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杨晓芳的审讯并不顺利。
刘综与专案组开了会, 梳理了目前调查的线索。但刘综隐瞒了鸽子许文柏的身份。
这是与严瑞、袁鹏海及欧阳睿他们商量的结果。
如果现在曝光了许文柏身份, 意味着大家都会知道除了鸽子之外, 还有一个人在鹰巢里给他们传消息。火石行动正是依靠这个新卧底的情报才得以取得胜利。
那就涉及到韩舟的安全问题。在他们还没有理清与韩舟的合作, 未确认韩舟那边的情况之前, 这案子不能再生事端和阻碍。
刘综把许文柏“阿光”的尸体，作为杨晓芳报假案的证据。
他把杨晓芳的照片和资料发给了沈华。沈华正在临水镇、大河村与当地警方一起调查宋昌给的线索。
临水镇、大河村的户籍资料里确实有宋昌这个人。
宋昌目前在押, 资料是对得上的。他在临水镇有三处房产，一处空着, 两处给亲戚住着, 是当地有名的暴发户。宋昌这几年回临水镇回得少, 据亲戚说前年他母亲死后，他回来奔过一次丧, 之后就再没回来。
至于金树培和刘洪江，两个人有可能都不是真名。但前者更好查一些。
金这个姓氏在当地比较少, 只有两户人家。因为倪蓝拍到金树培的正脸照, 所以沈华他们可以用照片比对。大河村原来有个叫金厚的，外貌、年纪都能对得上，他二三十年前就离开了。
镇上老人说，这个小伙子当年在村里就爱来事, 但村里算命先生说他命里缺木缺土, 一生飘泊，运势不好。照这说法，他出去后改名叫树叫培，也合情合理。
金树培离开大河村的时候, 正是大河村人口拐卖勾当干得如火如荼的时候。后来大河村的这个违法“产业”被严打，从上到下，各个链条都被清洗了一番，整个村子被收拾得老老实实。警方抓捕了一大批人，解救了不少|妇女，也遭遇到了很大的阻力。
直到现在，大河村和周边的多个村镇，还有不少|妇女是当初被拐卖到这里后生了孩子不愿走，不愿回家的。她们的根似乎就长在了这里，当年的遭遇改变了她们的人生，她们孩子现在已经长大成人，不少人已经成家。
拐卖这个词在当地算是个禁忌，相关法律在逐渐完善，但当年并不是每个人都受到惩罚制裁。后来还有很多人出狱了回来重新生活，有些现在还过得挺体面。当地人绝口不提当年，也不允许讨论老一辈的来历、经历。
时间无法掩埋犯罪的事实，却让恶果在大家生活里的影响慢慢淡弱，至于在心头骨里刻下了怎样的痕迹，在表面上是看不出来了。
当年有大批人离开了大河村，生死下落不明。许多户人家也因为当年的清查行动受到了影响，走得走，死的死，号称什么都不记得的也大有人在。
刘这个姓是村里的大姓，近三分之一的人家姓刘。与金树培关系好的姓刘的同龄哥们有好几个，但没人叫刘洪江。
户籍系统里倒是有三个叫刘洪江的，年纪都对不上，经历也对不上。
与金树培在外头闯江湖的刘洪江，不知道是谁。
这个排查，需要时间。
沈华收到刘综的信息指示，拿了杨晓芳的照片和资料在当地进行了询问。
杨晓芳今年21岁，金树培离开大河村的时候，杨晓芳还没有出生。她的户籍关系在L省文东县，与临水镇毫不相关。但沈华还是认真地探查了一番，没人认得杨晓芳，也没人认得杨晓芳的父母，与杨晓芳自称多年未联系的远房表舅也不相识。
刘综也联络了文东县，让文东县当地警方帮忙调查了一下杨晓芳的表舅。
杨晓芳还真有一个表舅，也确实很多年没有管过杨晓芳。他说他表妹未婚先孕，特别丢人，离开县里很久了，据说找到了孩子爸爸，跟那男人过不好，跟家里关系也崩了，与亲戚并不来往。后来表妹带孩子回来过几趟，是说孩子生病可怜，回来借钱的。
这位表舅给过几次钱，一开始杨晓芳给他打电话，还给他写感谢信。表舅觉得孩子懂事，确实不容易。还给杨晓芳买过文具，给点生活费。但杨晓芳母亲从来没还过钱，再后来杨晓芳母亲自己也病了。这位表舅实在同情不起这母女俩，再没给钱，联络就断了。
刘综花了两天时间做调查，希望能找到更多线索一举攻下杨晓芳，但除了许文柏的尸体，他们没有找到更多的铁证。
刘综对杨晓芳进行了审讯。
杨晓芳见到刘综时还有些高兴，她问是不是案子查清楚了，可以让自己回家了？
她表现得非常自然，这让刘综警惕，对她仔细观察。
