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桢原本一个人待在雅间里面,早就把遮挡的袍服和帽子卸掉了,现在看见姬金吾,虽然知道隔着一条街呢,但还是忍不住想摸过帽子来挡脸。
姬总我真的没有勾引你弟弟你不要把我挂城墙啊!
再接着易桢就看见她那位妹妹了。
轩辕昂的良娣,易白。
她戴着副挡着半个脸的鎏金面具,尤其是鼻子,全部挡住了。那面具金灿灿的,走在大街上老远都反光,简直是在脸上写着“快来抢我我有钱”。
……虽然易桢觉得自己这身打扮也有同样的效果啦。
易桢:“……”
草!躲过一个轩辕昂,怎么又来了一个小白莲!
别问她是怎么认出来一个从没见过的人的。
易白和易桢可是官方盖章的像。
认自己还是好认的。
《祸心》原书最大的白眼狼、交际花、绿茶与白莲双连冠易白妹妹正从茶铺出去,往易桢所在的酒楼走来。
她路过姬金吾身边的时候,姬金吾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两眼,然后又迅速地收回了目光。
易白十分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目光,明明已经走过去了,又回头看了他两眼。
易桢:“……”
草。他们俩不会还认识吧。
易桢立刻从窗边退了几步,犹豫片刻,又悄咪咪地从窗户看了出去。
易白已经不见了,应该是走到这边酒楼里来了。姬金吾还在原来那个位置波澜不惊地喝茶,好像从来没有任何人从他身边路过。
他原本垂着眸子的,不知道是不是意识到有人在看他,忽而抬眼望向了易桢的方向。
易桢迅速卧倒找掩体。
她静静地在窗户下蹲了一会儿,觉得应该没事了,拉开雅间内室的门,问守在外间的蒋虎:“我们还有多久能走啊?”
蒋虎说:“还有半盏茶。”
易桢:“好的,准备一下,能走我们立刻就走。”
蒋虎点点头,他去拉开了紧闭的雅间门,让它掩着,待会儿可以不用开锁直接就走。
易桢正要回身去里间拿帷帽,忽然掩着的门被人直接推开了。
门口站着一个奴婢,她大约原本是想敲门的,没想到门根本没关,直接就把门推开了,现在惊愕地看过来。
那个奴婢后面站着易白。
她的表情更惊愕。不,不能单单用惊愕来形容,她简直是看到鬼了。
易桢:“……”
老天爷你踏马这办的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带着鎏金面具的易白几乎是脱口而出:“你怎么在这儿!”
易桢原本想既然猝不及防正面遇上了,这小白眼狼都已经认出她来了,除了杀人灭口也没有别的处理方法了,干脆利落地硬刚上去,绝不认怂,学着徐贤的样子很不熟练地阴阳怪气翻了个白眼:“我碍着你了?”
这种放狠话的场合易桢不带怂的。
但是她口胡了。
于是易白眼看着自己那位姐姐,穿着一身无比奢丽、价值连城的华服,鬒发如漆、美目盼兮,恍然若神仙中人,容貌妍丽不可逼视,眸光躲闪、神情复杂,对着已经毁容、被夫君厌弃的自己,深情款款地说了一句:“我爱你。”
你怎么在这儿?
因为我爱你。
姐姐明明死了,这是姐姐的魂魄吗?姐姐的魂魄已经变成神仙了吗?她尽释前嫌、来原谅她的妹妹了,让郎君也看在她的面子上原谅妹妹。
易白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向后退了两步,手捂着心口,神情像小时候那个哭着要姐姐抱的小女孩一样,还结巴了:“真、真的吗?”
第96章 风雨欲来(上)
易桢:“……”
等、等一下!我不是这个意思!
还有你为什么要结巴啊!草我不配爱你吗!还是一个“已死的亡魂”都爱着你这件事让你太震惊了啊!
易白脸上的鎏金面具固定得很紧,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不会掉下来,但是现在她几乎要哭出来了,下意识动作捂完心口就去捂自己的面具。
只要面具好好地带着,她就依旧维持着和易桢在同一个区间的颜值。
毕竟人靠衣装,易桢这么盛装打扮,就算和易白长得相差无几,也依旧比她好看上那么几分。
按理来说,易桢在意识到这个白莲花女配误会自己话语的时候,就应该顺着她的误会让事情的有利方往自己这边倾斜。
但是易桢和在场的所有人都一起看傻了。
草她哭得好好看哦。
大家都长得一样,凭什么你哭起来比我哭起来好看那么多!
