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夫人看起来无精打采,徐湘湘不免安慰她几句:“您既然准备回乡了,我也没旁的送给您,我准备了些仪程,您可别嫌弃。”
“不用,不用,你留着用吧,你们徐家如今好不容易熬过来,可别管我们了。徐大姑娘,我就要走了,你也快回去吧,这里乱糟糟的,不是你待的地方。”
也是,李夫人一走,这里恐怕都要圈起来查案,连书院的学生恐怕都不能待了,她再待在这里也没什么帮助,还不如让沈矜省省心。
徐湘湘便道:“既然这么说,我跟李伯父上一炷香,上完我便离开。”
李夫人点头:“那也好,我这几天也要走了,日后你可要好好保重。”
看的出李夫人没什么精神,徐湘湘也就不怎么多说了,从这里出去之后,正好碰到小环了。小环一看到徐湘湘就过来了:“沈少奶奶,我正想法子去谢您呢,我的事情还多劳烦你了。”
徐湘湘摆手:“不过是随口的事情,这算什么。哎,我问过李夫人了,她过几天就要走了,她说会介绍你去员外家做活的。”
“是啊,这还要多谢您呢。我们夫人真是个大好人,可惜现在身子垮了,老爷倒还好有棺材可以带回去,少爷早就被埋在小树林里,什么都带不走了。”
小环的话让徐湘湘听着也颇觉得伤感,她走了几步路,在游廊上又碰到了上官睿和杨泽,杨泽忙停下来对徐湘湘道:“沈矜人呢?我和上官睿按照他说的去查了那些人了,正要把证据给他。”
徐湘湘摇头:“我也不知道。”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沈矜不知道从哪里过来的,他一过来,徐湘湘想听案情,便没有出去,李夫人被下人扶着过来的,上官睿和杨泽上香之后,都对李淮的死有些伤感。
“李夫人,我们想问你一些事情。”杨泽忽然道。
李夫人哭的眼睛都睁不开了,但是杨泽问,她答应了,杨泽便道:“我听说董远是个很懂事的孩子,我也问了他的先生,那位先生说他不仅勤奋好学,而且乐于助人,他是第一个被砍掉头的,您认识他吗?”
李夫人愣了一下:“你不说我想不起来,你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他刚进书院的时候,学业特别好,和我儿子关系也好,只是……”李夫人又掩面哭起来。
大家面面相觑,李夫人抽噎道:“我儿子死了之后,我很长一段时日都深居简出,山长也怕我触景生情,所以这孩子我就很少见了。”
徐湘湘递了帕子给李夫人,安慰了几句,又看到杨泽若有所思:“看来董远平日和人结仇的机会很小,我们也去他家里打听了,只知道他家境不算很好,虽然不到一贫如洗的地步,可能读的起书都是靠董远的天赋。”
上官睿则补充问道:“那山长最近有没有和谁有过节呢?”
被旁人杀总会有迹可循的吧,挑山长下手肯定是熟人,并且还有一定的过节。
李夫人先是说没有,后来又说了一个人:“我家相公平日里虽然性子严厉,但是却是个闷头闷脑的人,他从不与任何人生怨,可是有一天,他回来却气冲冲的。”
大家提起精神听李夫人继续讲,李夫人便道:“那还是中秋节时,天气炎热,我让人端了黑豆粥给他,他望着手里的墨砚不知道在生什么气,后来甚至连墨砚都摔了。我问他你怎么发这么大火,他跟我说是一位学生的爹爹,仗着做了几年生意,家大业大,便对书院指手画脚,甚至还毁了我们书院的一个藏书阁,扬言要报复书院,于是他气不过。”
杨泽皱眉:“请问您可否告知我是哪家?我们可以去查。”
李夫人摇头:“具体是谁我没有多问,不过你们可以去问洪教谕,他平日掌管书院大小事务,应该比我熟悉。”
说完话,李夫人已经咳嗽了好几声了,杨泽几人致歉让李夫人先去休息。
“沈矜,你可有什么想法?”杨泽没什么思绪,所以问沈矜。
沈矜抬眸:“昨日我检查过山长的尸体,山长生的高大,外面也站着伺候的人,居然不声不响就把他杀了,还专门卸了右腿,可想而知这个人武艺多么高强。”
杨泽也点头道是,上官睿立马道:“不如我先去查一下李夫人说的那个富商。”
现在看来这个富商最是最容易让人怀疑了,洪教谕的话也确实证实了,他说:“他的儿子一来我们书院就到处捣蛋,把同窗们的书烧掉不说,还打了我们一位先生,那位先生的腿现在还未好。”
