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的身份,坐到不同的位置,所看到的,自然也都是不一样的情势。
谢欢畏惧魏家权势,日日担忧被取而代之;太后始终不肯相信皇帝,霸权不放;魏荣恒消声不争,为魏氏宗族守名。
独剩一个手握实权的魏央,夹在两宫之中,既想让谢欢凭本事上位,又想保魏家与太后,全身而退。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坚持和目的,
可事情,又哪会件件顺心呢。
魏荣芊坐在高位,沉重地叹了一口长气。
寂静了半晌。
魏荣恒的话在她的脑海里不断重复着。
“忠名......”,讥笑出声,“若非是因一个忠名,我又怎会论落至此。”
“实在太复杂了。”她目光深邃地眺望,回想起这些年来的种种,呢喃道:“我已经不想再去思考了。”
权势,忠名,儿子,从来没有那个可以平衡的点。
又沉默了许久。
渐渐平复了心绪,太后仍然开口劝他。
“哀家知道冉儿这些年吃苦不少,也明白你的一番苦心。”
“可是。”
事事皆都有一个可是。
“可是你不该,不该本末倒置。”
“魏家的百年忠名姑且不提,只说这些年来的死伤,和哥哥的呕心沥血,你如何不能明白?”
第81章 将计就计
“魏家的责任, 是护卫北绍的万千子民,从不是窝在一个小小的西平,保护两个女人。”
“为了践诺这一责任, 我魏家实在付出了太多太多。你如何能因为两个女人的生死, 就轻易辱没了全族人的死伤?”
“你既姓魏, 就该忠君卫国。”
这一刹那,
似是又回到了十五年前, 魏荣延提刀闯宫的那个夜晚。她本以为他是为魏央而来, 却不知他是为了谢氏江山、为她杀了的谢氏四大命臣而来。
你既姓魏,就该忠君卫国,魏荣延的话时至今日,仍在在她耳边回响。
魏荣恒跪在地上,早已老泪纵横。魏荣芊的话,他并非是听不进去, 只是挣扎的过程,太过折磨。
“去吧, 事态未必有你想的这样紧张, 便是真的走到了那一步......”
太后一顿, 继而道:“若真有那一日, 哀家必定想方设法护住冉儿。”
——
最后,
魏荣恒还是领兵两万, 去了北境。
北境之行,白问月的心里是无任何担忧的,魏荣恒是朝中多年老将, 也曾追随魏荣延在战场上厮杀多年,再加上先前魏央早有准备,说白了,此刻前来攻城的夏代燕,不过是瓮中之鳖罢了。
不足为惧。
比起北境如火如荼的战事,她的心里更加忧虑,
颍州。
魏央一走半月,这中间也不曾来过任何书信,颍州目前是何状况,她们身处西平一无所知。
宋书安慰她道,将军既是未曾有何吩咐,想来多半是无事,既是有些异动,估摸着无需兴师动众,调令三军,将军也能将此事平息。
他的话确也有些道理,可他并不知晓,白问月心里所忧虑的,是所谓的‘命里’。
她不是个相信天命的人,但她死而重生这件事又的确存在,这其中的因果说不清道不明,也无处可解。
唯一能够强行说得通的,便是‘冥冥之中’。
是否这冥冥之中,原本就早已安排好了一切?
比如北绍注定清旧换新,谢欢注定会夺回权政,
魏央注定身首异处?
她不敢往深处想,只得日日忐忑,盼着颍州来信。
寒风开始凛冽,进入冬月,白问月的担心果然并不多余
十一月初,
元木自宫中来将军府传话,说是颍州来了密信;
“魏将军遭遇不测,中了巨毒。”
晴天霹雳。
消息是边防直送长华殿,谢欢忧虑太后的身子,没有禀去太宜宫,又知晓夫人记挂将军,便特意差人前来传讯。
彼时,得知魏央中毒,一向从容自如的白问月忽然开始惊慌难安,她并未深想为何魏央的密信直送的是长华殿,而非将军府。
她满心里,想的都是魏央的安危。
为何会中毒?
毒是否能解?
他此时还处在险境吗?