哦等等,冷静分析,她好像还没哭过……
原来她的脸哭起来那么好看!太好看了她以后要关起房门来欣赏自己的绝美落泪1551。
在红衣壮汉蒋虎的审美中显然是他的主子延庆公主最好看,在被易白的神级精神攻击·梨花带雨震撼了一瞬间,还是迅速恢复了正常,看对方哭成这样不像是有敌意,比较像故友重逢,问易白道:“姑娘,你怎么了?需要帮忙吗?”
易桢连忙从易白的精神攻击中回过神来,抬头对易白说:“你去自己定个雅间,我待会儿来找你。”
被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诱惑得失去思考能力的易桢恢复了理智,开始善后。
易桢看着对方被搀扶着走进了不远处的雅间,立刻把门关上,快速地对蒋虎说:“她是我以前的姐妹,但是她这个人性格很坏,喜欢赌博,我绝对不能再被她缠上。待会儿我去找她说清楚,你们直接准备好车架在后门,我出来就上车走,咱们快逃。”
“还有你们分个人去叮嘱老板,让他把口径统一一下,说这个雅间里从来没来过人,我们住的是另一个雅间。”易桢理智清醒了,脑子转得很快:“老板要是要贿赂就先给他,回来我给你报销。”
说完这些话,她十分恳切地用眼睛看蒋虎:“拜托你了!”
蒋虎倒是不在乎地点点头,笑嘻嘻地说:“没关系,你是公主的贵客,公主说了要我照顾好你的。”他也不怕易桢自己跑了,毕竟她还有个受伤的同伴在公主的人旁边。
易桢点头:“好,说定了!”
好在走廊上方才没有别人。估计也是因为没有别人,易白才敢贸然去推别人的门。
然后易桢用了个隐匿之术,直接从窗户里翻进了易白的雅间。
易白还在嘤嘤嘤地哭:“姐姐果然最是爱护我,我小时候她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给我。现在她人都没了,竟然依旧念着我。”
易白并不是蠢人,她看见易桢的第一反应是“她是亡魂!”,是因为当初“易桢”死亡的时候,离她实在是太近了。
血就一点一点滴在她身上,干了之后黏糊糊的,姐姐的瞳孔充血、散光,胸腔里一阵一阵地响,然后整个人慢慢地没有力气了,软绵绵地趴在她身上。
易白亲历了她姐姐的死亡。
这死亡还是她一手缔造的。她下的命令。
在确定“姐姐已经死了现在是亡魂”的前提下,她问出“你怎么会在这儿”这样的问题,其实是有些想不通。
因为传说人死回魂都是回到自己最爱最亲、临死都要念着的人身边去的。
难道……姐姐最爱最亲的人就是她吗?
哪怕她杀了姐姐吗?
易白成为轩辕昂的良娣之后,有时午夜梦回会梦到小时候的事情。
姐姐一直很爱她,好吃的都留给她,她有时候做错了事情被继母责打,姐姐会求着继母替她受罚。
梦中她总是惴惴不安,模模糊糊明白自己做错了事情,清楚地知道自己会继续做下去。
反正姐姐会原谅她的。姐姐最爱她了。
可能是抱着这样的心理预期,易白在发现姐姐在自己假死之后和自己的郎君搞在一起,还要嫁给他的时候,出离地愤怒了。
她本来还在犹豫取走了姐姐的胞宫之后,要是姐姐还活着,就给姐姐很多钱让姐姐找个好人家。
可是姐姐都不爱她了,她也不要爱姐姐了。
姐姐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姐姐都有自己的生活了,为什么还要来破坏她的生活。
姐姐活着的时候,易白是这么想的。姐姐死了之后,易白又有一点点想她。
夫君对她很坏,她想小时候的姐姐,那时候姐姐对她最好了。小时候的姐姐是对她最好的人。
现在姐姐死掉了之后,又变回了小时候那个最爱她最爱她的姐姐了吗。她变回了那个最好的姐姐。
易白犹在感怀身世嘤嘤嘤地哭泣,易桢已经解除了身上的隐身咒术,出现在了她面前。
易白的眼泪将落未落,看见易桢骤然出现,并没有露出任何惊恐的神色,膝行几步,去扯易桢的衣袖,像撒娇的小姑娘一样,软乎乎地叫了一句:“姐姐。”
易桢:“……”
草我的脸真的太漂亮了。我也要学怎么撒娇,谁能够拒绝这张脸撒娇呢。
易白继续撒娇:“我好想你,姐姐最爱我了,我是知道的。”
易桢:“……”
易白:“姐姐现在享的是谁家的供奉?我也想供奉姐姐。”
易桢:“……”
易白痴痴看着她:“姐姐还愿意回来看我护着我,姐姐你真好。”
易桢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易桢把自己的衣袖从她手里扯出来,正经道:“好好说话,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不好好说话我不帮你。”
易白身边不像之前那样跟着一大群人耀武扬威的,只跟着一个婢女一个侍卫,大约轩辕昂到底还是存了芥蒂。
易白说:“夫君他对我有怨,我听闻公主在楼上,想试探着随便敲个门,万一认识公主了……夫君也会高看我一眼。”
她说着说着眼圈都红了:“是不是姐姐不忍心看我去讨好别人作践自己,才骤然出现的?除了我和我的人以外,别人也看不见姐姐。”
一直在讨好延庆公主的易桢:“……”
干、干什么!为了救活道长付出一点微不足道的牺牲,算什么作践自己!
