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他在狱中的时候, 朝廷中有许多大臣上书弹劾他, 颇有种落井下石的意味。
他出狱后, 不好明着去调查这些官员, 于是便安排暗卫出去调查,这几日算是查出些眉目。
如他所料一般, 在他入狱期间,有两位弹劾他的大臣被查出和齐王暗中有书信往来。
原本他们在看过信之后是要烧掉的, 但是这两位大臣存了别的心眼, 将信偷偷留了下来, 因为心中有齐王许诺给他们的好处,他们想留着作为凭证。
信上针对封云澈的内容, 无非也是他作为太子,天资和能力终究是欠缺了些, 如今作为储君还好些, 若是日后继承大统,怕是难以胜任。
对于这件事,封云澈是没有办法否认的。
他作为太子,确实有很多的不足。
但这些不足并非是因为他天资愚钝, 不够努力, 而是因为他启蒙太晚,十岁以后才开始识字,直到现在他还要每天拿出半天的时间赶学业。
但是这件事情旁人无从可知,他也不能把这件事情说出来。
所以齐王才会一直对他不服气, 对他的太子之位始终有一份觊觎的心思。
如今齐王想方设法留在京城,先是鼓动大臣对他这个太子产生质疑,下一步想必便是拉拢群臣,树立自己的威信。
可如今江山社稷四平八稳,他又会如何树立自己的威信呢?
封云澈正在想这个问题的时候,侍卫进来禀报,说是太医院来人了,有要事要禀奏。
封云澈从书房中走出来,问是何事?
太医院的人答:“太子殿下,那名女刺客吞金自尽了……”
封云澈脑中一白,随即涌现出来的,是当年白十一偷偷给他塞吃的,在他因为腿伤而引发高烧时照顾他的场景。
白十一是他人生中第一个给他温暖的人,饶是那天她行刺父皇,他都没想过要将她置于死地。
她醒来后,姜渊说她现在的身体状况无法去大理寺受审,所以他便顺势将她留在太医院继续医治,纵然她最后的结局终将是走向死亡,他也期盼着她能多活几天,以偿还当年她的照顾之恩。
她怎么会突然吞金而死?
是谁给她的金?
封云澈立即带着侍卫去了太医院,走到白十一所在的那个房间,入目便是一片刺眼的红色。
白十一吐了一大片的血,血色尽退的脸上却是祥和,放佛走前并没有受什么痛苦。
姜渊说却说,白十一走前,身体已经恢复了知觉,吞金之后肠穿肚烂,她应该是很痛苦的。
大理寺的人也很快赶来,查看一番后便要将人带回大理寺,仵作验过之后便能入殓。
正在查看最近几日太医院往来纪录的封云澈,抬手阻止道:“没有必要,直接葬了吧。”
终归是她自己选择了永远隐瞒,也便没有再折腾她的必要了。
侍卫将人带下去安排后事,封云澈从太医院的来往纪录上翻到了齐王的名字。
对于齐王会出现在这里,封云澈一点也没有感到惊讶。
问过太医院的人,说是齐王手上的伤一直没有愈合,雨果过来换另一种伤药,也曾去看过白十一,但并未近身,这件事太医院的人都看得分明。
封云澈捏了捏眉心,总觉得这件事哪里不对劲。
不单单是齐王有嫌疑,他自己也曾来看过白十一几回,若论起来,他也是有几分嫌疑的,还有太医院的人,包括姜渊,但凡接近过白十一的人,都有可能给她偷偷塞金子,甚至,她身子早就恢复了行动能力,那金子是她偷的也说不定。
白十一的死让封云澈的心情很是低落,他心中有一份郁结不知该向谁说,浑浑噩噩地回到东宫,却没见梅幼清的人。
“太子妃呢?”他问宫人。
“回太子殿下,太子妃出宫了。”宫人回答。
约莫是去操持玉夫人的事情了。
前两日他和梅幼清在京城挑选宅院,惊动了梅将军,梅将军知道玉夫人的事情后,想将玉夫人接回将军府中居住,玉夫人不肯,甚至连城中也不愿意来。
以玉夫人现在的状况,身边至少要有两个人,轮换着伺候,久住在庵中总归是不方便了些。
于是梅幼清便又在近郊选了一处宅院,想必今日又去云照庵探望玉夫人了。
封云澈知道梅幼清这几日一直为玉夫人的事情忧心,心中虽然理解,但此时他也很想她能在他身边……
梅幼清是在封云澈去太医院不久后就出宫了,她走得急,也忘了安排宫人给封云澈留个话儿。
