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为什么这样说?”慧平问道。
齐英难免脸上有些不服气,道:“她说你这样的找个正经年轻有为的公子也是排着队被人抢着要,自己当正经的太太多好,何必要跟我一个流氓,即便是不缺吃喝,总归是名声不好,外面行走也不够体面。”
说到这里,齐英咧嘴一笑,问道:“你说你怎么就跟我好呢?”
慧平没想到齐英这么直截了当的就怼着她问这样的话,顿时脸就红了,半晌后才说道:“小姐过去还没来这边儿的时候,也总是念叨着你们爷,但凡家里有人来上海办差,总是要托人注意一下,有没有一个叫伍世青的,过得怎么样。那时候我也是奇怪,你说不过是那么年幼的时候相处了几日,救的一个不相干的人,怎么这样挂念,小姐说虽然救的是你们爷的命,但爷的命是她亲手保下来的,也算是共过生死的,不可能不放在心上。”
说到这里,慧平笑着说道:“我是救了你的命吧,你们遇袭的时候,若是我不出手,你们爷应该也能走脱,你却是十有八|九没命。”
慧平又小声说道:“我与小姐的事你是都知道的,当时我是中枪后逼小姐与我分头逃走的。其实我当时就想到梅骏奇手里有枪,那样的混账,很可能要开枪,所以跑的时候我故意挡在小姐后边,才中了枪。后来与小姐分开后万幸没被他抓住,辗转数月才又找到你们,不想一打照面就见到你们遇袭,我从侧面看得清楚,当时你是准备出去当靶子换你们爷走的,我看着你,就想着我自己了。”
“我觉得你与我挺像的。”慧平小声说道:“我家世代都是家奴,打小我爹娘便教我,做人最要紧的是要忠诚。你不过是出身有些难罢了,我也只是个奴婢,你不要听别人……”
然而,不想话没说完,却见齐英猛的站起来,手里的碗一摔,直眉怒目,道:“你中过枪?那姓梅的竟然敢拿枪打你!”
慧平顿时一愣,她原本听水生说知道那些事了,以为伍世青既然将事情告诉水生了,定然也告诉齐英了,不想齐英竟然不知道,再一想,齐英脾气火爆,伍世青应该是怕他惹事,所以没告诉他,难免有些后悔自己多话。赶紧的马上站起来,说道:“无事,无事,不过是手臂擦到了,也不重。”
可是齐英的怒气哪里是三言两语就能下去的,慧平会哄怀瑾这样一说一笑的小姑娘,却不知道怎么哄齐英这样的男人,只能让他先坐下,再拿了扫把去扫地上碗被打碎散落的瓷片。收拾完了,面也反省好了,便拿了擀面杖擀了面,烧水将面条煮好,盛了递到齐英的手里,却见他还是头发丝都在冒火的样子。
慧平笑道:“都过去的事的,算我多嘴,还气个没完了。”
齐英却横着眼,道:“你等着,老子迟早要将那姓梅的收拾了。”
“行吧,行吧,赶紧吃。”慧平说着话,却听身后一个笑声。
“有面吃啊!”
慧平回头一看,水生抱着手臂靠在厨房的门上,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这人都来了,慧平自然赶紧的站起来,把自己的椅子递过去,道:“你坐,锅里还有,我给你盛一碗。”
要说没几日慧平就要跟着怀瑾一起搬到廖府去了,齐英难得的跟慧平单独说几句话,水生跑来了,难免一脸嫌弃,道:“大半夜的你不在房里睡觉,怎么哪哪儿都有你。”
水生却毫不客气的在慧平搬的椅子上坐下,道:“本来快睡了,闻着香味了,觉得饿了,本来想着饿了就饿了,忍着睡了算了,听着有人摔盆子摔碗,以为有人吵架,赶紧的过来当和事佬。”说着话,结果慧平盛过来的面,道:“顺便的混碗面吃。”
齐英却毫不客气的指出来:“你就是来混面吃的。”
“嗯,我就是来混面吃的。”水生吸溜着面,点点头,说道:“老子吃你的面不是随便吃?老子以后跑去赌场里把钱输光了,就赖你家吃赖你家喝,你顶多一天骂老子三顿,还不是得供着老子吃供着老子喝?!”
像齐英和水生这种生死相托,随时卖命的江湖兄弟,虽然没有如古人一样结义,但按江湖规矩,那是比亲兄弟还要亲的,如果真有水生说的那一日,他赖着齐英吃喝是常理,齐英若是不给他吃喝,那是要被江湖同道唾骂的。
不得不说,伍世青,齐英和水生三个臭流氓,伍世青和齐英是真流氓,水生虽然也是惯常一身黑色对襟的短打,一脸谁都不想搭理的混账模样,但等闲不耍无赖,这会儿骤然不要脸起来,齐英竟然一时愣住了,没能怼回去。
倒是慧平在边上笑得碗里的面汤都快撒了,却听水生道:“慧平姑姑,回头我赖你家吃饭,可别骂我。”
“不骂,不骂,吃不够还给你添,好吧?”慧平赶紧的笑着答道,却不想话音一落,就见两个流氓一脸的坏笑,放下筷子,竟然伸出拳头,凑一起碰了一下。
慧平一愣,却见水生竖起一个拇指,对齐英道:“嫂子人真好。”
齐英这会儿也不嫌弃水生了,立马的拍拍心口,嘚瑟:“也不看是谁家的?!”
