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云澈点了点头,随即下令叫围观的人都散开。
穆昕这才上前敲门:“裴兄, 是我。”
房门随即打开一些,穆昕一闪身钻了进去, 又将房门阖上了。
此时裴江苒瘫坐在地上, 脸色苍白,额头上都是虚汗。她只穿着中衣,袖子还撕下了一条,系在胳膊上, 扎得紧紧的, 下面有两排细小的牙印,旁边还有两条被掐死的小绿蛇,一条死在她的旁边,一条翻着肚皮死在了水池中……
“你被蛇咬了?”穆昕一下子明白了情况, “冬天怎么会有蛇出没?”
“是竹叶青蛇,有毒,”裴江苒抱着手臂说,“我勒住了手臂不让毒性扩散,你帮我穿上衣服,现在去看大夫还来得及。”
“好。”穆昕立即去寻她的衣物,伸手去拿时,却因那叠长长的白布而顿了一下。
这应该是她束胸的吧。
这……咋给她束啊?
裴江苒察觉到他的迟钝,转头看去,他的手正腾空在她的束胸布上方,一脸的犹豫。
“笨蛋!”她骂了一声,脸红道,“那个先不用了,穿衣服要紧。”
“哦好!”穆昕赶紧拿来了衣服,手忙脚乱地帮她穿上。
他没伺候过别人穿衣服,给她穿得乱七八糟的,自己都瞧不下去了,于是干脆将自己的外衣托了给她囫囵包上,扶着她站了起来。
“能自己走吗?”虽是口中问着,但还是揽着她的肩头,要扶她出去。
“能,”裴江苒重重吐了一口气,说,“方才只是被吓得腿软了而已,现在好多了。”
穆昕瞥了一眼旁边那死透了的竹叶青蛇:“吓成这样还能把两条蛇都掐死?”
裴江苒咬牙道:“为了保命,再害怕也要做。”
穆昕扶着她走出来,众人又纷纷围拢过来,才发现走出来的竟然是裴江苒。
有个婢女在看到裴江苒后,神色稍变,而后悄悄从人群中退出来,转身走了。
穆昕同封云澈简单说了几句,便赶紧带着裴江苒出山庄去找大夫了。
封云澈听到这雅间中居然进了蛇,眉头一皱,走了进去。
方允诺也随他一起进去了。
“这个季,怎么会有蛇?”封云澈看着那两条已经死掉的蛇,沉思道。
方允诺道:“冬天天气寒冷,蛇会冬眠,但这里有温泉,温热如夏,莫不是因为这个才会有蛇出现?”
“亦或是有人饲养的也说不定。”封云澈神情冷冽,瞳孔深邃。
他在想:这两条蛇究竟是奔着裴江苒来的?还是奔着原本应该在这个雅间的梅幼清来的?
今晚这山庄守卫森严,若真是有人故意暗害,应该也不难查出来。
封云澈无心继续泡温泉,带着自己的几个近侍便去调查这件事了。
另一边,穆昕带着裴江苒已经坐上了马车,他生怕延误了时间让毒性发作,一再地催促车夫快点再快点。
可反观裴江苒,却只是抱着自己的胳膊倚在车厢上,闭着眼睛一声不吭。
穆昕戳了戳她:“你是晕过去了还是睡过去了?”
裴江苒睁开眼睛白了他一眼。
穆昕十分不解:“你被蛇咬了哎?中毒了哎嘿?你怎么还能这么淡定?”
裴江苒指了指扎得紧紧的胳膊:“我紧急处理过了,死不了的。”
穆昕见她自己都不着急,自己也跟着平静下来:“你还真不是一般的坚强……”
裴江苒垂下眼眸:“习以为常而已。”
穆昕撇撇嘴:“说的好像你经常受到迫害似的……”
裴江苒苦笑一声:“是啊。”
穆昕一愣:“谁在迫害你?”
