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金吾不知道大夫什么时候会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得不放开她,他只是贪心地享受着怀里的重量,恨不得这夜再长一些,这一刻再长一些。
她不喜欢。
可是他没办法变回以前那个干净的少年了。有些事是不可逆的,他没办法再变成她喜欢的那个样子了。
“阿桢。”
“嗯。”怀里的姑娘被他抱得很紧,声音如同呓语一般。
“我给你买好衣服,给你找好吃的,给你做大房子。你喜欢什么我都给你找过来。”他声音压得很低,可能是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你看我不像是能活很久的样子,我们就做一两年夫妻,我死了以后你不用为我守……头七也不用守。”
“你和常清都是很厉害的修士,能活很久的。我死了之后,所有东西就都给你们。你就哄哄我,像刚才那样亲亲我,好不好?”
这话已经太复杂了,他怀里的姑娘现在根本听不懂。
姬金吾见她不说话,却是已经开始一步一步往后退让了。
“可能一两年也没有,时间还要再短。我们就像现在这个样子,你亲亲我,我对你好。阿桢。”
他忽然又涌动了些许勇气,眨着眼睛,不敢看她,觉得自己要求过分了:“要是我没那么快死,阿桢和我要个孩子好不好?”
说完就觉得惶恐,立刻想起来这姑娘似乎不太喜欢要孩子,赶快改口:“还是不要孩子,孩子没什么好的。”
易桢不想听他说话,她又听不懂,刻意去理解他的话反而更加难受,撑着他的胸膛直起身子,捧着他的脸,去吻他、去堵住他的嘴巴,不要继续说那些让她难受的、复杂的话。
她之前只和一个人接过吻,现在也不由自主学着记忆里的样子去吻,浅浅地贴在他唇上。
姬金吾自然知道亲吻不是这样的,可是他又不敢用任何技巧,怕她嫌脏,僵着身子,任她动作。
亲吻。
这样温柔的、黏糊糊的,来自心上人的亲吻。触碰心上人的心猿意马和身上疼痛被稍微压制的快感叠加在一起。
她吻了一会儿,觉得这么撑着身子太累了,还是全部靠在他怀里比较轻松,不再攀着他的肩膀,放开了他。
姬金吾:“……”
姬金吾终于彻底退让了。他何尝不知道这姑娘只怕是被下了什么药,可是这样虚假的欢欣也已经让他情不自禁了。
他紧紧抱着她,喉头发紧,被魇住一般:“我只要一夕之欢。阿桢。我只要一个晚上,不要把我当成别人。”不要嫌我脏。
月亮已经彻底落下去了,天色微微亮了起来,新的一天要来了。
外间的婢女提高声音通报,以便帐子中交脖颈鸳鸯一般纠缠在一起的两人能听见:“郎君,大夫过来了。大夫路上摔了一跤,耽搁了些时间,和小郎君一起过来了。”
姬金吾连忙起身,怀里的姑娘又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他不知道是月亮的缘故,只是心虚地给她盖好被子,站在床前,慌忙给自己理了理衣服。
大夫进来了,不知道有没有注意到他不太对劲,或许注意到了没说。常清应该没注意到,注意到了应该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这孩子入世太浅了。
杜常清没有他兄长那样熬夜的习惯,这个晚上才睡了一小会儿,现在精神都不太好,真的完全没注意到有哪里不对劲。
大夫诊了好一会儿脉,下不了结论,露出为难的神色,说可能要请其他大夫来。
姬金吾点头,接着大夫又说:“郎君多久没休息了?看着精神很差,最好还是睡一会儿吧,闭闭眼睛也好。”
姬金吾胡乱答应,并没有放在心上。
杜常清小声劝他:“兄长,去靠靠也是好的。”
到底还是没有去躺着休息,只是在外间的窗户边上靠着,低着眼眸边看玉简边等大夫。
窗户开着,外面是新生的树,开了花,被风一吹,花就飘了进来,洋洋洒洒落了些在他身上。
姬金吾在外人眼里,实在是完美得很。完美无瑕。可是一件完美无瑕的东西,往往并不是真的完美无瑕,他只是浑身裂痕,却没有崩开。
第108章 山高水远
易桢醒了。
月亮落下去之后,悄悄下了场小雨。春天就是这样,一场雨过去,忽然所有的新枝桠都冒出来了,满目都是嫩绿色。
