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一位道姑过来敞了门。
道姑三四十岁的模样,看着外面的人,便笑着往门边让了让,“夫人又过来了?”
柳敏笑着点头,“要回京了,过来与颂安居士道个别。”
“居士正在,您请进。”道姑伸手作请。
柳敏道了声谢,进去院中。
洛紫在门外对那道姑也垂首行了一礼。
道姑以为这是跟着过来的丫鬟,道了声:“姑娘进来吧!”
洛紫走进院子,就站在大门处等候。心中想着一路过来,柳敏所说的话。
离开淄城的时候,云姨婆提醒过她,伯府中的人一个都不能信,那些主子没一个好的;而底下的家仆更是,你前脚说话,他们后脚就会把你卖了!
她看着这院子,墙角栽种着各种花儿,正中一座精致小竹亭。里面坐着一位道姑,背对着这边。
看样子,就是柳敏口中的颂安居士。说那柳敏的态度却也恭谨。
而方才开门的道姑则去到旁屋里,烧水泡茶。
“居士,要不一起回京吧?”柳敏站在小亭一角,对着正在写字的道姑说着。
道姑正好写完,放下手中毛笔,看着纸上的字。
她叹了口气,“这里挺好,安静,会忘了所有的烦心事。”
柳敏跟着叹了口气,“您要是真的忘了,又怎么会写这些?”
“这些?”道姑的手落上还未干透的墨迹,指尖抖着,“我只记得这个了,不写真就忘了!”
“十年了,您看开些。”柳敏继续道,“我前日还看着瑶姑娘,您还不回去看看她?过了年就来了这儿,到底荒山野岭的。”
“瑶儿有人照顾的。”道姑站了起来,“相比……我就在这边清修吧,减轻我的罪孽!”
她身影清瘦,一身素淡的青灰色道袍,道髻上简单系了一根发带,松松的垂于肩上。
与柳敏站在一起,气质丝毫不拉。
“您真要在这里呆上一年?”柳敏摇摇头,“皇上的寿辰呢?”
道姑的身子晃了晃,伸手扶住一旁的柱子,垂下的发带挡住了她半边脸。
“劝了多少次,就是不见您放下。”柳敏无奈,“我家的世子从淄城回来了,还把林家的表姑娘接了过来,这还要赶着回去呢!”
“家里热闹,这是喜事。”道姑嘴角露出一个笑,“我听瑜英说,林家姑娘身子不好?”
“可不是?一路上可遭了罪了。”柳敏一脸的怜悯。
“她十五了?”道姑问。
“对,小小年纪,父母就……”柳敏似不忍心再说下去。
“这么小,该好好养着身子才是。”道姑说着,“别留在这儿耽误你的事儿。忙去吧!”
“正要过去看看那孩子,估摸着这会子也醒了。”柳敏道,“那居士您,好好保重!”
与颂安居士道了别,柳敏走回到大门处。
洛紫亲眼看着柳敏刚才还挂着的笑,瞬间便没了,眼底一片阴寒。
“若是不急,跟我去林姑娘那边吧!”柳敏瞅了眼洛紫,“料想,他不会不乐意吧!”
后面几个字,她刻意加重了口气,不由得洛紫不多想。
果然,猜人心思很难,可是她以后必须学。
“洛紫知道了。”她好听的声音应着,面上恬静乖巧。
柳敏嘴角扯了下,迈步离开了院子。
洛紫也准备转身,却与小竹亭里的颂安居士对上眼神。
看脸是三十多岁,长得极美,却又不显得凌厉。尽管一身道袍,却难掩温婉端庄高贵!
洛紫垂首屈身行礼,一身浅色衬得她安静素雅。
作了礼,她便直接转身,离开了院子。
“吧嗒”,颂安居士手中的拂尘掉在地上,木柄转了转,沾上了石板的尘埃。
“居士,您怎么了?”瑜英赶紧跑过来,捡起地上的拂尘。
颂安居士抓着瑜英的手臂,指着院门的方向,“她……你快去把她追回来!”
瑜英看着空荡荡的院门,再看看丢了魂儿似的主子,追柳敏?
“瑜英,我方才看见琀儿了!”
