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长公主——秋水晴
时间:2020-07-07 10:03:21

    小公主身上穿着的,是就寝时穿的白色中衣。白天时梳起来的乌黑发丝此刻都已经放了下来,披在身后。乌黑浓密的头发,衬得她的小脸更小,肤色更白。
    她就那样跪坐在母亲跟前,灵动的大眼睛里是透着欢喜的笑意。
    漂亮,乖巧,可爱。
    皇后殿下笑着伸手,捏了捏她那小巧的鼻尖,“太平已经长大了,不能动辄就要跟阿娘一起睡觉。”
    小公主不服气,整个人往前扑,双手抱着母亲的腰身,耍赖似的反驳道:“长大又怎么了啊?就算太平长大了,也是阿娘和阿耶的女儿!”
    武则天被女儿一抱,心里直发软,她笑着坐在床榻的一侧,伸手摸着女儿那散落在背上的乌黑发丝。
    柔软乌黑的头发,触感极好。
    李沄拽着母亲空着的那只手,拍了拍身旁的位置,“阿娘,上来陪太平!”
    武则天有些无奈地睨了她一眼,但还是没有拒绝她。
    小公主这些年来被圣人和皇后殿下宠得不要不要的,几乎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武则天上了卧榻,李沄轻车熟路地找好了姿势,靠着母亲。
    武则天抱着女儿小小的身板,柔声问道:“太平最近怎么喜欢上了练剑?”
    小公主任性地跟母亲说:“就是喜欢,没有理由,没有原因。”
    皇后殿下似笑非笑地睨了女儿一眼,“哦,太平长大了,有秘密也不跟阿娘说了。”
    “人家哪有?”小公主皱着鼻子否认,可是对上母亲那含着笑意的眸子,就笑着妥协了。
    “离开长安之前,太平跟子乔去药王家玩过。药王说有的人一天到晚没事干,身上到处酸疼,要是让他下地种田,挑水浇菜,反而好了。阿耶不是头疾一直不见好么,说不定他天天陪太平练剑,头疾就好啦。但是阿娘可别跟阿耶说药王阿翁是这么说的,我怕阿耶听到药王阿翁说他头疾可能是闲出来的,他要生气。”
    皇后殿下闻言,顿时好气又好笑。
    不用想,她都知道肯定是苏子乔那青年还在长安的时候,带着小五郎君去了孙思邈在长安的住处。
    小五郎君肯定也是语焉不详地跟孙思邈说了父亲的头疾,一个说的没头没尾,一个也无法对症下药。
    老人家只好用对付淘气小郎君的法子,将小五郎君打发走了。
    李治的头疾也是访遍了名医,不管是宫中尚药局的大夫,还是民间名医,包括孙思邈,也是帮李治看过头疾的,谁都没有良方,谁都束手无策。
    唯独明崇俨用的药,还能令李治觉得有所缓解。
    可是这两年,明崇俨的药用了效果也不如从前。
    要是想李沄想的那样,练练剑就能好,那李治的头疾早就该好了。
    武则天却没泼女儿冷水,只是跟李沄说:“永安白天的时候,送了个菩萨图给我。”
    李沄仰头,望向母亲。
    武则天抬手刮了刮她的鼻梁,“永安说,她本来不知道该要怎么画,是太平叫她想着母亲的模样画的。”
    李沄笑嘻嘻地扑进母亲的怀里,她搂着母亲的脖子,在母亲的耳畔十分亲热地说道:“永安说不知道菩萨长什么样,我说菩萨就该是阿娘的模样,阿娘看到了菩萨是不是觉得很面善?”
    武则天一只手顺着李沄的后背,没好气地说道:“阿娘天天都对着铜镜看自己的模样,你让永安照着阿娘的模样画菩萨,阿娘见了能不觉得面善吗?”
    李沄哈哈笑了起来。
    武则天听着女儿无忧无虑的笑声,嘴角也不由自主地扬起。
    室内欢颜笑语,室外月光冷清如水。
    上官婉儿站在室外,仰头看向天上的一轮明月。
    她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母亲如今还在掖庭。
    她从掖庭中出来时将近六岁,如今已经满九岁了。她陪在太平公主的身边已经满三年,在丹阳阁中,她的待遇跟槿落秋桐并无区别,玉兰堂甚至有两个专门照顾她起居的侍女。
    她本以为自己若是能得太平公主的另眼相看,母亲很快也能从掖庭中放出来。
    可是谁能想到,这几年她与母亲同在大明宫中,却见不上一面?