她满肚子疑惑与焦虑,无人能解。
因为之后的几日里,颍州又一次开始断联,再无任何消息传入京中。
这几日中,白问月坐卧不安,食不知味;她让宋书多番派人前去打探,也一直没有得到任何消息。
直到第三日,她待在府中实在煎熬,等无可等。
便决定要亲自前往颍州一趟,探得详情。
出发之前,
白问月让夏饶去同贺府说明情况,要了林宅老丞相府的钥匙,又让宋书带人,去挖两根那颗活的正枝繁叶茂的永生茶树的树根。
她不懂医理,更不会解毒,不知身在京中的她,该如何为魏央解难。
但幸运的是,她幼时曾听母亲提过,永生茶树的树根,能解百毒。
更幸运的是,这样价值连城的宝树,林老丞相府刚好有一颗。
原本那棵树,是一对的。
当年,因幼女出阁,老丞相亲自移了一颗永茶到白府,给女儿做陪嫁。
后来林思荷病故,林丞相移来的那颗永生茶也逐渐凋枯,随之而去了。
整个西平,唯一还活着的,便只剩林家后院里的这一颗。
这茶树生的金贵,十分认地,极难养活。
林承不知花了多少心血,也才养活了这么两颗,她让宋书去挖树根,只怕得了树根,这树也活不长久了。
若是平常,白问月必定是舍不得动这棵永生茶,毕竟这是她亡母对林府唯一的念想。可如今,魏央危在旦夕,生死未卜,她实在顾不得许多了。
挖到了永生茶根后,宋书没敢有半分耽搁,直接送进了太医院,交给了张之仲。
宋书道:“我家夫人有吩咐,还请张太医尽快将这树根炼药制丹,急用。”
张之仲一向不爱多问,拿了树根便投身药房,关了四天三夜,练出了这颗能解百毒的永生丹。
拿到丹药之后,她们又匆匆忙忙,一路南下。
前往颍州的路途,奔波难行。
宋书驾着马车,带着白问月与夏饶日夜兼程,走了七日,也才刚过永安,行至玉扬。
而玉扬距离颍州,还远的多。
此时,冬月已经过半,魏荣恒在北境也已经同夏代燕交战了数十日。
天越来越冷,晨起晚睡间开始落起了霜,连续一整个月,白问月都活在惴惴不安,提心吊胆里,
未曾得过一场安眠。
她们这一路舟车劳顿,日夜颠簸,更是苦不堪言。
于是,宋书驾车前脚驶进玉扬,后脚白问月便因高烧不退,昏了过去。
这一昏,又悄然过了三日。
等她再醒来,人已经在玉扬江上了。
玉扬江是青江的一支分流,自金陵起,穿至玉扬,是一条不长的水路。
风吹月明落江河,粼粼波光。天上的月覆盖着水中的月,清冷中夹杂着一丝祥和。
一支孤舟。
她从朦胧中醒来,身上盖着一件貂绒,裙摆四散,衣袖微微浸进水中。
眸目逐渐清明,借着明亮的月色,她看到了船那头的黑影。
魏央撑船,听见动静。
“醒了?”
他放下船桨,轻步移来,摸了摸白问月的额头,又问道:“可有哪里不舒服?”
不等白问月答话,他从身上取出一颗白色的药丸,递到了她的嘴边。
白问月迷迷糊糊地服下了药丸,呆愣了约有片刻,似是有些不敢置信,疑惑出声:
“魏央?”
魏央弯唇笑了笑。
“嗯,是我。”
“你……”脑袋转了半晌,这才反应过来,她忙坐起身,“你的毒可解了?”
抓着他的衣袖,口中焦急:“我带的药你可服了?”
“有用吗?”
魏央覆上了她的手,安抚她道:“别急,我很好,并未中毒。”
平坦无际的玉扬江上,一只独舟,在这风清月白的夜色中,缓缓而行。
听到魏央无事,白问月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这一放,身体顿时虚脱无力,倒了下去。
魏央似是料到如此,眼明手快,揽住了她。
“我们这是?”她这才瞧见一望无际的江面,“在水上?”
“嗯。”魏央同她解释:“我在玉扬等到你,你高烧睡了三日,我们现在是走水路,前往金陵。”
“你等我?”白问月有些迟疑,“你不是在颍州吗?”
“颍州如何了?你中毒又是怎么回事?”
