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既不是过年也不是过节,李沄以为母亲的家宴只是例行要和几个儿女用膳联络感情,谁知她人还在丹阳阁呢,就听槿落兴高采烈地和秋桐说——
“城阳长公主带着几位郎君入宫了,今天一定要把公主打扮得漂亮可人一些。”
李沄有些惊讶,今天是什么日子,城阳姑姑居然带着几个表兄入宫了?
李沄思索了一下,随即低头看了一下自己。
为什么今天要把她打扮得漂亮可人一些?
难道她平时不够漂亮可人吗?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虽然小公主对自己的漂亮可人十分有信心,但还是十分配合槿落和秋桐的工作。等她穿好漂亮的小裙子和绑好头发,准备出发时,已经快到傍晚了。
才进清宁宫大门,李沄远远地就看见了一个穿着华裳的女子站在海棠树下。
想来那就是城阳长公主。
城阳长公主是阿翁太宗和祖母长孙皇后的第二个女儿,一开始的时候嫁给了当时宰相杜如晦的儿子杜荷,后来杜苛因为卷入了李承乾和李泰的夺嫡争斗被杀,城阳长公主则被接回了宫里。
城阳长公主的第一段婚姻结局并不美满,在宫中郁郁寡欢。太宗心疼女儿,又在朝廷里物色人选,要为女儿再寻找一个合心意的驸马。千挑万选,终于选定了当时的左奉承卫将军薛瓘。
太宗的心血没有白费,这些年来城阳长公主和驸马感情亲密,城阳长公主已经为驸马生了三个儿子,一个比一个聪明伶俐。
但是李沄来到这么久,却还没见过城阳长公主。
城阳长公主前年生了一场重病,李治为了妹妹,亲自派了尚药局的大夫去给城阳长公主看病用药。
尚药局的大夫却说长公主的病不宜在长安休养,不妨到洛阳去住一阵子。
于是,城阳公主便带着最小的儿子薛绍到洛阳的别业养病去了,这病一养就将近两年。
李沄来的时候快一岁,如今也尚未满三周岁,自然是没见过城阳长公主。
城阳长公主离开长安时悄无声息,回来长安也没有惊动任何人。就连圣人李治,也是在她回到长安的时候,才得到消息。
李沄到了海棠树下,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父亲曾跟她说,城阳姑姑的长相与祖母长孙皇后有七分相似。
眼前的女子五官清雅,气质娴静而高贵,令人一看便忍不住心生好感。
李沄弯着大眼睛冲城阳长公主展开笑颜。
站在她身后的侍女们哗啦啦地向城阳长公主行礼。
城阳长公主嘴角噙笑望向李沄。
只觉得眼前的小姑娘年龄虽小,但眉目清丽,眉间的一粒朱砂痣,仿若点睛之笔,令她透着十分的灵气。
城阳长公主看着李沄,心中只觉得欢喜不已,“原来太平已经长得这么漂亮了。”她说着,蹲下朝李沄张开双臂,“太平,来,给姑姑抱抱。”
李沄却站在原地看着她。
城阳长公主:“你不记得了吗?你还很小的时候,城阳姑姑就抱过你。唔……不记得也没关系,但你的父亲一定跟你说过许多关于姑姑的事情,对不对?”
李沄这才笑着走向城阳长公主,喊了一声“城阳姑姑。”
城阳长公主高兴地哎了一声,给了李沄一个爱的抱抱。
城阳长公主才轻轻抱住李沄,一个稚气的声音就在她身后响起,“阿娘,你在干什么?”
李沄回头,只见在她身后站着一个跟李旦差不多大的小男孩。
长睫毛,桃花眼,眼睛里像是有星星似的熠熠生辉。
——那是传说中有着神仙颜值的薛绍。
小薛绍年龄还小,模样还没长开,说不好他以后会有着怎样祸国殃民的男色。
但在李沄身边的这些小男孩中,薛绍算是长得最好看的了。
城阳长公主笑着朝薛绍招手,“绍儿,来见过你的太平表妹。”
薛绍的目光有些好奇地看向李沄,他有几个阿兄,可是没有一个妹妹。刚才跟表兄们玩耍的时,还听到表兄们在炫耀他们家中有个小可爱。
原来小可爱就长成太平表妹这样么?
