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五岁之前,是跟着容妃住的,曾不止一次看见还是容嫔的容妃虐待猫狗,将那些毛茸茸的小动物们折磨致死。
二皇子不喜欢猫狗,不喜欢一切圆毛畜牲。
它们再怎么可爱的外表,也挡不住二皇子记忆里那些血淋淋的影子,那些凄惨的叫声。
甚至于,很多时候,容妃看他的眼神,与看那些猫狗没有任何区别。
所以,二皇子害怕。
他时刻害怕自己有一天会和那些猫狗一样,变成容妃手底下发泄怨气的工具。
别说慧妃传播的这些消息,他早就知道。
就算他从前不知道,他也不会因此和容妃反目的。
——他们这对母子,从来都没有亲近过,又哪有“反目”这一说?
原本在试探了几次,发现无论自己怎么激怒容妃,她都不打算弄死自己之后,二皇子就彻底对容妃失去了关注的兴趣。
有这闲工夫,用来研究画作,他不香吗?
但是慧妃的行为让他意识到,一时蛰伏不等于永远蛰伏。
若是有朝一日,容妃从他身上得不到想要的……
所以,他还是要时刻戒备的。
不管齐晟愿不愿意,圣旨还是下来了。
齐晟收拾自己的东西,和礼部众人一一道了别,就老老实实地到户部去报道了。
临走之前,齐晟拿出一本游记交给了左侍郎薄兆。
“薄侍郎,这本游记,请你转交给‘红叶湖主人’。还有一句话:阁下对《徐玉山游记》做的注解,我很喜欢。”
薄兆爽朗一笑,说:“那薄某就代内子谢过睿王殿下赠书了。”
“原来‘红叶湖主人’竟是尊夫人,真是失敬了。”
齐晟一脸钦佩地说,“尊夫人困于内宅之间,还有这样的心胸见识,定然是一位女中豪杰!”
见他脸上的钦佩没有半点勉强掺假,薄兆对他的好感度一下子就涨了一大截,真心实意地说:“殿下的心胸,才是世间少有。”
薄兆的夫人,就是当年愿意教自己读书的那个父亲故交的女儿,他们自小就在一块读书。
对于自家夫人的学识,薄兆一向是钦佩的,常常遗憾自己的夫人没有生成个男儿身,空有一身学识,却不能一展所长。
他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如果夫人生为男儿,你我兄弟齐心,怕早已是宰辅之位。”
但他也知道,这个世道对女子很是苛刻,甚至是倾向于“女子无才便是德”的。
对此,他虽然不赞同,但也无力改变。
只是,他自己平日里说起自己的夫人,是半点都不贬低的。
乍然遇见齐晟这样,丝毫不觉得自家夫人博学有什么不对的人,薄兆的好感度不由自主地就往上蹿了一截,而且还有继续走高的趋势。
齐晟走了,依依不舍地走了。
礼部众人都很是不舍。
但是,徐尚书很高兴,徐尚书很得意,徐尚书他哼着小曲儿,快活得很。
脑子不清楚地右侍郎因参与夺嫡被夺职了,自己一直觊觎的睿王殿下也被陛下调到户部来了。
徐尚书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达到了巅峰。
“睿王殿下,这边请。”
徐尚书带着左侍郎张简,户部这俩大佬亲自引着齐晟往里走,一路走到了原右侍郎空出来的班房里。
齐晟有点受宠若惊,主要是觉得他们殷勤过头了,他心里头毛毛的。
“两位大人不必客气,小子后学末进,陛下让小子来户部,就是来向两位大人学习的。”
齐晟真诚地说,“日后,还要请两位多多担待。”
齐晟发誓,他字字句句皆出肺腑,没有一个字是因为客气。
因为,让他老实是不可能老实的。
为防这两位心脏不好,受不住大刺激,他还是提前给人打个预防针吧。
但他这样真诚地态度,落到徐帆和张简眼里,就大大地不一样了。
老年尚书徐帆:多么谦虚的小皇子呀,明明那么有才,却半点不骄不躁。我孙子要是有睿王殿下一半的好,老夫也就不用操碎了心了。
中年侍郎张简:不愧是天-皇贵胄,这气度就是不一般。我儿子要是像睿王殿下一样宠辱不惊,我这辈子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少年皇子齐晟:这两位看起来都是经过大风大浪的,我应该能够放心浪了。
三人各怀心思,偏还能相视一笑,看起来就是一切尽在不言中。
徐帆亲自给他说明情况,“殿下来之前,陛下已经交代了,因着户部右侍郎空缺,殿下来了户部之后,先兼任一下右侍郎之位,直到陛下有了合适的人选。”
——呵呵哒,谁敢说自己合适?老夫的四十米长刀已经饥渴难耐了!