慧平顿时脸涨得通红,一跺脚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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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瑾和慧平搬到廖府的那天下雨了。
原本是没下的,等到行李都收拾好了,在车上放好,车子开出伍公馆,下雨了。
初时是细细的雨丝落在车窗上,几分钟后便成了一颗颗的雨点,集滴成渠,娟娟如丝。明明是白天,天色却骤然暗下来,车子里更是漆黑如夜一般。
就像是怀瑾初到伍公馆的那个夜里。
伍世青将怀瑾揽在自己的手臂里,让她的头轻轻的靠在他的肩膀上,道:“下雨了,要不今日不搬了。”然后立马听见怀瑾道:“好啊。”伍世青低头往怀里一看,只见小姑娘一脸高兴的样子,伍世青忍不住就笑了。
不搬是不可能的,出门的时候已经给廖长柏去了电话,那边都等着在,反正是要搬的,没必要出尔反尔。
车子没多久就开到了廖府,这个时候雨已经越发大了,即便如此,廖长柏夫妇还是一起打着伞亲自到车门边儿接人,伍世青在车里帮怀瑾戴好帽子,披上披风,在领口系了一个紧到有些勒脖子的结。
怀瑾下车,站在廖太太的伞下,廖长柏本来在另外一边车门等着伍世青,伍世青打开车门连连表示不敢当,顶着水生的伞一同进了屋。
廖长柏的小儿子夫妇也来了,六个人一起吃了饭,陪着廖长柏打了几圈麻将,廖长柏又留伍世青吃晚饭,伍世青婉拒了告辞。
车子开出廖府的门,伍世青回头看,被廖太太牵着的怀瑾如在伍公馆一般站在门廊看着他离开。
“妈的!跟命拽到别人手上了一样。”臭流氓骂道。
水生在前面笑着道:“一个月的工夫,您的命就又回来了。”
第61章
不几日, 华北军区果然如怀瑾早前收到的消息,哗变了。
头一日报纸还在说华北军与日本人战事紧张, 华北军全军上下齐心协力,誓要打个大胜战, 后一日头版头条就是《梅司令卖救命药中饱私囊,华北军四个师集体哗变》。
当然, 原本梅长亭掌管华北军多年,而且腐败也不是一日两日,即便是此次有些过分, 也不至于全军七成官兵集体哗变,但挡不住怀瑾早就吩咐何康从中运作。
头天晚上十点, 数百名华北军军官士兵持枪冲进华北军司令部, 要求梅长亭卸任华北军区司令职位, 第二天早上八点, 这个事就上了报纸,从西伯利亚到香港的报纸,都有。
这速度不说梅长亭震惊了,许多没有提前收到风声的报纸都震惊了。
梅长亭知道自己这是被阴了,稍微有点儿经验的记者都知道,梅长亭怕不是得罪了什么人。但国民不知道,国民只觉得如今新闻报道更及时公开透明了。
半日后,晚报便爆出,华东军区司徒啸风少帅在国会议事厅里对华北军区梅司令之子梅骏奇拔了枪。
这么大的事,正经的报纸杂志是一个都不能少的, 不正经的报纸杂志也不敢缺席,原本并不是发行日的周刊《新时代》在第二日立时发行了增刊,用激情又极尽华丽的文字为大家讲述了青年少帅司徒啸风如电影男主角一样华丽的家世学业才华战绩。
当然,鉴于《新时代》的主要读者是女性,难免为了投其所好,重点描述了一下司徒少帅丧妻多年未娶的深情,最后再给大家讲述了一个少帅爱兵如子,自己出巨资从美国叛兵手里买了救命药免费送给华北军区的伤兵,一片赤子之心,却被某司令辜负,悲痛之下竟然在国会议事厅拔枪,随后很可能会面临起诉的故事。
这篇与其说是报道,却比话本还话本的文字,据说有三分之一的读者都看哭了。
按照柳述安同学说的:“开玩笑!我自己家的编辑我都怕不够档次,花了五千块,请的如今爱情话本的圣手蝴蝶夫人亲自写的,一个字一块钱的稿费!白花的?!”
当然,随后司徒啸风立马的在报纸上发了声明,表示《新时代》所言之事是一派胡言,随后将到法院起诉。然而,如此更让人相信了,这批药就是司徒啸风早前买给华北伤兵的,毕竟几个月前美国人的救命药不翼而飞的事报纸也是都报道了的,美国人当时也说飞机就在上海停了一下,而司徒啸风是上海军区的参谋长,如此前因后果都对上了。
随后,美国人一本正经的给国会发了一封公函,强烈谴责了中国军官私扣他国军用药物的行为。
事情进展到这个地步,司徒啸风最终表示“哪怕此事子虚乌有,但为了友好邦交,我愿意自己出钱赔给美国人。”
感天动地!!!
