,又说了什么,他一概是不会听的。
杜常清知道这所有的一切,他尊敬自己的兄长,他知道礼义廉耻,但是他依旧忍不住想:
若是兄长并不喜欢易姑娘,兄长若是真的喜爱那位陈家的小姐,或许……
杜常清不知道“或许”后面该接什么,他都没敢想。
他今日之前,还在想易姑娘那么好,兄长该认识到她很好,好好待她;可今日经历了这么惊心动魄的欲念侵扰,又与易姑娘好好坐着说了话,便忍不住更进一步想了其他的事情。
便如青涩的少年,起初什么也不懂,因为漂亮的姑娘在天气很好的下午穿了好看的红裙子就喜欢上了,想和她多说几句话;多说了几句话,又想着和她并肩走一段路……越了解越喜欢,越喜欢越贪心,人总是贪心不足的。
他甚至对这些事没什么概念,妄想的场景不过是同喜欢的姑娘坐在一起喝茶,都想不到去牵她的手、亲吻她、同她剖白心迹,不是不敢想,是根本想不到还可以这样。
穿了好看红裙子的漂亮姑娘易桢正对着十几个锦盒发愣。
“是郎君那边送来的,说夫人既然不喜欢线香,又不愿意用太贵重的东西,可以在这些香料里挑一挑。”
姬总您的撩妹手段也不必这么花样百出。
易桢觉得姬金吾这个人吧,他就是那种鱼塘一望看不到边的海王。
白月光要,新夫人要,漂亮姑娘要,全都要。
易桢觉得他甚至都未必真的喜欢她,他可能就是觉得好玩。
可能易桢这种几度背叛别的男人跑路的类型,让姬总挺想试试看的吧。反正对她好一点,以后还能多利用一点。
姬金吾这种后宫型渣男在言情小说里还挺少见的哈。喜欢所有漂亮姑娘,对所有漂亮姑娘好,一般都出现在男频小说的第一视角。
言情小说里的渣男大部分是轩辕昂那种,心里有个刻骨铭心的白月光,白月光没了还要找长得像的当替身,余生的乐趣就是收集白月光的手办搞拼拼乐。
此处匿名点草一下甄嬛传的大渣男皇帝,不过鉴于这位渣男最后不仅被全后宫绿还被白月光替身活活气死,还是对他表达一下人道主义的同情。
易桢都不知道姬金吾这种渣男更可恶,还是轩辕昂那种渣男更可恶。
易桢抬起手随便指了一个:“这个留下,其余的收库房吧,回郎君一句说我很喜欢,别送了。”
更可怕的是,这个人还真的诚意十足地对你好,不管实际有几分真心,看起来都是非卿不可。
易桢对自己有几斤几两实在是清楚得很,在这种欢场老手面前还是骨头不要太硬。无数虐文前辈血一样的教训已经告诉我们了:不会玩牌就不要上牌桌,一个没有感情经历的母胎单身就不要和人家见多识广的渣男solo。
易桢决定好好修炼,天天跑路。
“签桶寻来了吗?”易桢问,她重新打开了鸿蒙水镜。
婢女拿来一个上了清漆的木桶,木桶里装着一些一模一样的木签。
易桢扔之前犹豫了一下。会算命的半仙基本也是虐文的标配,而且一般会以“神殿女巫(注1)”的形象出现,说一些不详的预言,并且永远不会被相信。
【今天变强了吗:道长你还在吗!我现在有空了!那个有一件事情不知道你能不能答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