很快这个富商查出来了,上官睿把他带了过来盘问审查,书院闹的沸沸扬扬的。
在这种情况下,李夫人踏上了回乡的归程,徐湘湘亲自送的她,她说:“黄山书院是先夫的遗愿,也不知道日后会如何。”
“一切随缘吧。”徐湘湘觉得李夫人实在是太惨了,儿子也死了,丈夫也没了,一个人孤零零的,也不知道日子怎么过。
回房的时候难得看到沈矜也在,徐湘湘连忙道:“相公你要不要多休息一会儿啊,今天看到李夫人那样,我真是心有戚戚焉,所以你也要保重身体,我可不想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
沈矜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我怎么会留你孤零零的一个人呢?最起码我比你年纪小,总是能照顾你的。”
一听这话徐湘湘便有点炸毛:“我不就比你大一岁吗?哪里还需要你特地强调,再说了,说不准我有了身孕,日后我还有儿子呢,除非我没儿子女儿了,再说靠你的话。”
沈矜笑嘻嘻的:“那也不成,有了儿子女儿你还是要对我最好才行。”
“啧啧啧,你呀,就是看着成熟,这天下哪有做爹的跟儿女吃醋的,都是为了儿子女儿谁都能拼命的,为女则弱为母则强—”
她话音未落,便看到沈矜坐了起来:“你刚刚说什么?为母则强—”
徐湘湘看他反应这么大,也吓到了:“我就这么一说,女人做姑娘的时候谁喜欢勾心斗角去害人啊,还不是当了爹娘为了保护孩子,没办法。”
沈矜眨了眨眼:“明白了,我都明白了。”
还没等徐湘湘问,沈矜就冲出去了。
上官睿审了这个富商半天依旧没有收获,看到沈矜过来,他摊手:“依旧没有找到任何证据。”
沈矜则道:“你马上派人把李夫人追回来,快点……”
李夫人?杨泽眸子一定,“怎么?沈矜你查出什么来了吗?”
沈矜点头:“对,事不宜迟,赶紧把人追回来吧。”
他说完看向上官睿,上官睿看了看杨泽,看到杨泽微不可闻的点头,上官睿才派人去拿李夫人。
事实就是这么出乎意料,李夫人还好没走多远,听说已经登船了,被追回来了,她却一点都不焦虑或者气愤,甚至不带任何表情。
徐湘湘也惊呆了,她可没想到李夫人居然是嫌疑犯,别说是她了,就是梅花梅香包括全院的书生都不相信。
洪教谕也帮忙道:“上官公子,你们是不是抓错人了,李夫人可是个最慈爱不过的人了,对学生也好,和山长的感情就更不用说了,再说了,李夫人一向身体不好,怎么能杀几个大男人呢。”
沈矜不动声色道:“这也没什么不可能的,据我所知,李夫人的儿子死于几年前一场意外,洪教谕应该知道吧,这场意外让这个年轻的童生五马分尸。”
“你怎么知道的?这根本是无稽之谈。”洪教谕抹了抹头上的汗。
“无稽之谈,呵,洪教谕,这话你骗骗外人也就算了,怎么骗起我来了。这事儿难道是李夫人搞错了对象,其实不是龚学政他们做的,是你做的?”
洪教谕急道:“怎么可能是我做的,当时我不过是管甲班的一个先生罢了,怎么会做这种事情。李童生当时一手由山长带大的,寄予了厚望,更是龚学政的爱徒,我怎么做的了。”
沈矜摇头:“所以这正是李夫人报仇的原因,李童生的尸体我去小树林看了,七零八落,一个童生怎么会遭受这样的痛苦,这就是贵书院惩罚人的方式,只不过山长想给贪玩的儿子一个狠狠的惩罚,却未想到,一个不小心却导致李童生被迫死亡,是也不是?”
洪教谕低着头,并不再说话,上官睿却疑惑:“即便李夫人有这个动机,可怎么能杀死一个半大少年和两位成年壮实的男人呢?”
沈矜冷哼一声:“请红娘出来。”
红娘正是小环的干娘,也是贴身伺候李夫人的人,沈矜把一包黑豆放在她面前:“这是从你房里找到的黑豆,和普通的黑豆不同,他们沾染了湘妃香。”
徐湘湘不解:“这个湘妃香是什么?”
“是一种迷药,无色无味,却能让人立刻瘫软在地。”他把黑豆给了旁边的一只狗,那狗一吃完就晕倒在地,人事不省。
沈矜看着红娘道:“这药是谁指使你下的,我想大家都很清楚了。”
他拍了拍掌,有人送了李夫人过来,李夫人一身缟素,神情淡漠,她看到沈矜,忽然笑了一下:“老尚书这是后继有人了,虽然徐劭徐覃兄弟这么多年来龟缩一地,可他的孙女婿却厉害的很。”
沈矜也淡淡的回应:“过奖了,李夫人,咱们开门见山,还是说说为何你要杀他们?”
