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着李沄入宫的周兰若向武则天行礼。
武则天一直不太喜欢周兰若,听说李沄有了身孕之后,周兰若直接住进了公主府照顾李沄,如今看周兰若,到觉得顺眼了许多。
再说,周兰若的郎君宋璟,也是太皇太后喜欢的年轻人。
人逢喜事精神爽,太皇太后心中正为自己要当外祖母而高兴,此时见到了周兰若,面上也多了几分慈祥之色。
武则天:“永安也入宫了,上阳宫里有你酿酒喜欢用的梅花雪水,我让人一些到杏子林去。”
周兰若顿时受宠若惊,她笑着朝武则天行礼,“多谢舅母。”
武则天拉着李沄,正想要问问她如今身子怎样,吃饭香不香之类的话,虽然长公主平日里有什么动静,太皇太后都知道,可到底没看到人。如今人在跟前了,就忍不住要嘘寒问暖。
李沄在公主府,已经领教过苏子乔、武攸暨等人无微不至的关爱,此时生怕母亲也要从她吃饭睡觉这些事情开始问一遍。
长公主与母亲一同踏进上阳宫的大门,一边走一边跟母亲说道:“阿娘,我很好。能吃能睡能跑,别担心。自从我有了身孕之后,子乔跑到他长兄那里要了一摞子的竹简,那些竹简都是教他怎么对我的好的!”
武则天:“……”
太皇太后端着威严的模样,横了长公主一眼。
她这还什么都没说呢!
李沄朝母亲眨眼,又讨好地问:“阿娘知道我入宫,有没有让尚食局给我准备好吃的点心?唔,今夜子乔去禁军大营呢,我要留在宫里过夜。阿娘,能让上阳宫的小厨房给我做点好吃的吗?”
武则天一听李沄的话,啼笑皆非,她本是想关心一下女儿有了身孕后可有什么不习惯的,如今看她这活蹦乱跳的模样,大概是挺习惯的。如今听到李沄问有没有好吃的点心,十分高兴地让她带跑了话题,说:“尚食局早就做好了梅花糕,桃酥。晚膳我已经交代了婉儿,准备的都是你喜欢的菜。”
李沄闻言,眉开眼笑,“阿娘最好了。”
在长生殿里的李天泽听说太平姑姑入宫了,将案桌上的竹简一推,就飞奔出了长生殿。
圣人跑出长生殿,后面就跟了几十个宫人侍女。
李天泽人矮腿短,奔跑起来却很快,他跑到上阳宫,气息微喘,声音十分雀跃:“太平姑姑!太平姑姑!可想死天泽啦!”
后边追着小圣人的一群宫人气喘吁吁,叫着圣人慢一点,圣人等等奴。
本来安静肃穆的大明宫,在太平长公主入宫后,顿时鸡飞狗跳,变得好生热闹,就连枝头的鸟儿也不甘寂寞地叫起来。
武则天看着李天泽和追在他身后的宫人,又看看站在身边笑意盈盈的小女儿,忽然觉得此时的大明宫,真是令她满意极了。
李沄在上阳宫跟母亲吃过点心,两人说了一会儿话之后,就陪着李天泽玩了一会儿。到了晚膳的时候,太皇太后果然没有食言,准备的都是长公主喜欢的饭菜,李天泽也留在上阳宫陪祖母和太平姑姑用膳。
等到晚膳过后,太皇太后不愿长公主过于劳累,便将李天泽打发回长生殿,也让永安县主陪着长公主到了丹阳阁去休息。
到了丹阳阁,就没有刚才在上阳宫的热闹,一室清静。
槿落秋桐等人把公主寝阁的帘子放下,又将卧榻铺好,就退到了外面的走廊。
自从长公主和苏将军大婚后,屋里就不留人守夜了。
周兰若扶着李沄坐在了榻上,笑着说道:“天泽还是那样活泼。”
李沄笑了,“这宫里平日安静得要命,他若是不活泼,岂不是毫无生气?”
周兰若将李沄缠在手臂上的披帛拿下,“总是不能与我们小时候相比。”
“是吧。”李沄抬眸,跟周兰若说,“我们小时候的日子,不会再有。永安,你我心里都明白,我的阿娘不会止于垂帘听政。”
周兰若沉默着片刻,随即转身,将拿在手里的披帛搭在屋里的山水屏风上。
周兰若说:“我有时候觉得,几位表兄是不是舅母捡的?他们如今的待遇,比起舅父在世时,差远了。还有天泽,他年纪虽小,但已经是圣人了。难道舅母真的要将他废黜吗?”
李沄看着她,说:“几位阿兄若真的是阿娘捡的,那就好办了。”
偏偏他们不是,如今几位兄长不得自由,不还是母亲怕有人借着匡扶皇室的名号来反她?