她在云照庵安排了两个人伺候娘亲,今天有一人来送消息,说是娘亲在云照庵的后山摔伤了。梅幼清心里着急,便赶紧出宫去了云照庵。
娘亲摔得不算太严重,只是身上有些擦伤,手腕也脱臼了,已经接好了。
“娘亲她怎么会摔着呢?”梅幼清问婢女。
婢女喏喏答道:“都怪奴婢们没有伺候好夫人,请太子妃责罚。”
“我不是要责罚你们,是想问一下当时的情况。”她想知道娘亲是不是受病情的影响才会摔倒。
婢女回想道:“今日夫人说想去后山散步,奴婢二人便陪着夫人一起过去,夫人走着走着忽然便摔倒了,奴婢们反应不及,这才让夫人摔伤了……”
玉夫人道:“清儿,不管她们的事,是为娘自己的原因,我晃了一下神,没注意脚下便摔倒了……”
梅幼清想到上次元柒说过她之所以会发现娘亲的不对劲,是因为娘亲走着路忽然摔了一跤,摔倒之后有那么一会儿是处于失忆的状态。
随后梅幼清将其中一个婢女叫到一边,问她娘亲摔倒之后是什么样子,婢女回答道:“夫人摔倒之后,确实晃神一会儿,不记得自己是为何去的后山,不过很快也就想起来了……”
那便是了。
梅幼清告诉娘亲,她在近郊买了一座宅院,清净优雅,也适于礼佛。
玉夫人也知自己现在这般状况,若依着她的意愿不医治,继续留在云照庵怕是会给庵里添麻烦,也便点头答应搬下山了。
梅幼清怕母亲反悔,干脆今日便带着母亲去那座宅院,至于行李物品,本就不多,今天搬不完,明天派人再来一趟便是。
如此母女二人便告别了静安师太,这便下了山。
姜渊曾经说过,及早让娘亲换个环境居住,对于她的病情也是有帮助的。
宅院已经收拾妥当,除却先前梅幼清给玉夫人安排的那两个婢女,将军府那边也安排了几个下人过来,加之有暗卫的保护,梅幼清总算安心下来。
她在新宅中待到傍晚才返回宫中,因为心中的大石头总算暂时落地,这几日担忧地心情也终于明朗许多。
她想要快点进宫,和封云澈分享这个好消息。
待到了东宫,却觉得宫里的气氛有些不对。
“太子妃,您可回来了……”吴公公赶紧迎上她,说道,“太子殿下都等了您快一整天了……”
“殿下等我一整天?”梅幼清疑惑道,“殿下没去文华阁上课吗?下午没去国使馆吗?”
吴公公焦急道:“殿下今天哪里都没去,从太医院回来之后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连午饭都没用,敲门也不让进……”
“太医院?”梅幼清一听到这三个字,立即想起了白十一,“是白十一出什么事了吗?”
吴公公小声道:“那名女刺客吞金自尽了……”
“吞金?”梅幼清十分震惊,“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就今天早上……”
今天早上封云澈听到消息去太医院的时候,没来得及告诉梅幼清,随即梅幼清又听说了娘亲摔伤的事情,出宫走得急,也忘了派人告诉封云澈。
梅幼清虽然不知道白十一对封云澈来说是多么重要的人,但是先前在宫外游玩的时候与白十一相处了几日,他们似乎像是姐弟一般。封云澈向来不喜欢与人多说话,性子十分冷漠,但是与白十一相处的时候,却表现得比平日里温暖许多。
毕竟白十一曾在他落魄时给过他帮助,在封云澈的心中,想必一直都记得她的好。
不管她这次行刺对他造成了多大的影响,这份恩情一时也不会在他的心中割舍掉。
从白十一苏醒之后还住在太医院这件事情,梅幼清就知道封云澈对白十一还是眷顾的。
可今日她忽然没了,封云澈心里定然是极为难受的。
梅幼清这般想着,便已经走到了书房的门口,敲了敲门,轻声道:“殿下,臣妾回来了。”
好一会儿,里面才传来封云澈的声音:“进来。”
房门未落闩,梅幼清推开门便走了进去。
封云澈微斜着身子倚靠在椅子上,桌上的书也未曾打开,不知道他这样空坐着有多久了。
他的神情淡淡的,有一种说不出的落寞的感觉,叫梅幼清看着心疼。
“殿下,臣妾方才听说白姑娘的事情了。”梅幼清走到他身边,自责道,“臣妾不该这么晚回来,叫殿下等这么久……”
封云澈看着桌上的书,语气平淡地问了一句:“岳母肯下山了吗?”