窗户半开着,生机勃勃的绿意随着舒适的微风吹进屋子里来,被放下的青色帘帐挡在外面,不允许进入床榻的范围,惊扰刚刚睁开眼睛的单薄美人。
易桢:“……”
把她抱到床上去的人怕她压着自己的长发睡不安稳,已经提前将她的头发往上捋了,铺在柔软的枕头上。
她浑身都懒懒的,像是忙了一周,在星期五的晚上洗了澡沉沉睡去,然后星期六在窗外鸟儿的鸣啼声中醒过来。
外面洒满了阳光。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这句话里的“明天”,已经来了。
屋子里很静,甚至刻漏的声音都没有,刻漏被人搬出去了。
寝衣很薄,但是明显是好料子,贴在身上很舒服。锦被也不厚,但是十分暖和,压在身上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
易桢仰躺着,直视着床顶的围帐。床架侧面的十锦架子上摆了许多小挂件、小摆饰,不知道是从哪儿寻来的,个个都好看。
易桢:“……”
易桢:就……当时就……就挺突然的……
宿醉的人第二天早上,回想起昨晚上自己干的蠢事,肯定也和她现在的情况一样吧。
既然她身上的蛊毒已经解了,昨晚她那么反常很可能是因为昨晚喝的药。
可能药性本来是用来压制她身上的蛊毒的,结果她直接用了解药把蛊毒解掉了,所以喝下去的药药性起来了。
易桢随便猜测了一下,接着就被让她尴尬的记忆包围了。
说起来她上次在万方船上就这么扒拉小杜弟弟了,事后模糊的记忆和现在一个模样。当时好像是喝酒了。
还好小杜弟弟当时和她不熟,正义凛然地拒绝了她。
这次扒拉姬总。
不愧是你,易桢,你真牛逼。
易桢脑子里的记忆是失真的。昨晚她昏昏沉沉的,宛如一个上课上到快睡着,但是强撑着没有完全睡过去的学生。
模模糊糊地记得自己好像睡着了,清楚地记得自己没听课。
到她身上:模模糊糊地记得她骑姬总身上了,清楚地记得没吃到。
易桢:“……”
为什么把“没吃到”记得那么清楚呢,因为模糊记忆的后半段,那个易桢特别特别委屈。
他好像很明白的样子,可是他为什么就抱着她絮絮叨叨,为什么不让她舒服,他还说喜欢她,果然是骗人的。
絮絮叨叨的话也记不清楚了,只记得昨天晚上她很不耐烦,宛如一个渣女,上手就骑、骑完再摸、摸了他还在絮叨些听不懂的话,就直接强吻了。
草,在哪部网文里,男主要是吻女主是因为嫌她吵,绝对会被挂在雷文吐槽中心吧。
易桢的手微微颤抖。
她缩在被子里详细回想能记得的所有事情。
开始就是昏昏沉沉的,一睁眼看见面前有张俊美得过头了的脸,就、就不知怎么回事,想和他那个那个。
易桢:“……”
完蛋。易桢,你无耻。
你瞧瞧这是人能说出来的话吗。
然后就拉着他不让他走,依偎在他怀里,脱他的衣服。刚扒拉下来一点,就被握住手问知不知道他是谁。
她当时那个情况,瞎编一个名字应付都要继续的。
易桢只庆幸昨晚扒拉的是双胞胎里的兄长,至少姬总清楚地知道她是在干什么,还有强大的意志力阻止她继续瞎搞。
要是换成小杜弟弟,估计被她瞎搞完都不知道她在干什么。
易桢:“……”
草,还好,没有祸害人家干干净净的孩子,要是昨天是小杜弟弟,她现在就因为污了小杜弟弟的清白跪下来给他道歉。
但是,说实话……
昨天姬总被她压在身子底下,还问出她没认错人的时候,他当时有笑吧。
有吧。绝对有吧。
虽然很短暂,但是当时他绝对超开心的。
为什么我强他他会那么开心呢?
易桢:“……”
草有的问题就是不能细想。
易桢撑着身子坐起来,后面的记忆她就不太清楚了,只觉得逼人的热气熏了满头满脸,把那些记忆全部模糊掉了。
只记得当时她是真的好委屈啊,满心都是“他说喜欢我,但是又不肯让我舒服,他就会抱着我絮絮叨叨,他是大骗子”。
易桢:“……”
易桢你不要脸起来真是连自己都能吓到。
听到她起身的响动,立刻有婢女进来,打过招呼之后熟练地给她端了洗漱的热水进来。
易桢有点不好意思:“我自己来就好。”
婢女笑道:“姑娘就算是来做客的,也不用这么拘束。更何况又不是来做客的,是名正言顺的……郎君守了您许久呢。”
她把中间那个词给隐去了,但是易桢知道她要说的恐怕是“夫人”。
易桢根本记不清楚昨晚后半段的事情了,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轻轻问了一句:“那他现在在哪?”
