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莲一边哭得毫无形象可言,一边用手紧紧抓着他,就怕他会把自己丢给那个恶心的男人。
“那我们其实什么都没做?”
“没有!没有!”她忙不迭地摇头,“大人你一直睡着,我就……我就什么也没做。”
季睿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但面色也并没有放缓:“你爹追着诬陷我那么多天,我虽然不想真的坐实了这罪名,但也总得给你点教训是不是?为了证明你的话是不是真的,还是要验一验。”
景莲一听他还是要把自己丢给那男人,手抓得更紧了,语气也迫切起来:“大人,我说的都是真的,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我不嫁了!我知道错了!爹!爹!救我!”
“救你?你爹现在只怕巴不得跟你撇清关系。”
季睿不为所动地甩开了她,看着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女人,他甚至轻笑出来:“你这也算是求仁得仁,总不能让你独守空房是不是?”
他对那边的男人招招手,正要说什么,屋外突然传来妙晴的声音:“大人,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季睿的手就这么僵在了半空中,在别的女人房里被叶玉叫走这种事,是他想都不敢想的。
看着还在抽抽噎噎的景莲,他把手慢慢放下了。
“我知道了。”季睿按捺住情绪,如常地回复外边的人。
然而妙晴并没有就此离开,她像是不放心似得,又加了一句:“如果可以的话,夫人是希望大人您能尽快过去,她像是受了不小的惊吓。”
就算知道是假的。季睿心里也忍不住地升腾起一种喜悦,至少在这一刻,他还是有幻想的余地的。
她在害怕,她在需要自己。
季睿转身向外走去,路过那男人时,他停顿了一下,像是知道这是决定自己命运的时刻一般,景莲甚至连哭都忘了地看过来。
“你退下吧,去找个老婆子过来。”
景莲咬着唇,看着这个男人冷酷无情的背影,虽然找个老婆子来验明正身也令她倍感屈辱,可是总比被那恶心的男人破身好。
男子脸上流露出显而易见的失望,但也不敢多说什么,马上点头称是。
妙晴在外边等到了季睿出来,也不敢放心下来。她是奉了夫人的命令盯着这边的情况,刚刚一听屋里的哭喊声,感觉到形势不妙才出此下策。
这会儿就算季睿出来了,她也有些不能安心。
季睿看了她一眼,转过头对旁边的丫鬟吩咐:“伺候你们主子休息吧,我今天不过来了。”
“是。”
妙晴也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看来夫人也是料到了季睿会为难那位小郡主了。
季睿来到馨园的时候,叶玉躺在床上,似乎是已经睡了,但是季睿知道她怎么会睡得着。
他在床边坐下背对着叶玉,隔了一会儿才问:“你那天是去见林枫了吗?”
回答他的是一片寂静。
季睿又问:“接下来,我和林枫,你希望谁死?”然而问完他又自嘲般地笑了,“你大概希望我们都死了才最好吧?”
“他呢?”叶玉终于出声了,她睁着的眼睛在黑暗中有些发亮,“那个人,死了没?”
季睿知道她说的是皇帝。
“皇宫大概很快就会成为林枫的地盘,他应该不会留那个人活口的。”
“是吗?”叶玉听了这句话,就像是长久以来支撑着自己的信念被抽走,蓦然松了口气,“那就好。”
心中的恨意也终于归于平淡,叶玉从第二天开始便彻底病倒了,就像是之前看到的她的精神只是强弩之末一样,她这才显露出真正的病态,一日里几乎大半的时间都是睡着的,但是她无论什么时候醒来,都能看见季睿坐在她的床前。
“现在不是你的关键时期吗?这样守着我,没关系吗?”
“叶玉,”季睿对她笑着,眼里说不清是绝望还是释然,“我们一起死吧!”
叶玉张了张嘴,她想说你可真是知道怎么才能让我想活下去,可最终也还是没能发出声音。
有一次她迷迷糊糊中醒来,难得没有看到季睿在跟前,却听到他在外边跟人说着什么话。
“大人,现在形势已经对我们很不利了,林枫控制着皇上,我们不少人都投靠他了。现在为今之计,只有利用夫人牵制他。”
“你闭嘴!”
