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桢笑着说:“是,我也很喜欢,谢谢郎君。”
易桢面对姬金吾,是有点心虚的。
因为平心而论,姬总其实对她挺好的,又大方又关心,有好吃的还惦记着她。
她虽然明知道姬海王估计对每个漂亮姑娘都这样,但是易桢本身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别人对她好,她没法把好还回去,整个人就难受。
姬金吾得了这句回应,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但话语上不显,仍是说:“本就是一家人,说什么谢不谢的,喜欢就好。”
小杜弟弟见他们说完了,极力不让自己的声音显得突兀,打了声招呼:“嫂嫂。”
这孩子因在兄长面前,自知不该过多打量嫂嫂,方才不过匆匆瞥了一眼,视线压低停在棋盘上,只觉得神思乱散。
真好看啊。
嫂嫂怎么能每天都有新的好看。
兄长要是专心致志地喜欢嫂嫂一个人就好了。他就能干脆一点直接绝了自己的念头。
“常清今日怎么有空过来?”易桢坐下来,顺着他的话打了个招呼。
小杜弟弟今天依旧是一身白衣翩翩君子的模样,眼神表情都很收敛,温文守礼,一点也看不出上次见面被泼了一身热茶、表情管理失败的狼狈模样。
有一说一,姬家这对兄弟真的演技上天。
又或许……只是没那么喜欢而已。
一个只认识几日的女子,便是再心动,这份意乱情迷也大不过他们几十年的兄弟情。
不过是少年一时的意动,他自己也明白这是不对的,极力压抑下去,不敢在兄长面前表露出来,过了这一段时间就好了。
易桢拎得很清。她十几岁少女心事总是诗的时候,还喜欢过铠甲勇士呢。
馋人家脸和身子罢了,算什么真的喜欢。
“我唤他来的。”姬金吾没让自己的同胞弟弟回答,笑着说:“无情道不重口腹之欲,我强拉他来的。”好东西总不能自己一个人吃。
小杜弟弟十分严肃地点了点头。
他们俩本来就五官相似,如今坐得近,表情又差不多,简直是复制粘贴出来的。
易桢忍不住笑,摆了摆手:“你们继续下棋吧,不必管我。”
“夫人今日玩得开心吗?”姬金吾放下一颗灰黑色的棋子,显然心思不在胜负上,随手下着玩的。
“燕燕好像很怕你。”易桢撑着头,去看他们俩在下的棋局:“郎君不是很喜欢小孩子吗?她怎么这么怕你?”
“她小时候太闹了,张将军一个劲地宠着,我罚过她。”姬金吾说:“夫人也喜欢下围棋吗?”
“小时候学过一点,后来不怎么和人下了。”其实她一直都挺喜欢围棋的,还在线围观了阿尔法狗那场世纪之战,只不过不怎么和人面对面下,想玩就去开人机局。
“小孩子还是要小一点才好玩。”姬金吾很有心得的样子:“什么都能听懂,又还不会说话;让他干什么都明白,就是手短脚短做不到,那个时期最好玩了。”
见姬总兴致勃勃的,易桢也不去扫他的兴,反正马上就要就此别过了:“是啊,小宝宝最可爱了,还会光顾着玩忘记吃饭呢。”
她话一说完,忽然听见姬金吾在笑,仰头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发现小杜弟弟满脸茫然,正在试图理解他们俩的话题。
对了,小杜弟弟这种离群索居修、闭关修炼的无情道修士,估计对小孩子也没什么概念。
小杜弟弟被笑得不好意思,默默在棋盘上落下一颗白子。
易桢一直在看棋盘,见他这么下,脱口就是:“这一步不能勾顶往外杀,多委屈啊,外边的两颗白子会直接送给你哥哥。”
姬家这对兄弟已经下了好一会儿了,现在战况胶着在棋盘的左下角。
姬金吾瞥了棋盘一眼,喝了口茶,笑着不说话。
杜常清轻轻咳了一声,解释自己的思路:“这一步不杀出去,便只能往右挖夹。”
易桢点头:“对啊,你就往右挖夹,你哥下一手势必要吃掉最下面七颗白子。你顺着下这儿,这颗白子是先手,他必须应,然后你再下这儿枷住他,他吃不掉那七颗白子,他的棋就崩了。”
姬金吾帮她把白子放在她指的地方,回手拿了颗黑子,却并没有如她所说的那样去吃最下方的七颗白子,而是直接顶住白子。
杜常清继续当好人解释:“嫂嫂你这么下的话,兄长并没有必要去吃最下方的七颗子,他断了你的挖夹之势,右下角的三颗黑子可以直接和白子对杀。”
三颗黑子和六颗白子对杀,而且白子还要输一手。
易桢凝眸看着棋局,说:“黑子外围气紧。”
姬金吾摇摇头,脸上的笑容依旧没有淡去:“可白子征子不利,腾不出手来对付黑子外围。你这么下太冒险了,现在左下全是我的。”
杜常清却是已经反应过来易桢要怎么下了,他本来就是执白子的,一直用己方的心态去看白子,不由得出声提醒自己的兄长:“嫂嫂她……”