粉嫩嫩的一团,笑起来就像是盛开在春日里的海棠花。
李沄朝薛绍眨眼,捧心赞叹:“表兄长得真漂亮。”
小薛绍的脸色顿时就黑了。
小娘子才会说长得漂亮,他日后可是要长成顶天立地的大丈夫的,漂亮不漂亮有什么要紧,最要紧的是有男子气概!
薛绍本来想纠正她不能说小郎君长得漂亮这样的话,可太平表妹朝他笑得天真烂漫……薛绍张了张嘴,最后还是默默地把到了嘴边的话吞回去。
他朝李沄伸出手,“太平,要跟我们一起玩吗?”
李沄看了看前方手里正拿着木剑乱舞的三兄李显,和脸上带着个夜叉面具的四兄李旦,还有另外的两位表兄……这群魔乱舞的场景,她还是不凑热闹的好。
小公主双手背在身后,模样有些傲娇,“不要。”
薛绍:“……”
心中充满失望之情的小郎君默默地将自己的手收了回去。
侍女进来通报,说圣人到了。
原本群魔乱舞的熊孩子们瞬间就停了下来,规规矩矩地站在旁边,穿着一身深紫色常服的帝王李治走了进来。
李治径自走到了城阳长公主跟前。
阔别两年,城阳长公主见到兄长,情绪有些激动,刚要行礼却被李治扶了起来。
城阳长公主望向李治,眼睛微红,“阿兄!”
李治打量着城阳长公主的模样,俊雅的脸上流露出几分满意的神色,“总算是长好了,驸马把你照顾得不错。”
城阳长公主笑了起来,语气微嗔,“城阳身体本就没什么大事。”
李治笑了笑,弯腰将女儿抱了起来,帝王今天的心情颇为不错,将李沄抱起来后还取笑道:“哟,太平好似又重了些。”
李沄不悦地瞪向父亲,“我都快三岁啦,又长高了些,当然会重!”
李治看着女儿气鼓鼓的模样,朗声笑起来。
武则天带着太子李弘从东阁出来,声音里带着笑意,“圣人今日见了长公主,总算是真正地开怀了。”
李弘恭立在旁,向父亲行礼。
李治挥了挥手,示意太子不必多礼,转而看向武则天。
武则天款款走向李治,“城阳刚回到长安,本该让她歇息几日稍作整顿后再进宫的。但妾想到了今日家宴,便想让城阳入宫与我们一起,希望圣人勿怪。”
“皇后用心良苦,我又怎会怪你?”李治落在武则天身上的目光充满了温情。
武则天微微一笑,又跟李治说:“除了此事,妾还有一事要向圣人请罪。”
李治扬眉,“哦?”
武则天转身,看向清宁宫的大门。
李沄顺着母亲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在清宁宫的大门外,站着两个女子。
那两人逆光而立,让人看不清模样,但李沄却是认得她们的。
那是义阳公主和宣城公主。
第19章 皇家有女19
019
关于义阳公主和宣城公主两人,李沄想过许多种可能性。
母亲跟萧淑妃是死对头,面对敌人的女儿,以母亲的性格,不将她们搞死已经是格外仁慈。
如今两位公主早过了婚嫁的年龄,李沄不想太子阿兄和母亲会因为她们而发生正面冲突,因此也没少在母亲跟前念叨她不喜欢两位阿姐,即便是放在掖庭之中,她也不喜欢。
李沄觉得自己近日每天都在叨叨念,简直成话痨了。每天叨叨念的话不外乎就是——
母亲何必要将两位阿姐留在宫里,放她们出宫,即便是让她们到一个道观清修,为父亲和大唐祈福,也好过留在宫里啊。
再说了,她们名义上也是母亲的女儿,如今外祖母驾鹤到西方极乐去了,也可以让两位阿姐以为外祖母在阴间积德为由,放到感业寺去。
巴拉巴拉。
每次李沄叨叨念的时候,母亲总是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逗她:“外祖母是太平的亲祖母,太平何不自己亲自为外祖母祈福积德?”
李沄立即抱住母亲的大腿,耍赖撒娇,“但是我亲自去为外祖母祈福积德,阿娘怎么办啊?我得在宫里陪着阿娘!”