叶玉听得不甚清楚,脑子又没完全清醒,刚动了动,那声音便戛然而止了。
没一会儿,季睿走了进来。
“醒了?”他摸了摸叶玉的头,“昨晚有些发热,现在好了些。”
看来段云知的药还是有用的,他虽然不喜段云知看叶玉的眼神,这会儿好不容易看到人好转,也不得不差人去把段云知叫来了。
他看着叶玉这样安然赴死般的脸,就算是再三说服自己至少可以一起死,心却还是被恐慌压得窒息。
他知道,他终究还是在心里期望着,这个人能活下去。
叶玉看到段云知的时候还愣了下:“段大夫怎么还没离开?”
就算是没听到之前那番话,她也能猜到季睿现在处境的艰难,所以有些意外段云知居然还留在了这里。
段云知没有说话,他摸着叶玉那浮若游丝的脉,微微瞌眸。
“夫人,还有什么遗憾吗?”
话一落音,季睿就一把把他拽得离开了床边。
“我让你来看病,你在这里说什么呢?”
段云知看着这个人,眼睛因为连续的熬夜布满了血丝,他若是把这心思分一点去现在的朝堂,林枫大概都不会那么顺利。
“我当然是看病,她身体上的病已经无药可医,既然如此,还不如了结她的心病。”
“既然无药可医,我还留你做什么?”
叶玉没有错过季睿那一瞬间的杀机,忙叫了一声:“季睿!”
季睿一听到她的声音,就马上收起了所有的狠戾,像是被驯服的野狼,乖乖坐到了床边。
“叶玉,你别听他瞎说,等我们治好了病,你有什么心愿,我都满足你。”
“季睿,”叶玉觉得他似乎是陷入了某种魔障,也没去激怒他,只是放缓了语气,“我想跟段大夫单独聊一聊。”
季睿的目光哀伤,就像是要被抛弃一般带着可怜,他本想说你不必避着我,可看着叶玉坚持的样子,终究是让了步。
“好。”
他在叶玉额间落下一吻,离开时看着段云知的眼神里还带着警告。
只可惜段云知并没放在眼里。
叶玉等他离开了房间才开口:“段大夫,既然你问了我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我这里确实有一个,不知道你能不能帮我。”
“夫人但说无妨。”
“我这段时间闲来也翻看了一些医书,阿宁的断香毒,并非无药可医,是吗?”
段云知叹了口气,他知道叶玉要说什么:“你既然有疑问,直接来问我就是,何必还要自己去翻。”
叶玉咬唇没有回答,她不想亏欠这个人,却又不得不依赖他。
“那段大夫觉得呢?”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凡是叶玉关心的人,自己当然会在她问起之前就安排好,“你放心,解药我早就已经让他服下了,只是他自己并不知道,要不要说,你自己决定就好。”
“谢……谢谢。”
段云知因为这声谢谢,脸上闪过无力。
“叶玉,”他第一次叫出这个人的名字,“我问的不是这个。而是你自己,有没有想去的地方,想过的生活,你就不能好好考虑一下你自己吗?”
叶玉没有回应,她都这个样子了,还能想什么自己想要的,沉默了一会儿,她才开口。
“段大夫,你走吧。这里如今也是是非之地,你没必要再掺合进来。”
她其实更想说的是,我这样糟糕的人生,你没必要再卷进来。
段云知也听懂了她的话,原来她早已经看懂了。
“你是我的病人,在这个关系结束之前,我会一直跟着你的。”
叶玉本想说那就结束吧,可还没等她开口,段云知已经走出了屋外。
她心里叹了口气,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人,罢了,反正自己也时日无多了。
季睿进来时,叶玉又慢慢陷入沉睡,朦胧之中,她嘟囔了一句:“我确实还有个心愿。”
季睿想问是什么,又忍住了。能留住叶玉的恨已经没有了,若是她还有未了的心愿,也许也是好的。
叶玉再醒来时,已经不是在之前的房间了。
“妙晴!”她唤了一声,却没有任何回应。想了想,她又叫道,“季睿?”