刘综让杨晓芳从头再重新讲一遍她被诱骗、囚禁、自救和遇救的过程，说得越仔细越好。
杨晓芳愣住了：“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还要重复说？”
“我们发现了一些新线索，需要重新核对一遍案件细节。”
“什么新线索？”杨晓芳皱起了眉头。
刘综很和蔼：“被抓到的那两人说了一些新的细节，想跟你这边再核对一下。”
杨晓芳张了张嘴，又闭上了，她放在桌上的手指拧了拧，脸色有些不好：“他们，说了什么恶心的事吗？”
刘综观察着她的小动作，道：“你就只说你能想起的那部分就好。”
杨晓芳咬着唇，道：“有些事，我真的不想再回忆了。”
刘综的语气更和善，带着温柔的鼓励：“我们需要你的帮助，杨晓芳。我知道这很不容易，但请你再说一遍，我们需要尽可能多的细节。我保证，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了。你再努力一次，好吗？”
杨晓芳抿紧了嘴，点了点头。
刘综道：“好，那我们就从你收到「迷雾里的光」这个ID号加你好友开始……”
杨晓芳清了清嗓子，喝了口水，把她之前说的口供又说了一次。刘综适时打断她，插|入一些问题，并认真对照着她之前的口供记录。
杨晓芳认真说完了。刘综像季勇军一样，摆出了六张照片，问杨晓芳：“你再确认一次，你说的那个阿光，是谁？”
杨晓芳把那六张照片仔细看了一遍，犹豫了一会，指向了鸽子许文柏的画像。
“你确定是他吗？”刘综问。
杨晓芳看了看刘综的表情，点点头：“是他。”
“你刚才犹豫了一下，是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不是，我认得他，我就是看着画像有些不太像似的。所以想了想。”
刘综点点头，神情没变，语气也没变，他道：“之前季警官向你问过三次话，让你辩认过两次画像。你认出的都是同一张。我这次摆的位置跟季警官向你展示的第二次是一模一样的。同样的六张画像，一样的摆放位置，但你认的速度比从前慢了。”
杨晓芳愣了愣，她垂下眼眸：“时间过很久了，我有些忘了。”
“只过了一周而已。”刘综这一回的语气严肃起来：“你对画像有些忘了，但对口供的细节却记得非常清楚。我打乱了时间顺序，搅乱了人名，打断你的思绪插话提问，你的回答，却跟一周之前，一模一样。”
杨晓芳看了一眼刘综，然后咬了咬唇：“你们一直问一直问，我答得一样也不行？认得一样也不行？”
“杨晓芳。”刘综道：“我们找到了这个阿光的尸体。”
杨晓芳愣了。
刘综盯着她：“他不可能诱拐强|奸你。”
杨晓芳脸部表情僵了僵，缓了好一会儿才叫道：“我见到的人就是长这样的。我见到的人就是他。”
刘综喝道：“你伪装成受害者，从头到尾就没一句真话。你演练了很久，把每一个细节都背熟了，你甚至练习了表情神态小动作。但你有些把握不住分寸。要不要我把你的审讯记录影像播给你看，问题一再的重复，你的那些套路只好一遍一遍的演。”
“我不是。我没有演。”杨晓芳的眼泪说来就来，“你们破不了案，你想把责任推到我身上。我见到的人就是他，就是这个阿光。就是他。”
“你甚至都没问为什么说他不可能诱拐强|奸你。”
杨晓芳又一愣。
“因为你早知道为什么。”刘综道：“但你知不知道他们为了堵你的嘴，一直在外头等你出去，好杀了你灭口。”
杨晓芳的脸色再次僵住了。
这一次她缓了很久才把表情控制住。她问：“你为什么说这个阿光不可能强|奸我？他的尸体怎么了？”
刘综不理会她的问题，他道：“你假冒受害人混进来的目的是什么？你怎么与他们联络？”
杨晓芳忽然看了看刘综。刘综盯着她的表情，杨晓芳的表情变化不大。但很微妙的感觉，刘综觉得她镇定了。
他刚才的问话里，透露了一些让她安心的信息。他问错话了，错在哪里？
杨晓芳果然镇定些了。她说：“我就是受害人，我说的话都是真的。我见到的人就是他。我不知道你们找到了什么尸体，发生了什么事。我见到的人就是他。”
“他一月就已经死了。”
“我见到的人就是他。”杨晓芳一口咬定：“也许是别人整容呢。这些得你们警|察去查。我什么都不知道，反正我见到的人就是他。”