易桢比他还快,啪嗒把下一颗白子放在了右方中间的位置:“那我不要左下方了。我现在是绝对先手,下方的黑子出不了头,上方的黑子更是无根之草,自保都不容易,更别说和我对杀,这样下方都是我的,补回来了。”
姬金吾一时没说话,仔细看了看棋局,发现自己除了悔棋之外,确实没法再扭转局势,语气似有赞叹:“你舍不得那两颗白子,却舍得直接丢掉左下方所有的白子。”以此来绝地反击,置之死地而后生。
易桢:“富贵险中求嘛。”反正走都走了,又不能悔棋,硬着头皮下就完事了。
这对兄弟只是茶余饭后下着玩,也没放心思在棋局上,不然也没那么容易翻盘。
她手上还拿着颗白子,白玉一样的手指来回把玩着烟墨色的棋子,有几分幽深的媚意。
黄油蟹要端上来了,棋盘得收起来,易桢帮着收棋子,忽然说:“棋子摸起来很舒服。”
姬金吾笑道:“阳城还有套粉晶烟墨色的,你若是喜欢,回去便让纪姑姑找一找拿出来玩吧。”
易桢心下一滞,也没反驳,只说:“我一个人的话,还是多练练剑。”
姬金吾压低声音:“你学舞会很好看的……你喜欢剑也很好。”
他压低声音,短短地说了这么一句,语气也平常,易桢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起身去擦手了。
易桢不由得叹了口气。
她段位是真的低,还是玩不过姬海王。
难怪人家是海王,她只是一尾鱼呢。
本来是备了酒精度数很低的梅子酒给她,但是易桢怕喝了酒待会儿跑路的事情还要再生变故,根本没去碰。
易桢还是怕姬家这对兄弟看出什么不对劲来,打算送他们去北幽之后再找个机会和杨朱道人换身份,这种紧要关口,可不能喝酒。
本来以为这场戏在吃完黄油蟹之后就可以结束了,谁知道蟹壳撤下去之后大家各自散去,姬总直接跟着她进了卧房。
易桢:“郎君不是要启程去北幽吗?怎么还在这儿?”
姬金吾义正辞严:“丈夫远行之前,应当由妻子为他束发,这样才会平安。”
这个人是如何做到如此自然的,他是要去找自己的小情儿啊!
易桢叹为观止。
这就是鱼和海王的区别吧。不仅有别的女人,还有的理直气壮。
反正屋子里的婢女都被他屏退了,她拿起梳子,默念我就要跑路了我就要跑路了姬总送我剑了姬总送我剑了,忍住自己阴阳怪气的欲望,淡淡地说了一句:“郎君明明有心上人了,却还是能对其他人也这么好。”
姬金吾:“你不喜欢这样吗?”
易桢觉得他好像在试探自己什么,不动声色:“可是郎君日后怎么向自己的心上人证明,你对她是特殊的呢?”若是真心动情,你要怎么证明那是真心而不是套路?
第50章 须臾之欢(下)
五九是个死士,一个没有任何修为、十分特殊的死士。
她在轩辕昂手下许多年,假扮过许多次婢女。
这是她第一次接到和阳城姬家有关的任务。起初她觉得这和以往的任务没什么不一样,高门大户总是有微妙的相似。
丈夫风流成性,妻子貌美如花。可是任你再如何貌美如花,一生的光阴也只不过消磨在打理后宅中,若是丈夫拎得清,也不会有什么腌臜事闹到嫡妻面前。但后宅太小了,那个妻子总要遇见委屈事,可能是因为婆母、可能是因为中馈、可能是因为丈夫的姬妾,年纪轻的时候和丈夫有一夜床笫之欢就安抚过去了,年纪大了情爱消磨,渐渐就相敬如冰了。
凉薄之人,如何偕老。
慎勿以须臾之欢,而误己于人世。
五九看过太多了。
但这次她的任务很特殊,她是来抢走这个貌美如花的妻子的。
“阿沁姐姐,让我去吧。”五九现在的身份是个叫“小芸”的丫鬟。她站起身子,学着原本的小芸那样,绽放了一个有些小家子气的笑容。
真的小芸两个时辰之前刚刚被她迷晕,被安放在梅苑长街湖边的小屋里,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颖川王新下的这个任务真是不容易:偷走姬城主新娶的夫人。但是再难的任务,也有相对不那么难的一部分。
杀掉新夫人的贴身婢女之一,自己顶替上去,就是这个任务不那么难的部分。
“夫人让你休息呢,还嘱咐唤人来陪你呢。”名叫阿沁的婢女掩着嘴笑:“如今这一位最是体贴,你还不好好歇着。”
五九害羞地轻轻推了她一把:“阿沁姐姐!让我去罢,我去谢了夫人就歇,不然今晚怎么睡得着。”
因这位新夫人性子好,她身边的婢女也都好说话,不一会儿五九就顺利地端着木质托盘,进了新夫人的卧房。
新夫人是易家的小姐,穿着一件用金绣绣满桃花的齐腰襦裙,正站在郎君身后为他绾发,俩人还在说着话。
屋子内其他奴婢早被遣散了,他们俩都穿着底色为红的袍服,又都长得好,在一起待着倒是交颈鸳鸯一般,趁着无人,窃窃私语、凤枕双双,说些闺房中的蜜语。
五九再一次在心中确认了自己这一次的任务。
夺妻啊。
“郎君明明和常清是同胞兄弟,但是却一点也不像。”夫人垂着眼睛,脸上的表情很自然。
“每次选择都偏一点,慢慢就完全不同了。”郎君散了满头的墨色长发,整个人看着更加慵懒:“夫人走到如今这一步,又和自己的初心偏了多少呢?”