第24章 花容堪绝丽
“居士!”瑜英拉住想往亭外跑的人, 心中实是不忍。
颂安身形一晃,手扶着桌面,脸上的悲伤难以抑制。
“是她, 我知道。”她声音颤抖, 脸上泪珠滑落, 砸在冷硬的石桌上,留下一点小小的湿润。
瑜英扶住颤巍巍的身子, 将人送回石凳上坐好。
“居士是说, 与柳夫人一到来的那个丫鬟?”她轻轻叹息,“您看错了。”
颂安摇头,“不,我没看错,她的额间有一颗红痣,清清楚楚。”
桌上的拂尘轻轻被风扬起几丝, 那页纸张悠然随风飘于地上。
“居士该知道,许多姑娘家喜欢在额上贴花钿, 或是点上好看的胭脂……”瑜英口气和缓的劝说着, “料想那姑娘也是吧?”
眼见颂安脸上变得暗淡, 眼神呆滞的看着大门处, “我看错了?”
“那姑娘进来时, 我就在身边, 只是十五六岁的样子。”瑜英道,“您就……别再自责了!”
“是我的错,当初不该留在那里, ”颂安弯腰,从地上捡起那张纸,上面满满的字,全是“琀”。
“虽说定安伯府的柳敏,是个不能深交的,不过她刚才说的话,我也多少听见了些。”瑜英道,“这么多年了,您该放下了,总还要为家中的瑶姑娘想想吧?”
颂安愣愣的看着纸,泪珠砸在上面,晕染开来,那字便失了原先的样子,糊作一团。
“还有件事,她说的到也在理。”瑜英伸手,试着将那张纸拿到自己的手里,“皇上的寿辰您真该回去。”
颂安手臂支着桌面,手扶着自己的额头,“回去做什么,倒不如留在这里自在。”
“左右还有些日子,您再好好想想。”瑜英无奈,却也不好再劝。
“今年是她及笄,我连礼物都备好了。”颂安道,嘴角的笑温柔苦涩,“多好的年纪,就跟院儿里盛放的花儿一样。你说,琀儿长到十五岁,会是什么样子?”
瑜英心中难受,这么多年了,主子一日都没有忘记过小主子,眼见着这些年来越发厉害,人的身子也弱了下来。
“居士,瑜英从小就跟着您。”她哽咽一声,“您听我一句,小主子不在人世了,以后好好地对自己行不?不是您的错,这都是老天的意思!”
一句话击碎了颂安的防护,她伸手抓起拂尘,站起来不想再听,逃避一样的往外走。
“您这样折磨自己有什么用?小主子知道了也不会开心的。”瑜英对着消瘦的背影道,“放下吧!”
良久,颂安抬头看着天空,深吸了一口气,“我去看道经了!”
眼看着人走进了自己的屋子,门扇紧紧关上。站在原处的瑜英只能无奈的叹气。
这边,洛紫跟着柳敏。
柳敏抬手摸了摸发鬓,瞅了眼洛紫,“世子待你如何?有没有说,想给你什么?”
清风扫着洛紫的发丝,阳光下闪着油亮的光芒,乌缎一样。
“公子未曾说过。”
柳敏笑了声,“男人都是那样,用着你时,什么好听的话儿都能说出来,恨不得整日里赖在你身上,把你耗干净。”
洛紫低了头,这种话她那里听过,只觉得羞赧万分。因着范阅辰和她并未有什么。
“这女人就像花儿,开得最新亮的时候,他把你捧在手心里,疼啊宠啊的!”柳敏继续道,“待着你这朵花儿败了,还有一院子的鲜花呢!”
这话,洛紫听明白了。这是提醒她,别以为范阅辰现在宠爱,最后她就跟花儿一样,会失去颜色。
柳敏站定,回身看着,“所以吧,万事总要留条后路,你说对不对?”
洛紫点头,她知道柳敏和范阅辰不和,所以人应该是想拉她去那边,帮着看住范阅辰一举一动。
“哎,我看跟你说这些,你现在也不懂。”柳敏睨了一眼,“等你到了伯府,就知道了。”
“谢夫人,洛紫一直在淄城的老宅里,乍来京城,的确许多不懂的。”洛紫不明着答复,只做未知。
这些云姨婆教过,千万别和人交底。尤其她这种性子,本来就不算聪慧,更得时刻注意。
柳敏眼中闪过厌恶,别看着一副花容月貌,到底小地方出来,没见过世面,给她指路,还一副傻乎乎的。
她没再说,有些事情不可过急,更何况眼下伯府的事情也不少,宫里和柳家也有乱子……这时候一个小奴婢,也不必在意!
