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舟沉默了许久。
欧阳睿、蓝耀阳和倪蓝认真看着他。
“我准备好了。”韩舟道。
蓝耀阳和倪蓝顿时松了一口气。
欧阳睿道：“我已经通知袁局了，这次审讯他会旁听。还有省厅专案组也来了人，他们会一同审。我去准备一下，你们先等等。”
韩舟没什么表情，他没吭声，就坐在那儿看着会客室的墙，姿态跟刚才在车上很像。
欧阳睿出去了，蓝耀阳赶紧跟韩舟道：“你好好配合调查，你是主动投案的，又有立功情节，可以申请轻判的。我会帮你请最好的律师。”
韩舟笑了笑：“我老板，也就是你们说的秃鹰，连专案组组长，省厅刑侦队长都一枪干掉，他会放过我吗？要找到秃鹰，找到黑虎帮，我就得出卖一位恩人。他的人脉很广，对我也非常照顾，没有他，我活不到这么大。一旦我出卖了他，我的下场会很惨。他对付出卖他的人，跟秃鹰一样狠。就算我在牢里，一样是死路一条。”
蓝耀阳一愣，一时没接上话。
他看着韩舟的表情，忽然又想起倪蓝与韩舟曾经的对话。
“哪怕付出生命？”
“哪怕付出生命。”
原来这句话，不只是口号而已。
他不是韩舟，他没像韩舟那样活过，所以若是不说，他真无法想像韩舟的处境。就连进了牢里都是没法活吗？这是夸张还是现实。
“而且你知道旧案里有多少我的罪证吗？”韩舟看着蓝耀阳，这位贵公子，善良得有些天真，没认识他之前，他真的无法想像，有钱人里竟然有这种品种。
韩舟道：“远的不说，就是三月十八号那天黑枪交易与警方的交火，我向警方开了多少枪，打死打伤多少人，这笔账，怎么算？”
蓝耀阳沉默了。
韩舟又道：“更别提从前的许多事，我都还记得。刚才那位队长夸我记性好，你以为是夸我吗？我记性好，招供的时候不能记不得，知道吗？”
蓝耀阳不知道，他真觉得刚才欧阳睿那句是随口一说。他跟罪犯的心思，真的不一样。他没有韩舟那样敏感。
韩舟看着蓝耀阳和倪蓝，道：“别看我现在说得挺好听，老实说，我也不知道我自己会怎样。一会儿到了审讯室，我扛不扛得住，敢不敢全说出来，能配合到什么程度，我自己也不知道。二蓝神……”
韩舟看着蓝耀阳和眼睛，再看看倪蓝的。“很抱歉把你们拖下水，我没什么给你们的，大概会付不起委托费用，先欠着债吧。从现在起，我跟你们二蓝神的委托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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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倪蓝道：“没有结束。”
韩舟看着她。
“我们二蓝神的规矩, 什么时候开始由客户决定, 什么时候结束由我们决定。”倪蓝看了一眼蓝耀阳, 蓝耀阳没反对, 倪蓝继续说：“你也好, 柳云也好，事情还没有完。正如刚才蓝耀阳说的, 是你冒着生命危险主动帮助了警方，那笔让鹰巢土崩瓦解的黑枪交易失败, 是靠你促成的。现在, 你又主动投案, 你还在继续帮助警方捉拿重犯。你犯了罪，你也立了功, 法律该怎么判就怎么判。所以我们会帮你找个好律师，法律问题, 法律解决。”
蓝耀阳接着道：“你别害怕, 韩舟。你走到这一步不容易，不能在这临门一脚功亏一篑。警方审讯跟我们与你聊天不一样，你不能说一点不说一点，他们手上全有资料, 你说谎他们会知道, 你隐瞒他们也会知道。与其翻来覆去转圈子，让他们质疑，不如好好配合。
他们很有经验，也都以打击犯罪为目的。你帮帮你自己, 也帮帮其他人，请务必诚实。我知道这很难。一会如果你紧张，想退缩，你想想许警官，他是鸽子，冥冥之中注定，他在地狱里找到了你，他引着你走到现在。他已经不在了，可你还活着。在遇到我们的帮助之前，你已经在完成他的遗愿，在做他要做的事，现在，请坚持下去。”