裴江苒低下头,沉默着不肯再说话。
穆昕看到她方才低下头时眼中闪过的委屈和落寞,单薄却依旧倔强的身子,让他没由来有些心疼,忽然就冲动说出了口:“我娶你吧。”
裴江苒身子一颤,惊讶地抬头看他。
穆昕挠挠头:“你过得不好,我娶你之后,虽然不能像丈夫一样对你好,但是至少能保护你不再受到迫害,让你衣食无忧,正大光明的生活。三年之后,等你有能力保全自己了,咱们就和离。”他顿了顿,想到自己喜欢的姑娘,又道,“希望你能知足,我能给你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之前裴江苒的提议,他去找洛洛商议过此事,洛洛一开始哭得不行,不想他先娶别人,故而他才一直犹豫。
后来洛洛又找过他,红肿着眼睛答应了他,只求他三年以后就要与裴江苒和离,且万不能爱上裴江苒。
裴江苒听见他说这话,眸上漫过一层薄薄的水光:“小侯爷,谢谢你……”
穆昕叹了一口气:“那我们来商量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做吧。”
封云澈在没有惊动太后的情况下,查到了裴江苒进入雅间之后,有一个山庄里的婢女曾经经过那里。
当时侍卫问过,那婢女说是过去送水果,便放她过去了。
封云澈找出那个婢女,审问一番,她坚持称自己是过去送水果,只不过里面落了门闩,她进不去,只好作罢。
封云澈让人将她带下去细细审讯一番。
太后泡完温泉后很是满意,临走时随口问了一句裴江苒的事情,封云澈只回道:“已经送去看大夫了,应该没什么大事。”
太后也没放在心上,带着诸位妃嫔和孩子们便启程回宫了。
回去的途中梅幼清带着封语嫣和封云澈坐在一辆马车上。
封语嫣困得伏在梅幼清膝上睡觉,梅幼清则小声和封云澈聊着天。
她也听说了裴江苒的雅间中进了蛇的消息。
她虽也往坏处想,是有人故意纵蛇进去,但没有证据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道:“此番裴公子算是为臣妾挡了灾祸,臣妾想着明日带着礼物去丞相府看看他,殿下能否抽空陪臣妾一起去?”
“好。”
“谢谢殿下。”
封云澈看着她,心中暗暗舒了一口气:还好不是她在那个雅间中。
第二日梅幼清给裴江苒的礼物还未备好,就有另一个惊人的消息传进了宫中——昨天裴江苒中了蛇毒,医治不及,已经身亡。
这个消息让昨天所有去温泉山庄的人都猝不及防。
丞相的嫡孙被害,陛下自然十分重视这件事,立即将封云澈召过去,要他查清这件事。
封云澈昨晚便已开始彻查,经过一夜的审问与调查,那个送水果的婢女被人检查过身上有许多经年累月的被蛇咬过的伤痕,是个养蛇人,继而查出她家中有许多饲养的毒蛇。
后经审讯逼问,她承认昨晚是受人所托,故意往裴江苒的雅间中扔了毒蛇。
这件事做得粗糙,继续深查下去,便揪出了乐书郡主身边的一位婢女,授意养蛇人做这件事的,正是乐书郡主穆瑾。
穆瑾不会想到,昨晚在山庄除了有侍卫把守,各个角落还藏了许多暗卫,她做下这样的事情,根本瞒不过暗卫的眼睛。
穆瑾几乎是前脚刚收到裴江苒毒发身亡的消息,后脚就被封云澈派来的人带走了。
常宁长公主立即进宫求太后保住穆瑾。
然而此事并非小打小闹,死了一个丞相的嫡孙,连太后都觉得理亏,埋怨穆瑾为何忽然对裴江苒下如此毒手?
常宁长公主解释道:“瑾儿她与裴江苒无冤无仇,怎么会害他呢?这件事是个误会……”
太后忽然想到,昨天晚上原本要去那个雅间的,是梅幼清和封语嫣。
继而联想到常宁和穆瑾一直对梅幼清都有怨言,自梅幼清嫁入宫中前后,她们母女二人没少在自己面前说梅幼清的坏话。
太后虽对梅幼清不喜,但自梅幼清入宫一来,虽有许多地方做得不如她意,但终究也没出过什么大错,又常听闻皇后在自己面前说梅幼清将封云澈照顾得很好,不足的地方也在努力改进,太后最近偶尔也在思索,是不是自己对梅幼清太过苛刻了些?
倘若昨晚在那个雅间之中的人是梅幼清,是不是今天毒发身亡的,就是她了?
想到这里,太后杏眸生怒:“误会?莫不是瑾儿一开始要害的,是太子妃不成?”梅幼清再怎么不入她的眼,终究也是她的孙媳,比裴家的嫡孙更为重要。
常宁长公主面色一顿,忙道:“太后您这是说哪里的话?瑾儿怎么会害太子妃呢?女儿不是这个意思……”
太后见她这般神色,心中已然有了猜测:“此事事态严重,哀家暂时不好插手,且再等等再说吧?”
常宁长公主见太后打算不管此事,立即慌了:“太后,您平日里最疼爱瑾儿,您不能不管瑾儿啊?”