李夫人听到这个回答,大笑不止,甚至于身体都差点歪到一旁了,她踉踉跄跄的从怀里掏出一串珠子,拿到沈矜面前:“你看,这是我儿因为我身体不适专门去求的,他要是活着,也和你一样大,说不定也会娶一门好亲事,我会有个跟徐大姑娘一样的好儿媳妇。”
“可你不该杀董远,他没有任何错。”沈矜反驳,并不为她这样的说辞感动。
李夫人冷笑:“为和不该杀他,我最该杀的就是他,如果不是他,我的儿子怎么会被他爹挑剔的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最后他越来越叛逆,以至于被他爹吊着四肢惩罚,最后连尸体都没办法拼凑起来。”
说到这里,她对徐湘湘说道:“千万别相信什么棍棒底下出孝子,那都是逼的,一个个被逼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的儿子不过是喜欢玩蹴鞠,就因为没有董远那么勤奋,就被他爹掉在树上啊,你们知道怎么吊的吗?四肢分别被挂住啊,他的脸一直充血,我说让他下来,龚赢那个老匹夫还劝我慈母多败儿,我的儿子就是活活的被他们害死了呀。”
杨泽摇头:“你既然有勇气杀人,也看不惯这种毒打教孩子的模式,为何完全不站出来反对,你知不知道你们这个书院因为过度惩罚害死了多少孩子,我走访了好几家名册上忽然失踪的孩子,这些人恐怕还不知道是他们造的孽呢。”
李夫人哈哈大笑:“我怎么没说,我说来这里要受苦的,你们可要想清楚,可那些人不听劝告啊。命大的就熬过去了,命不大的也怪不得旁人。”
“董远是无辜的,你只不过是迁怒董远而已,他家家贫,父亲烂赌,能够出来读书,几乎是倾注了全家人的希望,就因为他懂事听话,你就能杀旁人的儿子吗?”沈矜难得带了几分愤怒。
徐湘湘更是气不过:“若非是我们过来,恐怕你也会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吧,明年依旧打着山长夫人的名头回乡被人敬仰,你若真的痛恨,怎么会享受这种荣光,说白了,你也不过是因为你儿子死了,可若是你儿子没死,你一样是个刽子手。李夫人,你总说我祖母手把手的教导你,对你好,可你对的起她老人家的教导吗?别说你痛苦,你就是再痛苦,也不能滥杀无辜……”
李夫人怔愣住,“你说的对,其实董远那个孩子也挺好的,我家老爷收留他读书,他知道我喜欢吃桃子,翻好几座山为了我摘桃子,自己一个都舍不得吃,我…都是我不好呀。徐大姑娘——”她从腰间拿出一方印章:“这么些年,我也没什么别的积蓄,这是我的印章,你替我把这个钱捐给那些没有银钱读书的士子吧。”
虽然不认识董远,但是想到李夫人口中的董远,徐湘湘不知怎么地会感到一丝丝的心痛,她不想接过印章,李夫人现在做这些无非就是想让她的良心好过一些,可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这些钱杯水车薪,就像旁人做了坏事拿钱去寺庙洗清业障,那怎么可能呢?
她别过脸:“这些钱您留着吧,我不会替恶人洗清罪孽。”
“万万没想到我居然也成了恶人……哈哈哈……”李夫人觉得自己真的是个笑话。
沈矜早就准备好了,看她拔出簪子准备自尽的时候就一脚踢开了,后面的官兵忙押着她,沈矜看向上官睿。
上官睿微微点头,又挥挥手:“把这里的教谕先生还有这位李夫人全部绑好,害了人命的全部绳之以法。”
很快李夫人因为杀害朝廷命官,害了几条人命,斩立决,那些对待学生过于不人道导致某些受伤甚至死亡的全部按照律法处决。
李夫人的死因让黄山书院几乎受到重创,黄山书院几乎没有人愿意去了,赫赫有名的黄山书院竟然就此没落了。
徐湘湘对沈持也多了几分宽容,她跟沈持说:“你哥哥现下正到处托人去找一家适合你的书院,你放心,绝对是最适合你的。”
经历过这件事情,沈持也没想象中那么尖锐,他甚至还问:“你真的觉得书院的人那么对待我们是错的吗?其实我娘跟我写信,还是让我多听先生的话,可先生做的事情也未必是对的呀。”
徐湘湘不假思索道:“人的命才最重要,什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那也要这个先生是个以理服人,品行高尚的人啊,仅仅凭着刑罚让学生听话,和衙门里屈打成招的手段又有什么两样。”
“哦,对了。”徐湘湘拿出一串风铃给他:“我听说这是董远的遗物,当时他爹娘过来拿的时候嫌弃不值钱就丢了,我想你和他同窗,想必你也能留个念想。”
沈持看着这串风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徐湘湘想起自己还要帮沈持做牛乳糕,所以起身走,走了几步听到后面小声说了一句“谢谢”,她笑了笑继续往前走。
晚上,沈矜依旧在书房奋笔疾书,他从来都是这么勤奋,从未有一天懈怠,徐湘湘也很难想象他懈怠的样子,她端着牛乳糕过来,轻轻的放在书桌上,准备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