这位老尚书的心思,齐晟半点都不知道。
他嘴上说着:“有劳了,有劳了。”
心里却在想:也不知道你们能不能撑到新的右侍郎到任。罢了,我尽量老实一点吧。
于是,带老实人睿王殿下进入户部之后,就老老实实地看卷宗。
这让一直期待着能和他共事的徐尚书捋须点头,觉得真不愧是自己看好的,果然是不骄不躁。
一直担心他会胡乱指手画脚的张侍郎也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
——不管怎么样,睿王殿下有这个态度,看着就让人放心。
但是很快,张侍郎就发现,自己放心的,实在是太早了。
因为户部是主管全国钱粮的,京城各部每年需要的经费,也都是户部审批的。
名义上来说,这个经费是多退少补。
但实际上,只要是批到各部的银子,从来都只有不够了来补的。
至于领多了来退的,纯粹是户部官员在做梦。
以往给各部审批的事,都是右侍郎在干的。
如今右侍郎不是没有了嘛,事情就落到了暂代右侍郎之职的睿王殿下头上。
然后,各部拿条子来领银子的人就发现,今年的情况,好像不大对劲儿呀。
第162章 搞事情
“你们工部做什么要用这么多银子, 准备用到哪里去呀?”
齐晟看了一眼工部尚书写的经费申请文书,直接了当地问。
不是他非要为难人, 实在是这上面写的也太简略了。
只说了今年工部大约需要多少银钱维持开支运转,但这些银子具体要用到什么地方去,却是半点没提。
被工部尚书派过来的虞衡司李郎中直接就被他给问住了。
——这他哪里说得清啊。
来之前, 李郎中本以为, 这是一件很轻松的差事。
因为往年来过的同僚都对他说,这件差事很轻松。
户部主管这方面的侍郎会象征性地询问几句, 然后找借口扣除一部分。
但这都没关系。
因为, 尚书大人报上的数目, 本来就有多的。就算扣除了一部分,也还是绰绰有余。
李郎中再想不到, 自己不过是第一次做这件差事, 就一脚踢到了铁板。
不过, 他毕竟是从一介主事爬上来的, 在工部熬了多年,对工部的各项事物不说了如指掌,也了解得有七七八八了。
呆了一下之后,李郎中就有了应对之辞。
“工部负责天下的屯田水利, 每年都要研究改进农具,修筑城防还有检修水利。糜费甚多, 却也是没办法的事。”
他想着, 这睿王殿下就算身份再高, 再这么聪慧, 也不过是个不到舞象之年的少年,并没有接触过这些,再精细也有限。
更有甚者,说不定睿王就只是装模作样地问几句,好让人知晓,他也是在认真办差的。
心里有了这样的想法,李郎中面对齐晟时,难免就不够重视。
齐晟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已经将他的想法给看透了。
想当年,他刚创业那会子,不但缺钱,而且缺人。财会什么的,都得自己兼着。
底下的人进货、拉业务找他报销,什么样的嘴脸他没见过?
只能说,古往今来,都不能用读没读过书来区分人和狗。读过书的狗,咬起人来,更是入骨三分。
齐晟也不直接点破他的心思,而是问道:“去年工部在研发革新农具上,用了多少银子?做出了几样新型犁、耙?”
李郎中笑道:“这种事情,哪里是一时半会儿就有成效的?”
“那前年的?大前年呢?”
“这个…………”
李郎中的汗已经下来了。
齐晟轻笑了一声,道:“这种事情,长久不出成效,也是有的。对吧?”
李郎中擦了把汗:“是……是呀,殿下说的对。”
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睿王殿下带了节奏时,已经迟了。
他只觉得自己嘴里发苦,比那黄莲都苦,一直苦到了心里。
而齐晟,则是心下一定,略略点头道,“这便也罢了。”
李郎中刚要松一口气,就听见他问:“那水利呢?”
“北方年年旱,南方年年涝。工部每年从户部支走的银子,有大半报的都是水利的帐。那李大人可否告诉本王,去年工部支的这些银子,通了几条渠,又挖了几条沟啊?”