“今日已经在新的宅院住下了。”
“嗯,岳母的事情重要,你晚回来些也没什么。”
这句话初起来没什么,但回味过来,似乎是在埋怨她将娘亲看得比他重要。
若非如此,以往她来书房找他时,他总会将她拉到怀中,叫她坐在他的腿上陪他说话。
梅幼清想了想,干脆自己主动坐在他的怀中,同他道歉:“殿下,下次臣妾出宫,不管是因为什么事情,都会早点回来。”
封云澈对于她的主动感到惊讶,抬头看她。
梅幼清顺势环住他的脖子:“殿下是臣妾的夫君,您需要臣妾时,臣妾理应在您身边。”
眼前冰山似的神情在她的注视下渐渐融化,封云澈终于扶着她的腰,将她纳入怀中,语气也没了之前那般计较:“你有孝心是好事,我没有怪你。”
他今日在书房待了一整天,除了思考白十一的事情,也在想这一切的源头。
大抵是因为他这个太子做得并不尽人意。
因为他做不好太子,所以才引来别人的不服气,才会有明争暗斗。白十一只是一颗小棋子,如她这般的棋子,以后还不知道会有多少……
而对于太子之位,封云澈始终存了一份不安。
旁人不曾知道,他在做太子之前,不过是街头上一个惹人可怜又讨厌的乞丐罢了。
若有一天他被重新打回泥泞之中,眼下所拥有的一切,包括他怀中善解人意的太子妃,是否依然还会属于他?
第68章 068
春雨缠绵, 连着下了几日的小雨, 封云澈腿疾发作, 几日未曾上朝, 太医开了些缓痛的药, 效果不太好,梅幼清便回了一趟将军府, 去找姜渊要了个方子。
春日渐暖,梅晓晨的病也没有那么要紧了, 姜渊正准备着要搬出将军府, 在城中开个医馆。
这些年来他游历四方, 如今也想安稳下来了,在京城中扎根, 日后也要娶妻生子,过一过平凡人的日子。
梅将军自然欣喜他愿意留在京城, 帮他打点了一些事情, 让他的医馆顺利开张。
梅晓晨每隔几日会来医馆给他瞧瞧,拿几副药回去调理身子。
受梅幼清的嘱托,姜渊每隔三五日也会去给玉夫人瞧一次病。
封云澈服下姜渊开的药后,疼痛好转了许多。
这几日, 季望舒和成鸢公主抱着小湘儿来探望过几次, 因为小湘儿在宫里除了成鸢公主和奶娘谁也不认,唯独喜欢梅幼清,成鸢公主也乐得抱着她过来。
季望舒是季国的二皇子,如今季国内斗得厉害, 大皇子和二皇子都在争储君的位子,国君被架空,已经控制不住两个皇子的势力。
季望舒久在封国停留不走,也是为了躲这两位皇子。在与封云澈的言谈之间,偶尔也会提及一些季国的事情。
实则季望舒究竟是明哲保身,还是养精蓄锐,旁人一时也不好下定论。
但见他如此沉得住气,也难免让人猜测,他是想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因着季望舒与成鸢公主夫妇二人来东宫勤了些,竟便引来了一些非议。有言官向陛下递奏疏,弹劾封云澈与季望舒来往过密,许是藏了私心,与季望舒暗地里有了交易。
加之封云澈这几日未去上朝,朝堂上关于他的言论,愈发多了起来。
皇帝将封云澈叫去御书房两次,让他注意一些。
这些日子关于他的风评越来越差,反而齐王的口碑在京城中好了许多,这其中究竟是何人在操纵,自然显而易见。
虽然眼下齐王做的这些手段都还只是小打小闹,但日积月累的败坏他的名声,封云澈也不能一直坐视不理。
在父皇又一次将他叫去书房的时候,封云澈将这些日子他查到了一些线索和证据都呈给了父皇看。
他查出白十一吞下去的那块金子,来自太医院的一位太医,姜渊曾见过那位太医轻薄过白十一,也正是在他接近白十一图谋不轨的时候,白十一悄悄从他身上偷走了一块金子。
偏巧,之前齐王去太医院换药时,为他换药的就是这位太医。
就在他去换药不久,白十一就吞金了,如此便难以摆脱自己的嫌疑。
况且先前封云澈还查出举荐白十一进宫中表演的大臣,与齐王似乎也有一些联系,加之封云澈手中还有齐王与弹劾他的言官来往的书信,这些线索和证据呈给皇帝,就算不能给齐王定罪,也足以让皇帝怀疑齐王久留京城不走的原因。
皇帝听完封云澈的细述,对齐王果然起了怀疑。于是在封云澈走后,将齐王叫来御书房,暗示他手上的伤已无大碍,可以离京回自己的封地了。
齐王假意懵懂,暂且糊弄过去,可出了御书房,确实满心的疑惑。
他自认自己做的这些事情还算滴水不漏,封云澈那边绝对查不到确凿的证据,至多找到一些蛛丝马迹,怎么父皇会因为这些蛛丝马迹而将自己赶出京城呢?
在父皇心中,封云澈的份量就这么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