    上官婉儿站在合璧宫中的廊道上,耳畔是皇后殿下和小公主的欢笑声,她的心里却是一片荒芜。
    什么时候,她也能和母亲这样相聚在一堂?
    上官婉儿的心里堵得慌。
    沉浸在自己情绪之中的上官婉儿,没有发现室内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直到一道阴影兜头罩落在她的头上时,她才猛然回神。
    站在她眼前的,是大唐最尊贵的女人。
    上官婉儿脸色一变,连忙要行礼,却被武则天抬手制止了。武则□□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示意她出来。
    上官婉儿尾随在武则天身后,移步公主院的大门外。
    三月的春风,仍旧带着些许寒意。
    洛阳宫中的牡丹花期将至,枝头的花苞在皎洁的月光中摇曳着。
    武则天的目光落在了上官婉儿身上,笑着说道:“这几年你陪着公主,做得很不错。我听说,今天是你的生辰。婉儿生辰可有什么愿望?”
    上官婉儿有些惊讶地抬头,一双清亮的眼睛望向武则天。
    武则天面上带着微微的笑容。
    皇后殿下在宝贝女儿面前,仿佛卸下了所有盔甲,笑容也是格外温柔。
    可她一旦面对旁人,即便是面上带笑,也是带着几分令人不可直视的威严。
    上官婉儿垂下双眼,轻声说道:“婉儿能陪伴在公主身侧,已经十分满足。”
    武则天笑着吩咐身边的侍女,“等会儿让人为婉儿准备一碗长寿面。”
    侍女应了声“唯”。
    上官婉儿朝武则天一拜,“多谢皇后殿下。”
    武则天又望了上官婉儿一眼。
    自从上官婉儿从掖庭放出来,就再也没有见过她的母亲。在大明宫中,掖庭中的女工不可随意出来,而上官婉儿住在丹阳阁中,虽然比在掖庭的时候自由,但掖庭也不是她想进去,就能去的。
    方才她站在廊道上,犹带稚气的脸上尽是落寞。
    这个年纪的小女童,能为多少事情落寞烦恼?
    武则天身为一国之后,与李治一同在朝堂上纵横捭阖,下朝后还能揣测圣意,一直深得李治的信任和爱护,又岂会看不穿一个小小的上官婉儿?
    小小年纪就能如此沉着,不管怎么说,委实是个人才。
    武则天睨了上官婉儿一眼,随即离开了公主院。
    上官婉儿目送武则天的身影离开,心里酸酸的。
    她心中有所思,有所想,可她不敢说给别人听,更不敢跟皇后殿下说。
    在上官婉儿的身上,似乎天生有一种直觉,就是那种直觉,提醒着她什么事情该做,什么话该说。
    离开掖庭前,母亲曾经叮嘱她,无论如何,千万别主动跟公主或是皇后殿下提出要将母亲放出掖庭的事情。
    月光似水,四周静谧如画。
    上官婉儿缓缓地靠在了身后的墙壁上,身后的墙壁是冰凉的。
    而那股凉意,透过单薄的衣服,一直传到她心里。
第73章 有匪君子03
    073
    翌日, 李沄才起床,就让上官婉儿给她磨墨。
    永安县主周兰若蹦蹦跳跳地跑进书阁,要跟李沄一起写信回长安。
    上官婉儿还在磨墨,周兰若一把抱住李沄,然后一只白嫩的小手上拿着一串玛瑙珠子,献宝似地说道:“太平, 昨天舅母送了我一串玛瑙珠子。说那是从西域带回来的, 特别好。”
    李沄猝不及防被小萝莉一个熊抱,后退了两步。
    槿落惊呼了一声, “永安县主, 当心。”
    周兰若嘻嘻笑着松开了李沄, 她偏头看着眼前的李沄, 觉得太平皮肤白皙, 那浓密的睫毛又长又翘, 弄得她想伸手去摸一摸。周兰若看着李沄赞叹道:“太平真好看。”
    小县主的话一出,槿落和秋桐两人就对视了一眼,抿着嘴笑。
    永安小县主是个颜控,见到长相漂亮的人就挪不开脚步。她自从入宫后,就天天粘着公主,形影不离的, 不厌其烦地赞叹小公主长得好看。
    李沄侧头,笑睨了周兰若一眼, “玛瑙珠子呢?”
    周兰若一把将玛瑙塞到李沄的手里, “喏, 在这儿呢!”