五九心中一动。
甚至可怕的是,这无数次选择中,根本没有多少是发自本心的,只是在当时的情况下做出了利益最大化的选择,不知怎么就慢慢走到了如今这一步。
五九不去回忆自己出生的渔家,行了个礼,低声道:“郎君、夫人,东西送到了。”
夫人应了一声,从托盘上拿过那把精致的剪刀,二话不说,利落地解开自己的发髻,剪下一绺头发:“喏,你要的头发。”
这下子他们俩都散着长发,虽於明窗之下、白昼迁延,但在广院深房、红帏翠帐之中,又四下无人,罗幌半卷,炉香四散,倒有几分闺房画眉的幽深意致。
“结发之礼而已。”郎君珍重地接过那一缕青丝,自己也拿着剪刀剪下一缕头发,随后用与剪刀一起端上来的锦缎系在一起,大大方方放进了随身的香囊中。
五九知道,明媒正娶的夫妇,便是在日光花影的窗前亲近,也没人会说半句闲话。闺房之中,还有的是比画眉绾发更过分的事情。
“郎君再不走真的要来不及了。”夫人也不管自己散下来的长发,重新拿起放在桌子上的犀角梳,不太熟练地帮他将头发束好。
郎君束好发冠之后,便真的打算离开了,夫人原本要送他出去,但是她头发全散了,不好离开卧房,便只能送到房间门口。
五九感觉郎君想摸摸夫人的长发,甚至想把夫人抱在怀里好好说几句甜言蜜语,但是他最后也没这么做,而是直接离开了。
五九不知道为什么这位姬城主克制住了自己,她能理解肆意妄为,但是理解不了伸出手又收回去。
五九觉得很遗憾,她有些希望这位姬城主已经这么做了,这样至少他得知自己夫人死讯的时候不会太难过。
“小芸不是去休息了吗?怎么又来了?”五九帮夫人绾发的时候果然等来了这个疑问。
“多谢夫人厚爱,小芸还不累。”五九轻手轻脚地给她把头发绾成发髻:“我求几位姐姐让我来的,能服侍夫人这样的美人是小芸的荣幸。”
“嘴甜成这样,待会儿去阿沁那里领些玫瑰露回去吧,你嗓子有些哑了,玫瑰露对嗓子好。”端坐在镜前的美人甚至有些脸红,含羞带怯地看了她一眼。
五九的心跳不受控制地漏了一拍,仿佛忽然明白了自己的主子颖川王为什么要冒那么大的风险来抢别人的新婚妻子。
“备给杨朱真人的药材准备好了吗?”夫人问了一句。
“夫人早吩咐下来的,一早就备好了。”五九说道:“夫人现在就去还杨朱真人的礼吗?”
也是因为夫人今天还要外出,所以五九才必须要争取在她身边贴身侍奉。
五九作为一个没有任何修为的死士,之所以如此被器重,除了易容术出众,还因为她的直觉总是特别特别准。
现在她的直觉告诉她,有机会了。
“嗯,依旧约在梅苑长街的荣丰园。特意找给真人的药材,自然是自己去一趟才显得有诚意。”夫人是这么说的。
这几日有刺客在随机杀人,有些身份、但又不是特别贵气的人家都不轻易外出了,怕出什么事情。梅苑长街的荣丰园萧条许多,毕竟做的就是这些人的生意。
来往客人少了,就没人注意到荣丰园里暗地换了多少人手。
五九很清楚荣丰园里到底有多少自己的人。颖川王的命令下得早,他们早就着手布置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