“谁会杀你灭口？”刘综问。
杨晓芳的眼睛躲闪了一瞬，回道：“一定是这个阿光，我没有仇家，只有他们。”
刘综看着她，杨晓芳回视着刘综的眼睛：“一定是他。”
这晚，刘综、欧阳睿又把蓝耀阳和倪蓝抓一起开会了。
蓝耀阳订了一个私人会所的包厢，因为倪蓝说想吃这里的海鲜粥。
欧阳睿坐在满是钱的味道的包厢里，对这两位的作派无力吐槽：“记得韩舟说你们不接地气吗？”
“我已经安排他学习了。”倪蓝摆出吹牛的架式。
“摩斯密码？”欧阳睿自己也不会。
“不，五讲四美。”
欧阳睿：“……你这老外还知道五讲四美？”
“那天我经纪人特意跟我讲了一下。”
欧阳睿：“……”正要吐槽倪蓝在“五讲四美”里有80%做不到时，刘综来了。
刘综也是吃完食堂的饭才来的，他跟大家讲他这边的调查进展。
“韩舟说得没错，杨晓芳是鹰巢的人，她的地位可能比我们预估得要高。她应该直接听命于秃鹰。”
他问错的那句话——“你怎么与他们联络”。
只有可能是这句话出错。
这话让杨晓芳明白了，他们警方什么都没查到。
没有“他们”，不是“他们”，是“他”。
从他们警方的角度去看鹰巢，是一个组织。但对杨晓芳来说，对方是一个人。
“从那之后她嘴就很硬，什么都不说。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刘综道，他看了看蓝耀阳他们：“韩舟这两天有什么动静没有？”
“没。他弄了个二手号码，住在一间网租公寓里。独自一个人，什么都没干。”倪蓝咽下一口粥。“没有到处走，也没有打电话联络别人。就连手机都没怎么用。除了研究那手机里我预装的APP之外，他都没用那手机上网。”
“他可以把你的监控手机放屋子里，自己走到别处去。也可以用另外一部手机。”
“那当然也是可以。我们不可能百分之百的监控他，这个真的靠双方有信任。”倪蓝答：“我这两天经常找他聊聊，熟悉熟悉。每次找他他都在的。”
“你们都聊什么了？”刘综问。
“瞎聊。”倪蓝道：“按欧阳警官的要求，他不愿说的话题我就绕开。现在看起来他比较愿意说的是阿光。”
刘综：“……有没有什么线索？”
欧阳睿这边负责查韩舟，但除了查到档案里那些，韩舟其他的记录几乎是空白。相信他从很早前就开始用假身份在做事了。
“算不上有线索，就是更了解了一些阿光跟他之间的交情。比如他开始怀疑阿光是因为阿光让他说起了他的高一班主任，一个年轻姑娘。算是他的初恋吧。因为那时候所有人都讨厌他，不是厌恶就是可怜他的表情。但那个年轻老师把他当学生，还天真的想争取让他能继续读书。但他还是离开了。他当时跟阿光的感情非常好，他们认识差不多两年了吧。”
“按时间算鸽子打入基层小组织不久就认识韩舟了。”欧阳睿插话，给刘综简单分析了一下。“鸽子为了让秃鹰注意到他，故意表现得很强势，做事大胆主动。韩舟就喜欢这种的，自己跟在后面不费劲。韩舟与鸽子身世相似，聊得来，跟着鸽子办事又省心。所以他应该是把鸽子真心当大哥的。但他那种做事调调，鸽子应该没把他当个人物。”
倪蓝点点头：“韩舟提起那个老师，就跟提起他父母一样。他说他们这些人没事就会瞎聊，但他自己其实说得少，他觉得是真兄弟的才说。然后他看到了阿光露出了一点点异常的表情。他说是他的直觉，感觉到阿光听他说他至今对那年轻老师念念不忘的时候，流露出的那种警觉，像是警|察预防罪犯的那种感觉。”
刘综听明白了，他叹气。果然假装的就是假装的，跟真的不一样。鸽子肯定是本能地警惕起韩舟是否会对那老师有犯罪的念头。
欧阳睿也道：“韩舟这个人，警惕性非比寻常。”
“所以他在那样的环境里长大，活下来了。”倪蓝道。“反正他从那时候开始，就关注许警官的一举一动，在怀疑和信任里摇摆。”
“如果许警官没有落入陷阱暴露身份，说不定真的有机会策反韩舟，带他回头是岸。”蓝耀阳道，“现在可惜我们当中没有跟许警官一样份量的人。”
“对韩舟来说我们都是棋子。他也是棋子。”倪蓝道：“问到鹰巢组织的那些事他就不肯说了，生怕说多了他没价值。但他答应后天跟我见面，把培叔的手机给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