一连串的疑问。
扶正靠枕,轻轻将她放下,又拉了拉貂绒厚毯,然后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魏央仔细同她道:
“我离开颍州有些日子了,原本打算直接走水路,从玉扬行至金陵,再由金陵进入青江,直奔北境而去的。”
他顿了顿,又道:“之后听说你离府要来,便停在玉扬等了你几日。”
起初,他知晓白问月为他担忧,甚至不惜亲自奔赴颍州时,心里是很高兴的。
可是等他见到她高烧不止,昏睡不醒,那副吃足了苦头的样子,心里忽然又自责了起来。
他原以为,她会从“密信直送长华殿”这件事里,猜中原委。
不料,她竟因一句中毒而乱了心思。
伸手去抚她的脸,魏央弯唇:“中毒是我放出去的假消息,为的是掩人耳目,暗度陈仓,我特意将消息放给谢欢,我以为你会明白。”
“暗度陈仓?”
忽略了他后面的话,白问月思索了半晌,疑惑出声:“是为北境?”
魏央点了点头。
“那颍州?”
“调虎离山的小把戏罢了。”魏央道:“我离京四日便到了颍州,那支来历不明的军队早已撤走,个中详细未明。”
“这兵马,究竟是来自大榆,还是其他?”
“好在我同沈如岑有些来往,经过多方查探这才得知,大榆从始至终都未曾兵行过颍州。”
他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那这些人,从何而来呢?”
“夏代燕?”白问月大胆猜测。
“不知。”魏央摇头,未下定论。
可能是他们,也可能是谢欢,甚至还有可能是他们和谢欢。
并未在这个话题上多做讨论,魏央继续道:
“我让宋书他们走旱路先到金陵打点准备,等到了金陵,你再同他回京。”
之后他再带着墨书,急赶北境。
“北境的战事很吃紧吗?”白问月抓着他的手,轻声又道:“一月前太后命魏大人前去增援,他既出马,想来问题应该不大。”
“没错。”魏央颔首:“赶走蛮人,对他来说不是难题。”
“可你忘了。”
“我去,是为吞并他们。”
魏央道:“自北绍立国,这三个边境小国便骚扰不断,为阳原延道几次围攻北境。”“阳原山脉地势险峻,利弊各半。
蛮人久攻北境不下,便是因为山势易守。
可同样的,我们也因阳原山,难攻北上。”
“北蛮之地,一直以来都是北绍的心病,立国数百年来,都没人能拿下此处。”
“包括当年,我的父亲。”
第82章 西平巨变
他顿了顿声, 眼中是未曾掩藏的抱负与雄心:
“所以我搁置□□不闻,私下又多方调遣,为的便是引蛇出洞, 彻底解决这块心病。”
“改写历史。”
他话中不自觉有些盛气锋芒, 白问月瞧着那张脸, 有些移不开眼。
眼前这个意气风发的大将军,壮志凌云, 怀有万丈雄心。
从北境洪灾的那一刻他便开始筹谋, 他紧紧把握着这个机会,天时地利人和,如今尽在手中。
白问月从未怀疑过魏央的宏才大略。
便是知晓,可从他口中亲耳听到这些,心里依然撼动。
生当男儿,该是活为他这般模样。
气吞山河, 雄心万丈。
江上起了一阵寒风,圆月悬在天上, 格外皎洁。白问月瑟缩在毯子里, 露出半个脑袋。
“冷吗?”她问魏央。
魏央微微一愣, 直言:
“不冷。”
习武之人, 怎么会畏寒呢。
她掀起毯子的一角:“进来给我暖暖。”, 盛情邀约。
“嗯?”发出了个单字音节, 显然是没能明白她是何用意。
稍稍一瞬,慢慢理解了她话中的深意。
刚刚还斗志昂扬的大将军,面对妻子突如其来的亲密, 竟然有些手足无措。
他们成婚也快有十个月了吧。
见他还呆坐在那里不动:“快,进风,冷。”白问月又催促了一声。
闻言,
魏央宠溺地笑了笑,接着便掀起厚毯躺了下去。
白问月往后移了移,给他挪出个位置,毯子虽然不大,但还算勉强能盖下两人。
魏央带着檀香的味道侵袭而来,尚未躺稳,白问月便连忙蹭过去,钻进他的臂弯。
魏央小心翼翼地盖好貂绒,然后把她圈在怀里,风止云停,月亮藏进了厚厚的云层里,两个人紧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