“便是哀家的疼爱才让她如此骄纵任性,”太后亦是心中作痛,但是在大是大非面前,她终究还是要坐正了身子,端正了态度,给裴家的嫡孙一个交代才是,“若此事真的是瑾儿做的,她能犯下这种大错,也是哀家往日太过宠溺所致,哀家也会向陛下请罪……”
常宁长公主见太后态度决绝,又哭闹了一会儿,终是没能像以往一样得到太后的偏袒,只能失望地离开。
她打算再去求一求陛下,却在途中看到了正要出宫去裴家的封云澈和梅幼清。
她立即冲上去,想要替穆瑾辩解一番。
封云澈见常宁长公主过来,下意识地便将梅幼清拨到了自己身后。
“姑母,何事?”他看着满脸焦急的常宁长公主,心中其实已经知晓她过来的目的。
“太子,是误会,一定是误会!”常宁长公主哀求道,“瑾儿是你表姐,她的为人你最是清楚,她怎么会无缘无故去害裴公子呢?”
封云澈冷冷道:“姑母,表姐的为人,我并不清楚。但她授意他人纵蛇伤人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与其在这里求人袒护,倒不如去丞相府认错赔罪,求得丞相宽容谅解……”
常宁长公主情急之下,失了口:“那裴江苒是丞相嫡孙,又怎会谅解?”
封云澈眸色骤深:“裴丞相会不会谅解我不知道,但若是有人胆敢伤害我的人,我绝不原谅!”
第38章 038
京郊外的一家简陋客栈, 穆昕火急火燎驾马过去, 连马都没拴好就窜了进去, 径直跑到楼上, 砰砰敲起了一个房门。
裴江苒打开房门, 皱着眉头道:“怎么了?让狗撵了?”
“我家后院着火了!”穆昕气喘吁吁道。
“着火了你不去救火来找我作甚?”
“不是那个着火!”穆昕推着她进去,将房门重新关上, “昨晚放蛇咬你的人查出来了!”
“是谁?”
“我姐!”
“乐书郡主?”裴江苒愣了片刻,“我与你姐无冤无仇, 你姐为何放蛇咬我?”
“我哪里知道她为何会做这种事?”穆昕焦急道, “这件事是太子亲自查的, 我姐板上钉钉是逃不掉了,眼下能救我姐的只有你了。”
裴江苒皱了一下眉头:“你姐害我, 我为何还要救她?”
“现在大家都以为你已经死了,所以我姐定然要被判个重罪。可其实你只是假死, 再休养几天就没事了, 就别让我姐背负那么大的罪责了。”
“小侯爷,”裴江苒严肃道,“你有没有想过,当你姐决定把蛇放进去的那一刻, 我就有可能会死去。我现在能活着是因为我自救及时, 才捡回一条命来,可这并不是宽恕你姐的理由。更甚者,若昨日太子妃并未把雅间让给我,被蛇咬伤的人是太子妃和六公主呢?若她们没有我这般冷静地自救, 现在她们还能好好活在世上吗?”
面对她的质问,穆昕也觉得理亏:“我姐只是一时糊涂,我姐她不会害你的。”
“我知道你姐不会害我,所以她想害的人是谁,你自己心里也该清楚。”
“我……”他如何猜不到,她姐昨晚做了这样的事情是冲着梅幼清去的呢。
“江苒,算我求你好不好,她是我姐,我不能不管她。”穆昕祈求道。
裴江苒看着他,想到昨天晚上在马车中他说要娶自己时带给她的感动,以及日后她还要嫁给他,终究还是同意了:“好,我会去找爷爷,让他宽恕乐书郡主……”
穆昕激动地一下子抱住了她:“谢谢你。”
裴江苒一把推开他:“我现在是女人了,不许你随便抱!”
穆昕不听,还是将她揽了过去:“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我兄弟!”
裴江苒:“……滚!”
昨日夜里,裴江苒和穆昕已经找过裴丞相,跪在地上同他坦白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她原以为爷爷会暴怒,没想到他沉默良久,重重叹了一口气,伸出手将她扶了起来:“苒儿,这些年,苦了你了。”
“爷爷……”在她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往日里那些用力藏住的委屈再也压不住,连同眼泪一起顷刻涌了出来,“是孙女不孝。”
“你有什么错呢?”裴丞相将她扶到凳子上坐下,“说起来,错的是你爹和你娘,苒儿莫哭,爷爷不怪你。”
“可我也骗了爷爷,”裴江苒哭着道,“爷爷最是疼爱我,我不该瞒爷爷这么久。”
“爷爷疼你,并非因为你是嫡孙的身份,而是因为你优秀,裴家的晚辈中,属你最拔得头筹。”裴丞相摸了摸她的头,“你不必因为自己是女儿身就自卑,以前你是爷爷最疼爱的孙子,以后也会是爷爷最疼爱的孙女……”
“爷爷……”这么多年来这件事如同一块巨石压在她的心疼,如今终于卸去,这些年所有的委屈和害怕在哭声中渐渐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