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次都是生死攸关的时候,没来得及注重礼数。”
凌宋儿伸手去接他手里的汤碗,“二王子回吧,这儿还是我的闺房,得避嫌的…”
被她这么一说,蒙哥儿心里也提着几分醒,将手里的热汤交给她,才叹气收手回来,“公主说的是。”
凌宋儿这才颔首,转身进去了帐子。
汤是羊杂汤,新鲜的还飘着几片儿羊血,该是驱寒的好东西。凌宋儿正好饿了,坐在案前,便自己吃了起来。
虽是帐子里没人,却还得顾着几分吃相,细细索索吃了肉,又喝了汤。胃里暖了,身子也暖了。才听外头芷秋回来,却好似对人说着话。
“二王子在这儿做什么?!可是有东西让我带给公主?给芷秋便好!”
凌宋儿削尖了耳朵在听,外头蒙哥儿竟然这许久了还在?!
听得他的声音对芷秋道:“方才端了碗羊杂汤给公主,驱寒用的,芷秋可否看看她喝完了没有?!”
凌宋儿望着自己手里的光碗,竟是几分局促,那人在外头等着看她吃干净了,也不知想做什么…
芷秋进来,将吃食都放到案台上,看着凌宋儿手边空了底的汤碗,“公主胃口可真是好起来了,蒙哥儿还在外头问着呢,我先就去回了他!公主你再吃些面,刚刚做好的。”
从帐子里出来,芷秋如实交代,“二王子,羊杂汤公主都吃好了。眼见也有些胃口,该是快好了。”
“好…”蒙哥儿气息转沉,正转身打算走了。忽的听到帐子里几声咳嗽,似是又有反复。
芷秋忙先进了去,却见凌宋儿扑倒在案台上,咳嗽得起不来,嘴边还挂着几丝血迹。“公主…刚刚不是都好了吗?!”
☆、
听得帐子里芷秋的惊呼,蒙哥儿也没顾得上礼节不礼节了,掀开帐子进去,便见凌宋儿嘴角的血迹。他忙过来扶人。
“只是寒凉,怎会咳血?”
芷秋还没反应过来,便见蒙哥儿一把将凌宋儿抱起,放回到了塌上。
看着主子眉目紧锁,唇色被她自己咬得发了白,芷秋也没顾不得礼数,望着蒙哥儿:“二王子…能否让依吉姑娘再来给公主看看?”
“就算早两日还病着,也没见公主这么难受过。”
蒙哥儿却仔细望着怀里人的脸色,方才看着已然红润些的,现在也发着紫青。见她两手拧着,捂在肚子上,他忙问,“是哪里不舒服?”
“腹…中绞痛…”凌宋儿磕着牙,才勉强吐出来几个字。脑子里仅剩的思绪,盘算着当年看过自己的命盘。不该是现在才对…可疼痛连着心脉,扯得她几乎要断气。凌宋儿却听蒙哥儿在问芷秋。
“公主这两日都吃了什么?”
芷秋慌慌张张,望着桌上的食盘,一一数着,“昨日傍晚吃了一碗羊肉粥,半夜里喝了依吉姑娘送来的汤药,今日公主睡了整日,刚醒吃了二王子送来的羊杂汤,方才芷秋又端了热面和汤药回来。”
蒙哥儿边听着,抬手捏了捏凌宋儿的下巴,“别咬着牙…舌头让我看看。”
“二王子也会医术?”芷秋还着急着,却是几分好奇。
蒙哥儿摇头,看过舌头,起身去案前闻了闻食物和药碗,“打仗的时候,偶尔用些计策,比如用毒…她这样像是中了木灰草的毒。本是给敌军战马用的,战马吃了腹泻呕血…若是给人用…”蒙哥儿说着叹了口气,“怕是凶多吉少。”
芷秋听得,一把跪落在地上,“二王子,有什么办法能救公主,芷秋能拿命换!”
“你先看好她,我去找些东西来。”蒙哥儿说着飞快便往账外去。
部族里起了篝火,他的大军却驻扎在两三里地开外。那多原本还在篝火旁,带着几个军长喝酒吃肉,却被蒙哥儿喊了过去。“往军营里,取些给马用的酸黍来。”
那多不解,“那不是给马通气用的么?赫尔真要来做什么。”
“公主中了木灰草的毒。”
那多拧着眉头,“公主是和亲嫁来大蒙汗营的,来了大蒙的地界,谁还敢动她的主意?”
蒙哥儿摇着头,“先救人。”
那多憨厚一声,“成!”便转身要了匹快马往军营里去。
蒙哥儿再回来帐子,方才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却见得依吉已经来了,在给凌宋儿诊脉。
见得蒙哥儿进来,芷秋前来解释,“芷秋看公主实在难受,便去请了依吉姑娘来。”
塌前依吉不紧不慢,拿了银针出来,方才要落针,手腕却被蒙哥儿一把掐得死死的。蒙哥儿压着声音,话语里几分质问的意思:“你要做什么?”