至于李天泽,他如今年纪还小,杨玉秀也无意让他懂事得太早。
也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懂事得太早,他会痛苦。
“别担心天泽,他就算是被阿娘废黜了,依然会是皇太孙。等他真的成了皇太孙,我会想办法多带他出去玩的。放心,不会让他小小年纪就想不开。妙空大师和妙手大师在护国寺里有许多好玩的东西。再不然,我就带他到杏子林去找夷光玩……总是有法子让他过得没心没肺一些的。”
周兰若本来是十分严肃地考虑着李天泽和几位表兄的事情的,听李沄那么一说,却想不起来自己要说什么了。
永安县主无言以对地揉了揉太阳穴,有气无力地说道:“晚了,太平你快点歇息。”
李沄伸手拽了拽周兰若的衣角,“永安陪我。”
周兰若陪着李沄一起躺在卧榻上。
李沄说:“永安,这次是真的要变天了。别怕,宋璟是阿娘喜爱的年轻人,他不会有事,你也不会有事的。对这些事情,阿嫂早就看得很清楚。我都听说了,过阵子阿嫂的父亲杨思俭,会带着天泽一起跪在阿娘的跟前,说天泽要禅位。”
周兰若:“……”
黑暗中,李沄的声音很温柔,那些旁人听来惊世骇俗的事情,她却说得跟春风化雨似的感觉,“这有什么呢?阿娘比谁都希望天泽能好好的,毕竟,她也不能再生一个令她满意的皇太子了。”
“天泽是父亲和长兄的继承人,远比你想象中聪明坚强。他会长大懂事,也会活得比谁都通透洒脱。”
“这是我唯一能帮他的。”
“……”
第205章 205
垂拱元年, 冬天无雪。
这一年的冬天, 小圣人李天泽再度哭闹着说不想当圣人,让祖母当。太后杨玉秀的父亲杨思俭带着外孙跪在太皇太后跟前,说圣人年幼, 不堪重任, 为了大唐的百年基业和百姓的福祉, 请太皇太后登基, 行天子令。
圣人禅位, 中书省诸位宰相无人反对,朝廷文武百官为中书省各位宰相马首之瞻, 请求太皇太后登基。
太皇太后认为此举不妥,推辞。
垂拱二年的初夏,太平长公主腹中的孩儿出生,是一对龙凤胎。小郎君名叫苏开阳, 小娘子名叫苏慕。
太皇太后当了外祖母, 大喜, 特别为了长公主的一对儿女特赦洛阳, 封苏开阳为郡王,苏瑾为永乐县主。
垂拱二年的秋天,杨思俭再度带着外孙李天泽提出禅位, 太皇太后本是坚决推辞的。可此时洛水中出现神图,天降祥瑞, 以武承嗣和武三思为首的百官带着民间的万民请愿书, 请太皇太后登天子位。
上至文武百官, 下至黎民百姓,盛情拳拳,急切地希望太皇太后登基。
至此,太皇太后终于不再推辞,决定顺应天意。
垂拱二年,太皇太后登上帝位,改国号周,大赦天下。同时,将皇帝李天泽降为皇太孙,赐姓武。
初夏,天气凉爽。
湖畔清风温柔拂面,刚从宫里回来的苏子乔沿着湖边小道来到了藕香榭。在藕香榭的门前,一个身穿锦袍的小郎君蹲在银杏树下,手里拿着树枝不知道在地上画些什么。
苏子乔悄然无声地靠近他,探头一看,地上画着一个小女童的笑脸,手法尚且稚嫩,但神韵尽显。
苏子乔微微一笑,温声问道:“开阳,这是永乐?”