    玛瑙通透,色泽十分好看。
    武则天给周兰若的,是一串水胆玛瑙,是玛瑙中的珍品。
    李沄笑着将那串玛瑙帮周兰若戴上,“别拿着玛瑙珠子到处乱跑,这是好东西,永安要收好了。”
    周兰若摸着挂在脖子上的玛瑙珠子,问李沄:“太平想要吗?我可以把珠子拆了,串两条手链,你一条我一条,这样我们就都有一样的玛瑙珠子了!”
    小女孩的友情大概就是这样的,有好吃好玩的东西要一起分享,每天形影不离,恨不得上个茅房都要黏在一起。
    李沄是个伪小孩,自然是不会有这样的心情,但她却并不反感周兰若这样的情感。
    周兰若可爱又直率,有着这个年龄特有的朝气。
    李沄伸手戳了戳周兰若的脸颊,“我不要,永安自己留着。我的库房里有许多这样的珠子呢。”
    小公主从小就是个财迷,都不知道从几位皇子和父母哪儿得了多少宝贝,水胆玛瑙虽然珍贵,但她有不少。
    正在磨墨的上官婉儿跟李沄说墨好了。
    案桌上的纸已经铺开,在旁的笔架上放着毛笔,李沄拉着周兰若一起到了案桌前,“永安,来,我们给薛绍表兄他们写信。”
    周兰若笑着说好。
    两个小贵主凑在一起,嘀咕着信件上该写些什么内容,送去远在长安的几位小郎君。
    上官婉儿恭立在旁,眸子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李沄和周兰若的身上。
    可以毫无顾忌地表现出自己的喜好与厌恶,可以肆无忌惮地在亲人面前撒娇耍赖……祖父被杀害之时,她年龄尚幼,可在她的记忆中,她也曾有过这样的时候。
    ——被人宠着爱着,众星拱月。
    可是祖父得罪了皇后殿下,上官一族被抄家,父亲和祖父一起被杀,其余男丁被流放,她和母亲以及其余女眷都一起没入掖庭。
    上官婉儿记得在掖庭之中,有一个年轻的小姐姐陪她玩。可那个小姐姐顶撞了掖庭丞,在一天晚上被宦官叫了出去,翌日天亮才被送回来,身上尽是大大小小的伤痕。
    几天之后,那个小姐姐被人抬走,她就再也没见过那个小姐姐。
    母亲跟她说,在这偌大的宫廷之中,总有人无缘无故地消失,却无人来问。
    身在其中,便要懂得明哲保身。
    她离开掖庭前的一个晚上,母亲紧握着她的手。
    因为干粗活的缘故,母亲那双白皙柔软的手,已经变得十分粗糙,可就那样被母亲握着手,她却觉得十分安心。
    “你的祖父一生恪守的便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理论,因此才会遭此横祸。你如今要出掖庭了,是好事。阿娘无法陪伴在你的身边,有的事情你或许还不懂,但阿娘叮嘱你的事情,你一定要牢牢记得。”
    “若不是皇后殿下亲自说要将阿娘放出掖庭,无论什么时候,婉儿都不可主动提出要见阿娘的事情。”
    “婉儿,你要记着,在这大明宫中,唯有权力是最可靠的。”
    她一直记得母亲的话。
    可如今母亲到底怎样了?
    她的身体还好吗?
    她可知道婉儿时常在夜深人静时,一个人静静地思念着她?
    李沄和周兰若已经将要送往长安的信件写好,塞进了信封里。
    李沄看着一脸失神的上官婉儿,不由得扬眉,“婉儿,在想什么呢?”
    上官婉儿猛然回神,看向小公主,“没有,婉儿就是在想,周王他们收到公主和永安县主给他们的信件,心中一定很高兴。”
    李沄笑着将信件交给了上官婉儿,“你去把信件交给秋桐,她会处理的。”
    上官婉儿接了信件,既出去了。
    周兰若看着上官婉儿出门的背影,狐疑地说道:“婉儿好像不高兴。”
    李沄低头,收拾着案桌上的小物件,语气有些漫不经心,“是吗?”
    在旁的槿落笑着说道:“昨天是婉儿的生辰,皇后殿下在公主院离开的时候,吩咐公主院的小厨房为婉儿做了一碗长寿面。”
    李沄看向槿落。
    槿落与小公主说道:“或许婉儿是想起了在掖庭的母亲。”
    周兰若同情起上官婉儿来,“婉儿应该许久没见她的阿娘了吧?”
    李沄却笑着提醒小萝莉,“婉儿许久没见过她的阿娘,可槿落与秋桐她们,还有大明宫中的许多侍女,也许久不曾见过她们的阿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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