依吉被生生拧得疼,“公主腹痛之疾,依吉自然是帮公主止疼医病。”
“赫尔真,你还不松手?”
蒙哥儿却是拧着手腕将她整个提起来,甩去了地上,“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清楚。不用我再多说。”
“若是听得懂我的话,我劝你收敛行作,回去营帐等着。等救了人,明日一早我便去问问塔勒汗,下毒害了和亲公主可是要与大蒙汗营为敌?”
芷秋在一旁听得愣了愣,有些清楚,似是又不那么明白。若是依吉姑娘下药害了公主,可为了什么呀?
地上依吉却几分拧气,抬头望着蒙哥儿:“赫尔真,你这么护着她,可是想娶人家?”
“她可是要嫁给达达尔的,你护得住吗?”
“出去。”蒙哥儿没再多言,指着账外的方向,冷冷扔下两个字。
依吉望着他眼里两团炽火,没再敢说话,只捂着自己的手腕从地上爬了起来,小跑出去了营帐。
芷秋方才问着蒙哥儿,“二王子是怎么回事?”
“你是说是依吉姑娘要害我家公主么?”
“木灰草味道腥辣,我查看过,方才药汤里有这味道。”蒙哥儿说着,走去床边,将凌宋儿服了起来,“腹痛也无别的法子,先拿热水给她抿抿。”
“我让那多去取酸黍了,一会儿熬着汤给她喝。怕是得吃番苦头。”
“二王子原是早想到了法子救公主。”芷秋这才擦了擦眼角碎泪,低下头去一旁案台便寻着热水来,“芷秋不知那依吉姑娘不怀好心,还差些又害了公主。”
蒙哥儿接过热水,给怀里的人喂下两口,听得她又咳嗽,才在她背后顺了两下。喝下些热的,她唇上多了几分血色,双手却还死死勒着腹部。蒙哥儿将人扶了回去,躺好。
没多久,那多在门外敲着,芷秋忙依着吩咐煮酸黍汤,留得蒙哥儿在屋里守着人。
凌宋儿疼得不知世事,却就着灯光,知道旁边杵着个人影。不是芷秋的,该是个男人。那气息熟悉,大手还在给她捂着毯子。
“蒙哥儿…”她声音弱弱,喊着他的名字。
“怎么?”他听得清楚。从定北城出来,便没再听过她喊他蒙哥儿。他是二王子,而他喊她公主。身份摆着眼前,他还得护送她回去大营和亲。阿布尔虽未明说,可她身份尊贵,依吉说得没错,多半是要嫁给达达尔的。
听他答应,凌宋儿却是清醒了三分,手还捂着肚子,眉目紧闭着咬牙道,“若我死了,让阿布尔修书给我父皇。那送亲的大将军陈渊,对我们下了杀手了。我罹难至定北城,才遭的劫难。”
“死什么?”蒙哥儿拧着眉头,隔着羊毛毯捉了捉她的手腕,厚厚实实中,摸索这那根温弱纤细的骨头,“死不了。别想太多,先睡一会儿。”
“…疼得睡不了…”凌宋儿睁了眼,灯火远在案上,蒙哥儿的轮廓一半落入黑影,却是几分熟悉的味道,烟柳巷子小院的客堂里,那人常常也是这般模样,“你倒是该跟我说说…定北城是怎么回事?”
“还有你是怎么心甘情愿跟来我家做奴隶的?”
看他半天不语,凌宋儿轻轻“嘶”了一声,“就当给我解疼说故事…不然不被毒死,也被疼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蒙哥儿:都是为了生活啊!
☆、
蒙哥儿叹了口气,这才道来,“金山镇前,我们跟那完颜修打了一仗。那多中了埋伏被俘虏,而我顺着金水河被冲走,一醒来,便落进奴隶营里。本想着找机会逃出奴隶营,便被你买回去了。”
“嗯…”凌宋儿平躺着难受,打算翻个身。
看她动,蒙哥儿忙抬手护着,又碍着她说的礼节,不敢多碰。等她窝在床边,微微贴着他的手臂躺好,才接着说话。
“那时不知你想做什么,等着看看。后来你让我和可卡去定北城里走马。我便正好进城打听那多的情况。”
“第一回走马,摸清楚了将军府的位置,路过城外见到大蒙耳目,和军营通了气。”
“第二回,第三回,我便做好了定北城和将军府的地图。”
“第四回,我再去将军府看看情况,却看到完颜修不知从哪里得了两件丝罗锦袍,说是木南皇宫里的东西。完颜修顺藤摸瓜,查出来衣服金山镇进来的货。他便带着兵要去金山镇捉人。我和可卡连夜赶回金山镇,本是打算救你们走…”
蒙哥儿说着却深吸了口气。
凌宋儿迷迷糊糊,蒙哥儿声音虽是厚重,可此下说起话来,几分吞吞柔柔,腹中的疼痛也好似没那么烈了。却听他忽的顿住,凌宋儿抬眸看了看他,见他面上有些不忍,猜到大概,“嗯。然后你放手让完颜修捉了我们进将军府,你好混进将军府地牢,救你的副将。”
“……”蒙哥儿低着眼眸望着她,“你都猜到了?”