没走几步,到了一处厢房。
人还未进门,就听着里面轻咳声。大热的天,窗扇也关得紧紧的,生怕放了一点儿风进去。
跟在林姑娘身边的婆子安妈妈,从屋里迎了出来。
“老奴见过柳夫人!”婆子转身将房门推开,“我家姑娘已经醒了。”
柳敏眉脸上挂了笑,“那我可得好好看看,当初见她的时候,才一丁点儿的小姑娘呢!”
说着,她也不在乎屋中是否有病气,直接走了进去。
洛紫后面也跟上了。
虽说是一路同行,这却洛紫是第一次见到林家的这位姑娘。
简单的床榻上,坐着一个纤瘦的女子,简单的发髻上簪着几片白花,脸儿苍白的让人心疼。
见到柳敏进来,林月儿被丫鬟扶起,对着柳敏行礼。
“夫人,月儿有礼,万福!”好像一折就断的身子,慢慢弯下。
柳敏赶紧上前,双手托住那细细的手臂,“可怜见的,怎么瘦成了这样?”
她皱着眉,一脸的心疼,“老夫人可整日里念叨着你,这可把你给盼回来了!”
闻言,林月儿苍白的脸上滑下泪水,赶紧抬手拭去。
“我苦命的孩子。”柳敏拍拍林月儿的肩头,安慰着,“到家了,就没事了。”
“谢谢夫人!”林月儿咳了两声,抬眼看着门边的洛紫。
“辰表哥一路辛苦,这次也是他帮了我,才离开的遂城。”
柳敏笑笑,“那以后,你该好好谢他。”
说完,她亲热的拉着林月儿坐下,说着家常。
看起来林月儿还是拘谨的,大多时候都是仔细的听着,并不答话。
“看看,咱家姐儿都长这么大了。”柳敏扶着林月儿纤弱的双肩,口中啧啧出声,“仙女儿似的。”
林月儿笑笑,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夫人就爱说笑。”
她说话起来,有些有气无力,一张脸虽美,却带了病态,让人担心。
“回到家里,可该好好养养。”柳敏道,“这么俊的姑娘,以后我出门儿带着,那可长脸啊!”
都是些客套话,屋里的人也就听听,都没有当真。
洛紫倒是唏嘘,原本也是大家里的姑娘,一朝父母离去,这样孱弱,势必是斗不过心怀叵测之人的,到最后还是落得寄人篱下。
“还要谢谢姑娘,安妈妈说,你帮我熬过粥。”林月儿看去洛紫。
洛紫做了一礼,“只是多做了些,姑娘不嫌弃就好。”
林月儿笑了笑,“很好的。”
柳敏也看着洛紫,一路过来,她说了也不少,就看这丫头想不想得通了!
“对了,马上要启程了,我得去住持那边说说,打搅了两日,为人家添了麻烦!”
她起身整了下衣衫,又道,“洛紫,你回去吧,别让辰儿觉得,我拐走了他的人!”
这一句话,让屋里的两个姑娘都带了些不自在。
林月儿拿着帕子,装作正在拭泪;洛紫垂下头去嗯了声。
“夫人,可否让洛姑娘留下来,陪我说几句话?”林月儿问。
“行!”柳敏点头,转而对洛紫道,“那你就帮着月姑娘收拾下。”
洛紫看了看林月儿,她与她之前并无交集,为何要和自己说话?
柳敏走了,安妈妈也去了外面收拾。一间厢房,只剩下两个姑娘。
“过来呀!”林月儿对着洛紫招手。
洛紫走过去,“姑娘叫我何事?”
林月儿苍白的脸上笑了笑,“想与你说句话啊!”
她叹了口气,“我身子骨儿不行,一路上差点儿就没熬住。没想到真的活着到了京城。”
“姑娘别说丧气话,身子养养就好了。”洛紫劝了句。
看林月儿的样子,是真的身体差,而不是装的,倒是可怜。
“我在船上就想着找你说话的。”林月儿指着凳子,示意洛紫坐下,“只是病得厉害,怕过给你。还有……”
“什么?”洛紫问,她犹豫了下,便坐在凳子上。
“还有,我叫安妈妈去叫你的时候,回来说辰表哥在,所以就作罢了!”林月儿小巧的脸上带着浅笑。
洛紫想着在船上的时候,的确大部分时候都是跟着范阅辰的,虽然没做什么事。
他看书,然后就会扔给她一本,两人一起看。她看得打瞌睡,他就用手敲她的脑袋……
“我一直没离开遂城,身子不好,都是在家养着。”林月儿道,“所以极少与一般大的姑娘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