“想想今天那个小女孩，想想小红。”倪蓝道。
“关小红什么事。”韩舟打断她。
“不是说感情的事，我是说，像小红这样的姑娘，不只一个小红，还有许许多多像她这样的人，甚至不只是女性，还有其他误入歧途的男性，那些走错路的人。你可以帮助他们，就像许警官那样。小红说想让你带她走，她明明知道你是通缉犯，她还有这样的念头，她能看出来你与其他人的不一样。你还保有善良和勇气。她现在在手术室里，生死未卜，她把她的未来押在你身上，她也是勇敢地背叛了黑暗，她想拉着你一起摆脱地狱。你如果害怕，就想想他们。”
韩舟不说话了。
“我们不会不管你的。柳云也一样。虽然她愚弄了我们，但就算她遇害了，我们也要找到她的尸体。我们成立二蓝神，不是用来消遣的。”蓝耀阳道：“我们跟警方会抓到秃鹰，会抓到你的那位恩人，会尽全力保障你的生命安全。也请你自己多努力，好吗？”
韩舟垂头，过了半晌道：“让我一个人呆一会，行吗？”
“行。”蓝耀阳与倪蓝对视了一眼，然后两个人准备出去。
刚走到会客室门口，韩舟忽然道：“倪蓝。”
倪蓝停下了。
“那个用我的旧手机号注册的微博，用来整你的那个，我们觉得是死亡预告的那个账号，你能弄到手吗？”
盗号？
“可以。”倪蓝答。反正不是什么正经号。
韩舟沉默了一会，道：“你拿到那个账号，帮我发一句话。”
“嗯，什么话？”
韩舟抬头：“阿光没完成的事，我会替他完成。”
懂的人，看到了自然懂。
蓝耀阳和倪蓝也懂了。韩舟这是绝了自己的后路。后路没了，他自然就没办法害怕退缩了。一旦这个宣言发出去，无论他有没有向警|察招供所有的事，秃鹰也一定会认为他招供了。不抓到秃鹰，他就是死路一条。
倪蓝看着韩舟：“好，我会帮你办到。”
蓝耀阳和倪蓝出去了。蓝耀阳打电话叫律师来，而倪蓝拿出了她的笔记本电脑，她去把那个微博账号盗了。
她登陆那个号，敲下了那句话。
“阿光没完成的事，我会替他完成。”
倪蓝敲完这话，等了好一会，她犹豫要不要跟韩舟再确认一次，她想起韩舟的眼神，想起他的纠结与决心，她点了发送。
倪蓝玩了一会微博，然后进会客室找韩舟。
倪蓝把那条微博亮给韩舟看，“已经发出去了。”
韩舟盯着看了半天，忽然笑了。
那种松了一口气，终于放了心的笑容，分外耀眼。
倪蓝又亮了一条微博给他看：“你看，虽然性质不一样，但我也是破釜沉舟。我们互相鼓励一下。”
倪蓝转了《让我们跳舞吧》官博的那条微博，写道：“好啊，让我们跳舞吧。”
韩舟：“……你对鼓励这个词有误解吧？”
“我把尊严丢在地上，任那些屏幕后面也不知道是谁的阿三阿四蹂|躏，也只是不服气而已，大家觉得我做不到，我就要做来看看。就算输了……”倪蓝语气一顿，撇了撇嘴，“那就输了呗。”
韩舟：“……”
“你也一样，过去的义气枷锁，恩怨负担都卸下吧。你只是想做正确的事，没什么不行的。”
韩舟愣了好一会，然后道：“我觉得你强绑上我的事鼓励自己，只是为了掩饰你冲动的傻|逼而已。”
倪蓝又想打人了。
韩舟赶紧坐远一点。
倪蓝没追过去打，只是道：“我们事务所的红姨去医院了，小红那边有什么情况她会及时告诉我的。”
“她不是我女朋友。”
倪蓝给他一个不信的眼神。
韩舟懒得解释，过一会又道：“如果可以的话，帮帮她吧。她不像我，她还有得救。”
倪蓝又递过去一个揶揄的眼神。
韩舟真的不想理她了。
会客室的门被推开，欧阳睿与袁鹏海走了进来。
“韩舟。”欧阳睿唤他：“这是我们袁局。”
韩舟赶紧站了起来。
警|察的大头目。
倪蓝也站起来，嘻嘻笑：“袁局，你是不是变年轻了？”
“是啊。”袁鹏海笑眯眯答。“被你看出来了。”
欧阳睿无语。
韩舟警惕。
他认识的人里，大多数看起来慈祥的人，实际都是狠人。能坐到这个位置的人，不可能慈祥。
欧阳睿和袁鹏海把韩舟的反应看在眼里。
疏离、防备、默不作声，丝毫没有谄媚讨好的意思。但是他就站在这儿，自愿来的。