每每这时候,母亲总是忍俊不禁。
李沄觉得关于两位公主的事情,母亲应该有了计较,可她没想到母亲会将她们请到家宴来。
难怪说今日城阳姑姑会进宫,原来是母亲安排的。
李沄看向母亲,只见母亲朝父亲盈盈行礼。
“圣人,媚娘这些年来对义阳和宣城二人有疏忽之处,但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今日趁着城阳长公主进宫,妾便让义阳和宣城二人到清宁宫来,与圣人一同共享天伦。”
李治:“……”
城阳长公主:“……”
李弘和李贤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义阳公主和宣城公主怔怔地看向李治,泪流满面而毫不知觉。
武则天站在旁边,笑着温声提醒,“义阳、宣城,还不快过来拜见你们的父亲。”
两人才如梦初醒,跪在了李治面前。
李沄以为父亲情绪会很激动,毕竟在李沄的心中,父亲不管是对她还是对几位阿兄,都极为看重,对城阳姑姑也是好得一塌糊涂。
谁知父亲看到两个女儿,先是一怔,随即弯腰将她们扶了起来。
大概是多年不曾见到,父女情深也无从说起,只是相顾无言。
反而是太子李弘眼睛微红,蹲下,一只手将个子小小的李沄抱在怀里,喃喃说道:“我早就听说我们还有两位阿姐,却从来不曾见到。如今终于得见,心里竟有些小激动呢。阿妹,阿娘真的是太好了,对不对?”
李沄:“……”
她真是万万没想到,在义阳公主和宣城公主的事情当中,最感动的人竟然是太子阿兄,而不是父亲。
清宁宫家宴过后,城阳长公主带着她的几个小郎君留在了宫里留宿。
义阳公主和宣城公主参加完家宴之后,便要送回掖庭。谁知临走前,却被库狄氏喊住了。
“两位公主请留步,皇后殿下有话与你们说。”
两人回头,看向武则天。
只见那个大唐最尊贵的女子站在灯火通明处,姿态雍容华贵。
她们曾在心中脑补过无数次自己面对武媚娘的模样,也曾经幻想过有朝一日,武媚娘虎落平阳,她们能把这个女子踩在脚底下。
可当她们真正在面对武媚娘时,她们才知自己的天真无知,光是这样站在武则天面前,便足以让她们内心发颤。
有人对你笑得温柔可亲,可你却害怕地想要赶紧离开她的视线范围。
难怪当年的母亲会斗不过武媚娘。
义阳公主和宣城公主对视了一眼,平日在掖庭中口口声声恨透了武媚娘的宣城公主此时咬着下唇,手脚都有些无措。
义阳公主见状,上前了两步,低头,恭敬问道:“皇后殿下,有何吩咐?”
武则天的目光扫过宣城公主,然后落在了义阳公主身上,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从明日开始,你们便不用再待在掖庭里。至于住在什么地方,会有人为你们安排。”
皇后殿下一只手把玩着她手腕上的镶金白玉镯,徐声说道:“你们早就该下降了,等过些时日,我便与圣人商量,为你们安排婚事。”
义阳公主和宣城公主闻言,都僵立在原地,脸上的神情不知是悲是喜。
母亲要跟义阳公主和宣城公主说话,李沄今天见着了父亲,就赖在父亲怀里不走了,说她许久不曾和阿耶和阿娘一起睡觉。
李治有些惊讶,“哪有许久?你上个月不才赖在清宁宫过夜吗?”
李沄:“……”
小公主生气地瞪了父亲一眼,振振有词,“就是已经许久了呀!”
李治哈哈笑起来,伸手刮了刮她的鼻梁,语气既无奈又宠溺,“你呀,应该要知足。想想你的姑姑们,她们谁也不曾有机会可以和父母一起过夜。”
确实应该要知足,从古以来,皇子和公主都是和父母分开住的。李治在李沄之前,也从未试过带哪个孩子一起过夜。事实证明,有的事情不能破例,一旦破例就后患无穷。
李沄歪头看向父亲。
李治也看着她,说不行,今夜父亲要和母亲说话,太平得回丹阳阁去。
李沄一听父亲要和母亲说话,更加不愿意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