婢女笑得更开心了,拿了衣服来想给她换:“我们郎君方才同小郎君一起出去了,不过他要是知道您惦记着他,肯定会很开心的。”
易桢稍微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但是仔细一想,又明白了。
当初在万方船上时,婢女的来源是比较杂的,有的是来自易家、有的是姬老夫人身边的(比如纪姑姑)……但是现在远在上京,姬金吾身边必然都是死忠,肯为他去死都不稀奇,更何况是完全站在他那一边为他说话。
易桢现在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事。
既然姬金吾和小杜弟弟都出去了,她也不好不告而别,在他们回来之前好好琢磨一下怎么说。
反正这个上京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来这儿她遇见过一件好事儿吗?这地方和她犯冲,尽是浑水。
可是离开上京之后去哪呢?
姬金吾和她提过,南岭对陌生人很不友好,而且那地方对女性恶意很大,划掉。
中洲呢,中洲是张苍的大本营,过去可能就跑不掉了,划掉。
北戎更不能考虑,轩辕昂这个男主光环太可怕了。昨晚上他明明站错队了,结果临时反水到徐贤阵营,竟然又踏马全身而退了。
五洲三海已经排除了三个,总不能上阳城去吧,这也太尴尬了。
听说渡过茫茫的波澜海和希夷海之后,最南边还有传说中的化外之境,那里还保存着许多上古时期的种族。
但是现在过去探险显然是不现实的。
婢女端了早饭过来,远远看见易桢坐在窗前,虽然已经见过这位美人了,但是依旧为她的美貌惊叹。一时又想起这房间之前挂过一副“有酒不醉真痴人”的卷轴,心下感慨。
端上来的早饭是姬金吾特意吩咐了的,他同易桢以夫妻身份吃过许多顿饭,对她的喜好一清二楚。但即使知道得清楚,依旧有些忐忑,因此准备了几种不同口味、风格的菜点。
他这完全是关心则乱,有些多虑了。因为人总是会不由自主地从自己的立场去看事情的。
但是易桢和他不一样,她一点也不挑食。
她只是有点惊讶清淡的乌米粥和酸辣鸡爪能出现在一张桌子上。
但也没多想,而是继续吃饭了。
杨朱真人给她发消息了。
【杨朱真人:小易,你和李道长掰了?】
易桢:“……”
易桢瞬间放下了筷子。
杨朱真人已经挺久没和她联系过了。
易桢一路奔忙,就算有些许闲暇,也不好意思总去麻烦人家长辈。
有一说一,杨朱真人作为一个计较因果的乐陵道修士,确实已经仁义尽至了。
他要报答的救命恩情,一五一十全部报了。甚至还友情奉送了许多修道上的良心建议。
没错,之前易桢一个人咬牙自学的时候,许多不懂的问题就是问杨朱真人的。
当时杨朱真人在轩辕昂府上,大约也很闲,所以基本每次都是秒回。
可以说,杨朱真人也能算得上是易桢的半个师父。
但是后来杨朱真人成功将她假死的一切证据都毁掉了,完美地完成了他要做的事情。
因为没有了必须每天沟通的话题,易桢也十分明白乐陵道修士的心法道义所在,她还知道杨朱真人就差临门一脚就可以飞升了,所以也不敢轻易去打扰人家。
谁知道再次恢复联系,竟然是因为这个。
易桢的手指蜷缩起来又展开,犹豫了一下,回复道:
【易桢:嗯。抱歉,是我的错。】
【杨朱真人:情情爱爱的事情,有什么错不错的。我早就知道你们成不了。】
【易桢:啊?】
【杨朱真人:你们俩在命相上就成不了,除非有绝地反转的大机缘,现在看起来是没碰到】
【杨朱真人:我之前还打算拦着你们见面,因为见面就是孽缘。后来想想也没必要,年轻人不自己经历一遍是不会明白的。】
【易桢:这样的吗。麻烦真人费心了。我真的很抱歉。】
【杨朱真人:我和李道长师徒缘分已经尽了,只是怕你们着相了。明明天资挺好的孩子,不要因为情爱而疏忽大道修行。】
【杨朱真人:李道长状态挺好的,他向来是个当断则断的人,在我门下时就是这样。可以就可以,不行就不行。我希望你也是这样。情爱不是生活的全部。】
【易桢:谢谢真人,我会认真修行的。】
她抬头去看窗外新发的花,忽然有一种“山高水远”的感觉,过去的日子已经过去了,未来的日子还没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