“你还惦记着他吗?”林枫从外边走了进来。
叶玉从看到他便知道,这场战争,是林枫赢了。自己算什么?战利品吗?她有些厌倦地闭上了眼睛。
“玉儿,”林枫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和,“他不会再欺负到你了,从今往后,谁也不会欺负到你了。”
看着叶玉无动于衷的样子,他也没有失去耐性,闲聊般问起:“你知道这是哪里吗?这里是叶府,我很早就买下来了,就等着有一天你能回来。”
听到叶府,叶玉才终于睁开了眼睛,如今这么仔细一看,眼前房间的布局确实有几分熟悉。
见她眼里不再是冰冷,林枫脸上的笑意也多上了几分:“你还有印象是不是?这里的布局,我都是按之前的来的。”
叶玉的眼神在经过最初的波动后,又再次恢复到了平静,即使她心里其实并不平静。
无论经历了多少事情,叶府始终是她最后的净土。
之后不管林枫在旁边说什么,叶玉始终没有开口回应他。然而林枫始终是坚持着每日同她讲各种事情,即使只是独角戏也乐此不疲。
不知道是不是他天天念叨的原因,或者是知道自己回到了叶府,那些被封存的记忆开始一点一点地鲜明起来。
叶玉在一次趁着他去了宫里的时候,让妙晴带着自己来到了叶家的祠堂。
就像她所预料的那样,那里有本该不能出现的叶晨的排位。
看着叶晨那两个字,叶玉的眼睛有些湿润,这半生的苦与怨,似乎真的都该放下了。
“妙晴。”她上完一柱香后,跪在那里唤道。
妙晴忙上前:“怎么了夫人?”
叶玉苦笑:“还叫什么夫人?”说完想了想又难得打趣,“不过叫小姐似乎也不合适。”
她拉过妙晴的手:“你跟着我受了不少苦,我本来实在没脸拜托你了,可是反正也欠了你这么多了,我就再亏欠一点了。妙晴啊,等我不在了,你能不能,替我继续照顾阿宁?”
妙晴跪在她面前,死咬着唇没有哭出来,她知道,叶玉虽然说的是拜托她照顾季宁,实际上是在为自己以后的日子考虑。她说不出话,只能狠狠点了点头。
叶玉回过头,看着上边的灵位,再次拜了拜。
她怕父亲恼她落得如此田地,却也知道,无论如何,父亲终究会原谅她的。
出来的时候,林枫就在不远处等着。
“我没寻到叶叔叔的尸骨,只用他的旧物做了坟墓。你放心,祠堂……我没有进去过,我知道自己没有资格,”林枫语气艰涩,“叶叔叔看到我也会不高兴的吧?”
“林枫。”
乍一听到叶玉叫自己的名字,林枫心中的喜悦还没来得及蔓延,又因为下一句话冻结成冰。
“我想见季睿。”
其实叶玉想说的不是这个,她想告诉林枫,即使当初他误会了父亲,说了那些伤人的话,主动退了婚,父亲恼过气过,却也始终惦记着他,不曾真的怪过他。
只是算了吧,这些事,就不用告诉他了。
“你见他做什么?”林枫脸上终于失去了儒雅随和的面具,“玉儿,那种人,我们不见他好不好?”
“可是,他还欠我一样东西。”
“他欠你的东西多着!”林枫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太对,又放缓了一些,“你放心,他欠你的,我肯定会帮你慢慢讨回来,好不好?”
“这封和离书,我想亲自去讨。”
“和……和离书,”林枫愣了一下后,脸上随即流露出惊喜,“是,你说得对,这封和离书,我们必须得讨回来。你等着,我马上就安排。”
叶玉没有去纠正这个“我们”。
林枫安排得很快,叶玉当天就跟着他一起来到了地牢。昏暗的地牢脏乱又潮湿,叶玉一进去就有些不适,林枫在旁边一直小心翼翼地护着她,看她皱眉也是不忍。
“和离书我会让他签的,你就先回去好不好?”
叶玉摇了摇头:“我想亲自做个了断。”
快到时,林枫一把拉住了她:“玉儿,你不会再对他心软吧?”
叶玉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等看到季睿后,她才明白林枫问这话的意思,那个平日里高高在上的男人,此刻被折磨得已经完全不见了人形。
季睿大概是受过刑罚,全身都是被鞭打后的伤痕,身上的衣服几乎都混着血液粘进了伤口里。
他似乎是听到了声音,向叶玉这边看过来,叶玉看到他的脸时,没忍住倒吸一口凉气。那张本来棱角分明的脸,此刻全是烫伤,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样子,叶玉几乎不难想象他是受过什么样的酷刑。
她正想再往里走一步,却被林枫拦住了。
“在这里就可以了,他现在就是一条疯狗,很危险。”
然而被他叫做疯狗的男人,此刻却眼巴巴地看着叶玉。
“叶玉,你来了?”他的声音嘶哑得已经听不出来原声,却还是流露出难以掩饰的雀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