北平立马有民众发起□□要求梅长亭立即卸任,同时国会收到华北军官兵的请愿书,要求国会立即派人来接任华北军区总司令的职位。
次日,国会宣布新一届的总统选举开启,大律师曹哲宣布将代表新建立的新华党参加新一届的总统选举,并在演讲中声称司徒啸风是军人之光,国民之光,建议国会立时委任司徒啸风就任华北军区总司令。
立时,司徒啸风就任华北军区总司令的呼声高涨,曹哲作为总统候选人的呼声一浪高于一浪!
一切都有些无聊的按照怀瑾想的发展,然而,也就在这个时候,司徒啸风的父亲司徒磊跑出来说,给华北军区送药的是他的大儿子司徒秀,并不是司徒啸风。
怀瑾看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差点儿没把手里的报纸给撕了。
关于司徒啸风家里这些糟心事,怀瑾无意到处与人说道,但这个世界上的事本来就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怀瑾不说,还有柳述安这个全国头号八卦杂志的少东家,立马的就将司徒家的爱恨情仇给摆得清清楚楚,比司徒啸风说给怀瑾听的时候还详细一些。
就司徒啸风家里这点儿荒唐事,哪个人听了不唏嘘一番。
吕沛薇和柳述安都是原配太太的孩子,说起来了难免心有不忿,吕沛薇家里人口多,姨太太的孩子不少,更是显得愤怒,道:“这若是我,我过不好,谁都别想过好,她一个姨太太想当家做主,门都没有!反正我亲娘没了,索性我便再找个年轻貌美的后娘来送给我爹,我宁愿讨好比我还小的后娘,捧后娘生的弟弟,也不让她个贱货得逞!”
不得不说,这真是一个绝妙的思路,怀瑾听了忍不住鼓掌,连慧平也连道说得好,声称回头定要找一个好的给司徒磊送过去。
然而,这一日放学后,姚若茗却私下里拉过怀瑾,支吾许久,小声说道:“你们是真的要给司徒磊……那个什么……你觉得我怎么样?”
怀瑾听了却是一愣,听了吕沛薇的话,她还真想过要不给司徒啸风找个后娘,她不只是想给司徒啸风找个后娘,她还想着要么再找一个给总统府里的便宜爹送过去,但也就是想一想,司徒磊都五十出头了,要找一个愿意嫁给他,又能让他一个司令觉得能娶进门做正经太太的人,不容易。
哪个正经的姑娘愿意嫁给一个老头?疯了吗?
怀瑾是真的当姚若茗是好朋友,所以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答话,半晌才小声说道:“你也又是为何?”说完又道:“你若是……缺钱,我可以借给你,你什么时候还都可以。”
岂料此话一出,便见姚若茗眼睛里泪水夺眶而出,怀瑾赶紧的拿了帕子为她擦,然而这泪如雨下,怎么擦得干。怀瑾伸手将姚若茗搂住,听她哽咽道:“我亲爹早就没了,如今的爹是后爹,前几日,我听隔壁的邻居婶婶与我说,他已经与一个染坊的老板谈好了,要将我嫁过去给人当姨太太,那人四十多岁,家里已经有三个姨太太了……”
说到这里姚若茗是说不下去了,只是不停的哭,怀瑾赶紧说道:“你不着急,即便是这样,我帮你便是,我给你后爹一些钱,让他留着你先不嫁。”
然而,却见姚若茗哭着摇头,道:“所谓救急不救穷,你能救我一时,我能总靠你么?我娘一直重病在床,每月药钱便要五十多块,将来哪个男的愿意娶我?我后爹这些年为我娘花了不少钱,我……不怪他,我只想找个好点儿的出路。”
话说到这份上,似乎再拒绝也是不好了,但此事确实不是三言两语能够决定的,怀瑾只道:“你且让我想想,还是需要从长计议。”
要说怀瑾虽然早前也为北平那位孟小姐换过先生,但那位孟小姐原本的先生也不是个好的,那位孟小姐本身也是孟浪之人,后边慧平去给她送过去的是最近新出名的一位电影明男明星,那个电影男明星本来就时不时的会陪一些贵妇小姐玩乐,虽然是换先生,但可谓是各取所需,皆大欢喜的好事,而姚若茗这个事,在怀瑾看来,若是她让姚若茗嫁给司徒磊,差不多算是亲手推姚若茗入火坑。
这天下午,怀瑾从学校回到廖府,立马给伍世青打了电话。
怀瑾搬去了廖府,伍世青明显没有以前那么勤回家了,怀瑾打到伍公馆,没在,又打去堂口,才找到人,将事情说了。
伍世青在电话里,听着自家把全国上下闹得天翻地覆的小姑娘跟他说着鸡毛蒜皮的小事,慌里慌张的问道:“这可怎么办?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你说她怎么这么糊涂。”
“你这个同学可不糊涂。”伍世青道:“她就是求富贵罢了。”
怀瑾听了一怔,小声道:“她不是那样的人,她就是没办法。”说完默了一会儿,又瘪着嘴道:“那我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