苏开阳听到父亲的声音,并未受到惊吓,他扭头看向父亲,眼里明明十分欢喜,面上却很淡定,“阿耶。”
苏子乔蹲下,一只手揽住苏开阳,“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苏开阳的眉眼长得像父亲,笑的时候却有母亲的影子。他眨巴着那双黑葡萄似的眼睛,声音稚气,“阿娘和永乐在水榭里歇息呢。开阳不想睡,又不想吵到阿娘和永乐,就自个儿出来玩。”
苏子乔闻言,微微一笑,单手将苏开阳抱了起来,“我们悄悄进去,不吵她们。”
当年李沄怀孕的时候,没吃什么苦头,睡得好吃得香,就是性情变得有些古怪,折腾起苏将军的时候,那是花样百出。苏将军经历了将近十个月甜蜜的折磨后,终于迎来了一对儿女。
可李沄在生孩子的时候,确实吃足了苦头。
她也没想到自己怀的是双胞胎,儿子出来已经令她筋疲力尽,到女儿的时候,她虚弱得几乎要昏过去,只凭着意志力在那里扛着,听说女儿已经出生的那一瞬,她就直接昏厥了。
苏子乔听说长公主没力气生下一个孩子的时候,顾不上什么女人生子污秽之类的讲究,冲进了房里。
他抱着李沄,在她耳旁陪她说着话,让她保持清醒。
在沙场上面对生死都面不改色的苏将军,在陪着长公主生孩子的时候,脸色都是苍白的,抱着长公主的手都在发颤。
长公主自幼娇生惯养,生孩子的时候吃了大亏,养了好久才恢复元气。
苏将军想起长公主为了一对儿女吃的苦头,就心疼不已,下定决心不再让长公主生孩子。
被苏子乔抱在怀里的苏开阳,一出生就被封为郡王。他的外祖母十分喜欢他,说他的眉眼有外祖父的影子。裴行俭和苏庆节对小郡王也是喜欢到不行,那两位长辈说苏开阳一看便是生在锦绣丛中,一身贵气,却不像苏子乔年幼时骄横孤傲。
骄横孤傲?
苏将军只有自己年幼时被父亲丢出花园,在萧萧北风中扎马步的记忆,从不记得自己有骄横孤傲的时候。
苏子乔抱着苏开阳到了藕香榭,守在外面的槿落秋桐见到了公主府的大小郎君,行了个礼,便退下了。
室内李沄正躺在铺了藤席的木地板上,窈窕身影身上盖着薄被,在她身旁,是一道小小的红色身影趴在那儿,那红色的小身影手里正把玩着一串玛瑙手链。
拿玛瑙手链当玩具,真不亏是长公主的女儿,颇有长公主年幼时小财迷的风范。
苏慕抬头,见到了父亲,便眉眼弯弯,笑得十分灿烂。
她跪坐在地,朝父亲张开双手,“阿耶,抱抱!”
苏子乔清俊的眉目染上温柔,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手轻脚地过去将她抱了起来,悄声说道:“好了,阿耶抱。”
苏将军两只手,一手抱一个娃,恍若无物似的,十分轻松。
苏子乔抱着两个孩子到了外间,陪他们说话。
自从武则天登基改元后,苏子乔比以前更忙了,他不是要入宫议事,就是去禁军大营,有时还要去巡视军务,难得休沐,还得应酬,忙得脚不沾地。
但只要他在长安,不管多忙,他都会抽空陪李沄和两个孩子。
李沄醒来的时候,苏子乔正在外间陪着两个孩子说话,男人的声音低沉柔和,十分悦耳。
她从藤席上起来,鞋面绣着精致兰花的木屐被她丢在一旁,赤脚走出了外间。
苏子乔抱着女儿坐在案桌前,苏开阳靠着父亲的胳膊,十分乖巧的样子。
苏子乔在给两个孩子讲十大名剑的故事。
李沄看着那温情的一幕,心里满满当当的。
她走过去,冰凉的双手蒙上了苏子乔的双眼。
坐在苏子乔腿上的苏慕见到母亲,甜甜地喊“阿娘。”
李沄见到女儿,伸手捏了捏女儿的嫩脸,笑着说道:“本来想让你的阿耶猜猜我是谁的,永乐却把阿娘出卖了。”
靠着父亲的苏开阳抬眼看向母亲,笑着说:“在府里,只有阿娘才敢这么蒙着阿耶的眼睛。阿妹不说话,阿耶也知道是阿娘。”
苏开阳说的是实话,别说长公主府里没人敢这么碰苏子乔,就是有,苏子乔武功卓越,耳力极好,一般人还没靠近他就被放倒了,连他衣角都碰不着,更别说是这么蒙着他的眼睛。
苏子乔笑着将李沄的手拿下,将她拉到身旁坐下。
“睡好了?”
苏开阳见母亲在父亲身旁坐下,就再也坐不住了,也跑过来坐在了母亲的身旁。
李沄看到儿子,笑盈盈地将他抱在怀里,“刚才阿娘太困,不小心睡着了,对不住啊。开阳的画好了吗?”
原来苏开阳原本是想为母亲和阿妹作画的,谁知画手才把工具准备好,两个入画的人就一左一右,横在藤席上睡着了。苏开阳心里有些委屈,却体贴地没吵醒她们,让槿落秋桐将摆出来的画具收好,就跑到藕香榭门前的银杏树下,拿树枝画画玩去了。
苏开阳摇头,“还没,改天再画好了。”
李沄伸手刮了刮他的鼻尖,温柔说道:“带永乐去找槿落要鱼食去,她今日一张开眼睛,便说要喂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