不过易白觉得蒋虎看不到易桢这一点挺好的。
易桢不想再和她废话了:“你要我帮你什么?”
易白被身边跟着的婢女搀扶着,眼角的泪水缓缓往下滑,此时就差一首费老师唱的《一剪寒梅》当个背景音乐了。
“姐姐去了之后,夫君他对我很差,还打我。”易白眨着眼睛,可怜巴巴地说:“姐姐,你人都已经不在了,能不能把夫郎让给我?”
易桢脱口而出:“哪一个?”
易白:“……”
易桢:“……”
易白:“……姐姐在说什么?夫郎就是夫郎,自然只有一个。姐姐难道还嫁给过别人吗?”
易桢:“……”实不相瞒她确实嫁给了别人。
草她刚才看见易白和姬总眉来眼去,心里还想他们是不是勾搭到一起去了,姬总不像是那种喜欢和别人妻子搞到一起去的人啊,真是人不可貌相。
易白又说轩辕昂对她很差,那、那易桢自然会想……
易桢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快速地说:“没有。不过轩辕昂完全没问题,让给你了,你和他会百年好合白头偕老岁岁常相见的。”
易白继续可怜巴巴地求她:“姐姐能不能也去见见夫君,告诉他一开始就是我救了他,我才是他的救命恩人。”
易桢:“……”
草你个小不要脸不要太得寸进尺啊。
易白又往她的方向靠近了,撒娇道:“求求你了,姐姐,好姐姐,你人都去了,要这些也没什么用,干脆给我吧。我会给你烧很多钱的,你要多少我给你烧多少。你帮帮我吧,我知道姐姐爱我……”
易桢:“……”
爱你个大头鬼。
谁会爱你这种自私自利的白眼狼啊。
同样都是弟弟妹妹,你就不能学学小杜弟弟吗!他多给他哥省心啊!
要不是杀了她会给自己惹麻烦,还会吸引轩辕渣男的注意力,易桢真想一刀给她个痛快。
易桢心都是冷的,不想多和她废话,说:“你不要告诉任何人我的存在,半个月之后我就进入轩辕昂的梦境帮你说话。”半个月之后她早就跑路了。
易白大喜,连忙拜谢,目送易桢再次消失在空气中。
婢女将易白搀扶起来,言语间有些不解:“就是那个贱人把您害成这个样子的,您还对那个贱人那么好。”
易白也没纠正自己婢女一口一个的“贱人”,抹抹眼泪:“只要夫君依旧喜欢我,我愿意做任何事情。”
婢女怜惜地看着她,愤怒地为自己主子不平:“之前那个衮州张苍也是莫名其妙,冤有头债有主,他神经病一样追着您。好在他估计神经病发作得厉害了,没从北戎跟到上京来。”
她话音方落,耳旁忽然响起一声沉闷的“嚓”。
是刀剑刺入人体的声音。
以及一声轻轻的“我一直跟着你们哦”。
然而她还没有察觉到绝望的情绪,也已经被一刀刺穿了心脏。
这个拿刀的人,比绝望更快。
鸦羽般的黑雾在房间中只出现了短短的一个刹那,就收割了三条人命,最先杀的那个人甚至什么也没意识到,就已经失去了性命。
他最后杀的是戴着鎏金面具的华服女人。易白眼看着另外两个人倒下,又看见了熟悉的鸦黑色雾气,已经明白过来了,脸上的表情极度惊恐,然而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要大声喊叫求救,就已经丧失了喊叫的力量。
当胸一刀,和当初“易桢”的死法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