李郎中……李郎中只能推脱:“下官……下官是虞衡司的郎中,对水利之事并不精通。殿下就不要再为难下官了。”
“这样啊。”
齐晟理解地点了点头,“那你就回去吧,换都水司的曲郎中来。”
别在他面前说什么为难不为难的话,他可不怕得罪人。
天子既然把他放到户部来了,他若是不搅一搅浑水,捞出几条杂鱼来,真对不起天子的一片苦心。
李郎中微微一惊。
睿王才入户部没多久,就把六部的人际关系理清楚了吗?
工部都水司郎中的确是姓曲,还是今年刚刚从地方升上来的。
直到这个时候,李郎中才真正意识到,自己不该因睿王年幼而看轻了他。
天子既然把睿王放到户部,还让他暂时兼任右侍郎,那这位睿王,必然有其过人之处的。
李郎中知道,自己今日是不可能从户部支到经费了。
因为他太信任以往来过同僚的经验,来之前根本就没有做什么准备。
他倒也识趣,很干脆地就告退离去了。
李郎中一走,忍了许久的内承运库郎中就劝齐晟:“各部拨款的事,往年都有成例。殿下初来乍到的,按旧例就是了,何必这样较真呢?”
齐晟微微一笑,说:“孙郎中不必担忧,我自有分寸。”
孙郎中仔细看了看,见他的确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心放下了一半。
不过,他还是得稍稍问一问,睿王究竟是有什么打算。
毕竟,徐尚书把睿王交给他,他总不能让睿王在他这里出了岔子。
“不知殿下有何章程?”
孙郎中顿了顿,又提点道,“李郎中和稽勋司的郭郎中,乃是姑表亲。”
稽勋司乃是吏部辖下的,管着官员的考核,一般人都不会想要得罪他。
想来,工部尚书之所以派李郎中来,就是看中了他这一层姻亲。
他是一片好意,齐晟也听得出来。
如果是在几年前,齐晟也不会这么较真。
因为那个时候,他还只想着这辈子过得快活就行了。
反正大晋的江山这么稳固,三代之内是败不干净的,用不着他充英雄力挽狂澜。
但如今不一样了。
如今的齐晟,已经意识到,有些责任,他注定不可推脱。
虽然他还是不死心,但也已经有了几分主人翁意识了。
就像以前,他刚毕业给人打工的时候,对于有些同事占公司便宜的事,都是睁只眼闭只眼的。
那时候他的想法是:老板每年赚那么多钱,让他们这些可怜的打工仔占一点便宜又能怎么样呢?黑心的资本家,无限度地榨取员工的剩余价值,我自己不拿,那都是我素质好。
但是,等他辞职贷款,自己创业的时候,心态立马就变了。
——老子辛辛苦苦,累死累活,跑东跑西地求爷爷告奶奶,公司才有了那么一点起色。
就这样,老子还得按月给你们发工资。
你心里不感恩戴德也就算了,今日拿纸巾,明日拿泡面,临回家还要接走一大瓶矿泉水,你好意思吗?
说白了,就是屁股决定脑袋的朝向。
齐晟现在的想法就是:如果当真是避无可避,那就趁着还有老爹兜底,先把下面这些尸位素餐的整治一番。
因为工部是第一个来的,李郎中也就成了齐晟杀鸡儆猴的那只鸡。
不过,孙郎中他还是要安抚的。
毕竟他如今在户部挂职,户部就相当于他的基本盘。若是内部有人给他捣乱,许多事情,就会麻烦很多。
“孙郎中放心,我无意为难各部。只是他们把账目弄得不清不楚,很是不利于咱们户部归档。只要他们把账目都弄清楚了,我又岂是那种不明事理的人?”
孙郎中明白了。
睿王殿下就是想来个闪亮登场,让朝中的人都认识认识他。
少年人嘛,气盛是难免的。
这些,他都能理解。
就当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吧。
孙郎中心里有了底,就恢复了他一贯的温和神态,“既然殿下心里有数,那下官也就拭目以待了。”
睿王空降户部,还奉圣命兼任右侍郎之职。
这件事表面上没有掀起什么风波,其实六部五寺内部,私底下不知道关起门来嘀咕揣测了出了多少个版本了。
特别是在这个大皇子、三皇子纷纷折戟沉沙的敏感时刻,天子把睿王这个排行第六,而且素行顽劣的皇子放到户部这么重要的部门里,到底是个什么章程呢?
当然,也有替睿王说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