袁鹏海对韩舟道：“久等了。你准备好了吗？”
韩舟下意识地默了默，然后道：“准备好了。”
他看了一眼倪蓝，倪蓝对他鼓励地笑笑。韩舟别扭地把头转一边。
这时候蓝耀阳过来了，他带着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袁局、欧阳，这位是曹律师。”
韩舟愣了愣。
蓝耀阳又对他道：“韩舟，这位是曹弘曹律师。”他转向律师，冲着韩舟的方向摆了摆手：“韩舟。”
曹律师与袁鹏海和欧阳睿打了招呼，然后走向了韩舟。他向韩舟伸出了手。
韩舟下意识地伸出了手。没人阻止律师，那个局长和队长居然也只是看着。仿佛他这样一个罪犯，街头小混混，也配拥有律师。韩舟伸出手后才反应过来，但曹弘已经握住了他的手。
曹弘的手很用力，也很温暖。“你好，如果你不反对，我就是你的代理律师。”
韩舟说不出话来，他看了看屋里的其他人，只挤得出一句：“谢谢。”
傻|逼才反对。他又不是倪蓝。
倪蓝说得对，法律问题，法律解决。
曹弘对韩舟笑了笑，然后转向了袁鹏海和欧阳睿：“是要开始审讯了吗？”
“对。”欧阳睿答。
曹弘道：“在正式开始之前，我需要几分钟与我的委托人沟通一下，办些手续。”
“可以。”欧阳睿摆手示意：“走吧。”
一行人就要离开会客室往审讯室去，韩舟忽然觉得警|察局也没有那么恶心，并不会太让人恐惧。他跟着曹弘往外走，走到门口时他忽然回头。
“倪蓝。”
“嗯？”倪蓝正对蓝耀阳笑，勾他的手。听到唤转头看韩舟。
韩舟道：“跳舞，加油拿个第一名。”
倪蓝：“……”
韩舟笑出声，心情没那么沉重了。“你说得对，挺鼓励人的。我活下来，你拿第一。”
倪蓝：“……”
韩舟走了。
蓝耀阳看着倪蓝：“生死和跳舞这两件事是怎么联系在一起的？”
倪蓝忽地一拍手掌：“我就想着怎么总结这种关联，还是你描述精准。这件事对我的羞辱跟生死一样严重，难怪我觉得应该去呢。”
蓝耀阳：“……”
倪蓝双掌合十：“作为老板，你能帮我跟我经纪人沟通一下吗？她一定会骂我的。”
蓝耀阳：“我还是给她加薪吧。”找一个能降住倪蓝的经纪人也是不容易，人才值得珍惜。
审讯室。
曹弘已经与韩舟进行了单独的沟通，签了约。他了解了韩舟的意愿。因为韩舟涉及的事项太多，一时也不能整理清楚。曹弘就与他说了作答的原则：不做推测，不讲以为，只说实际发生的事，尽量客观。问什么答什么，尽量少说多余的话。没把握的就直说记不清，不要勉强。不误导警方，也不给自己惹麻烦。
韩舟沟通完后更镇定了一些。曹律师离开了，韩舟自己留在了审讯室。
屋子不大，四周都是监控，头顶有明亮的灯光。
韩舟觉得浑身的血液流淌，带给他无尽的精力。这小小的房间，似乎就是地狱的出口。韩舟抬头，看了灯光一眼。
太明亮了。
他闭上了眼睛。
他似乎回到了梦里。
阿光就坐在他面前。他与阿光之间，隔着光明与黑暗的边界。而他现在，就站在了光里。
他迈出了边界，走到了阿光的面前。
韩舟听到了脚步声，他睁开眼睛，看到欧阳睿和另一个警|察，他们在他面前坐下了。
坐在了梦中阿光坐着的位置。
欧阳睿向韩舟介绍了那个警|察，那是省厅专案组的。接着欧阳睿拿出一张照片，递给了韩舟。
“被杀害的季队，一直留着许警官的警服照片。我们叫他鸽子，你们叫他阿光。”欧阳睿道：“刘队和我商量，也许你想重新认识一下，这是许文柏，许警官。”
韩舟握着照片，照片里是熟悉的脸，熟悉的制服，但是陌生的组合。
韩舟眼眶有些热。
“季队牺牲后，刘队接任专案组组长位置。他现在在外地侦查线索。他很重视你的投案，他觉得你大概希望能和许警官一起做这次审讯。”
“谢谢。”韩舟把照片摆在了自己身边，就好像他跟阿光还是兄弟，肩并着肩。“开始吧，你们想知道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