“你是承认了?”凌宋儿撑了撑身子,看去了他眼眸里,她不过一试罢了,这人竟是认了。腹中还难受,忙喘着两声躺了回去。
蒙哥儿扶着她:“说来让你伤寒,也都是我的错…”
听得他话语里愧疚的味道,凌宋儿心里咯噔了一下。“我还疼得厉害,你可别说这些可怜话,我顾不得你。”
“……那,还用说么?”蒙哥儿看着她的脸色,她却早闭了眼靠在自己臂旁,神情也松了些。唯独薄唇青白的颜色,不免让人揪心。
“嗯。说呀,后来呢?”凌宋儿懒懒,手不自觉揪上了他的袖子。
“博金河。”蒙哥儿想来她还没见过,“是我安答。”
“嗯…”她细细声答应。
“定北城和将军府地图我让耳目交给了博金河,他一早安排了人挖地道通往那多的牢房。地道一通,我们便攻城。我和博金河约好,他在城外施压,我在城中,取完颜修首级。拿下定北城。”
“嗯…”她声音末了,听起来快要睡着。蒙哥儿心中一紧,忙捂着她的手臂摇了摇。“还不能睡!”
“唔…”凌宋儿答着话,虚弱袭来,眼里的灯火燃成灰烬,身体似是沉进一片冰冷的水里。水早没过了头顶,她漂浮着,头发扬在水中,憋着气四处张望,企图挣扎了两下无果,却远远望见了一抹凤袍。
“母后。”喊着两个字,嘴里鼓着气泡,身子却被人从水里一把捞了上来。倒抽了一口气,凌宋儿睁了眼,才发现芷秋端着碗药汤在自己眼前。
那药汤的酸臭气味直往鼻子里钻,凌宋儿虚弱抬起手来,想推开。药碗却被蒙哥儿一把接了过去,“醒了就好。这酸黍汤虽不好闻,可能解毒。”
“赶紧喝了。”
凌宋儿方才发现自己身子是被蒙哥儿扶着的,是要让她吃药。药汤送到嘴边,方才尝了一口,便被酸臭味呛得都吐了。
芷秋看着主儿几分心疼,拍着凌宋儿后背:“公主在宫里娇养,哪里喝过这些。”
蒙哥儿却小心护着汤药,等她吐好了,继续往她口边喂。
凌宋儿撇了撇头,却靠进他胸膛里,“太难下咽了。”
蒙哥儿没说话,药碗却再往她眼前送了送。凌宋儿知道他的意思,眼下也不是计较入不入的了口的时候。只好捂着鼻子,接着那碗黄色的药汤过来,一口囫囵灌进了肚子里。
芷秋接过去药碗,“公主可还好,芷秋给你断碗清水来。”
“烟丝,是不是还没买得到?”凌宋儿却是想起来这个,三年前母后病逝,她年不过十三,却为人长姐。弟妹面前做不得哀怨的样子,强撑着欢喜皮囊,逗着他们笑。母后的烟枪,也是病入膏肓之时才开始用的,太医说,能缓解痛楚。后来她便拿来了,晚晚哄着弟妹睡着,摸着温润白玉,呛起一口水烟,便能想起母后的三分温存。
“公主怎的还提这个?”芷秋拧着眉头望着她,“莫说这大蒙不产烟丝,公主你眼下还病着,怎么好再用那个?”
“嗯…”凌宋儿实在无力争辩,淡淡回了句,“没有就算了。”
方才喝下酸黍汤,身子已然轻飘了些,再往那副滚烫的胸膛里靠了靠。
蒙哥儿依着她,大手捂了捂她的肩头,上回在早集捂得她疼了,这回他小心得很,轻的。
温存不过片刻,蒙哥儿见怀里的人睡熟了,只扶着她躺了回去。他自己起了身往帐外走,“我让那多送个恭桶来,公主夜里怕是要起身。”
“好…”芷秋送着他出去,听着嘱咐连连点头。
蒙哥儿并不太放心,回头嘱咐着。“小心伺候,别再着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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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宋儿这夜睡得十分不好,她起身多回将那木灰草和酸黍水排了干净,直到腿脚发软,肚子里空空如也,才在日出之前睡沉了。
午时再醒来,身子却清爽了不少。虽还是几分虚着,可说话走路都多了几分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