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哥儿等来二人喝完茶,方才接着说道。“想必三十六部如今听着汗营之言辞,定是对我不利。只我也听人说了一道儿如今汗营的情形。不知族长们可有听闻过?”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方才拧眉望着蒙哥儿。
南芜族长却是领略过赫尔真的暴戾,不想数月后,竟能见得赫尔真和颜悦色,与他们吃茶。到底放下来几分成见。“赫尔真此言是什么意思,不妨直说了。”
昂格尔也跟着问道:“汗营可是出了什么别的事情?”
蒙哥儿只将那日乌兰牧仁来明王山报信之情,详细与三人讲述了一遍,只得来他一家之词。三方族长也难以完全相信。外头哲言来报。
“赫尔真,三十六部似是坐不住了,要打么?”
蒙哥儿起身,吩咐昂沁:“先以弓箭与他们拉开距离,我与三位族长还在商讨。稍后再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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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再下大了几分。
汗营里一片寂静。汗民们纷纷知道眼下是紧要关头,都呆在家中,静等着外头变动的消息。好在这样的时日还不长,家中柴米油盐都还足。
狭窄的小帐里,关押着一干不肯屈从的老臣。
再往后的王帐,达达尔正在案前和阿布尔汗喝酒。只如今,这会客议事的小帐里,达达尔一身蟒袍正襟上座,阿布尔汗却被安排在了座下。对面是三夫人和巴雅尔,正颤颤惊惊陪着同饮。
达达尔直一边喝着酒,一边笑道,“阿布的亲笔书函果真好用,让三十六部各自带着亲兵来守卫汗营,正好该和赫尔真,来个鱼死网破。”
阿布尔汗却一直没肯碰面前酒杯,只道,“我从了你的意思,你该放了你三姨娘和巴雅尔。”
达达尔冷笑了声,“阿布,如今你的话不作数了,我才是大汗,该我说了算。”
阿布尔汗直将手边酒杯一把摔去地上,“草原盟主,向来要受三十六部推举,岂有你自封为汗的道理?”
“你向来觉着我偏心赫尔真。你到底这副脾性,如何受得了三十六部爱戴?”
话像一把剑,直刺入达达尔心里。他神色如猛兽,一把从座上冲了起来:“我又怎的不行?”
腰间长剑已经出鞘,剑尖直指着阿布尔,“你以往偏心赫尔真便罢了,此下开始,你在我手上。我便是草原盟主。”
阿布尔汗气急,却是捂着胸口咳嗽了数声。冷笑嘲讽:“用药物软禁于我,换来的草原盟主做?”
“做你的春秋大梦。”
☆、
达达尔死皮赖脸, 直笑着望天:“这春秋大梦,不正在做着么?香!”
“只人生在世,是不是梦, 谁又分得清楚呢?阿布。”
“你怎的活了这些年岁, 这道理都不明白?”
三夫人早受了惊吓, 见那剑直指着阿布尔,恨恨道, “你忤逆犯上, 得要遭报应的。别人不说不知道。你额吉便是被巫术反噬,自取灭亡。你如今还步她的后尘,真是狼子野心,不知悔改。”
她话还没落,脸上便被甩上来一个巴掌。
三夫人抬眼狠狠望着达达尔,他方才手中的剑, 已经指来了她胸前。
达达尔却作势,来回踱着步子, “不提我额吉, 我还能饶你一条狗命。”
“我额吉生前, 最恨的是赫尔真, 其次便是你这贱女人。如今她先走了一步, 不如, 你下去陪陪她,省的她去长生天的路上,太过凄凉…”
他不惜得什么, 长剑正要挥落,却被巴雅尔徒手接了一剑。三夫人见得巴雅尔手中飙血,慌忙喊着儿子的名字。巴雅尔只一股蛮力,护着母亲,拦腰一撞,直将达达尔整个撞去了案台上。
达达尔翻身直起来,一剑插入巴雅尔左边肩上,方才将人一脚踢开。
“巴雅尔。”三夫人慌慌张张起身来。阿布尔汗亦是异口同声喊着儿子名字。
帐子外头却忽的有亲信来报。
“大王子,南芜族长在汗营门外求见大汗。可否让人进来?”
达达尔眼角如钩,忘了一眼身后正去扶着巴雅尔的阿布尔汗。方才回头来问那亲信:“他可有说,是什么事情?”
亲信道,“说是收集回来有关赫尔真的军情。要与阿布尔汗一同商议。”
达达尔冷笑了声,“带他去客营,我见见他。”
“你只跟他说,大汗病了,事情都交予我打理。”
阿布尔汗听着身后笑了三声,“你可觉着三十六部族长都是吃素的。”
达达尔未做理会,直出去了王帐。
南芜族长只带着一什亲兵,被人领着,进来了客营。一旁兵士,手中持着赫尔真的信物,只等时机,是要交给阿布尔汗看的。
可方才进来汗营的时候,他便觉着不对。
眼下虽是大雨,也已是夜深,可汗营四处,没得一个活人在外头行走。就连一旁牧场也是一派死气沉沉。这样的气息,并不寻常。如此看来,赫尔真所说,汗营有了变故,怕该是真的。
方才帅营四方商议,三位族长和赫尔真终是达成一致,让他南芜一族带着三族军令焰火炮,前来汗营试探虚实。其他两位族长也被赫尔真放回自己军中。
如若南芜族长此行探的阿布尔汗尚好,且与三十六部收到书信一致,说是赫尔真领兵前来弑君。那便自行回去军中,与赫尔真一盏。可如若见不得阿布尔汗、或查得达达尔谋反,便直将三军烟火令放向空中,三十六部连同赫尔真大军,将直压汗营,取达达尔人头,营救阿布尔汗。
南芜族长年过半百,虽是沉稳之人,可有生之年却也是第一回经历如此大战,他无意伸手去摸了摸袖口里头的三支焰火令。方才给自己打气定了定心,便听得帐子外头来了人。
方才领着他进来客营那小厮便说,阿布尔汗病重,只达达尔能来见他。便已经将赫尔真的说法又坐实了三分。此下见得达达尔蟒袍加身,眉眼妖佞,他直觉该又坐实了两分。
只达达尔还是他晚辈,见得他面,却未对他行礼数。却是绕开他,直坐去了汗位之上,“南芜族长,我父汗病重了。这段时日,由我来代理汗营之事。你有赫尔真的军情要商议,便直与我说罢。”
南芜心中暗笑了声,这该已是不打自招,“不知阿布尔汗是得了什么病?可需我三十六部寻神山巫女们来给大汗看看。”
达达尔撑着额头,靠去了王座椅背上,“你有什么事情,便快说。探子回报赫尔真大军离汗营不过五里。莫再耽误军机。”
“哦。”南芜见得他一派主人家的势态,这才拱手一拜,“赫尔真此行只带来六万兵士。我三十六部联军十五万人,已经将他团团围住。”
达达尔听得,面露欣喜之色,直撑来自己膝盖上。脸上几分笑容:“南芜族长,这说得好!快,快让三十六部大军围剿他,将他首级提来见我。”
南芜却是退后了几步,“只,赫尔真大军虽是人少,可兵士们各个身经百战,我等只是护卫部族的亲兵。他身边还有哲言昂沁两位大将相助,这一仗该如何打,还得请阿布尔汗来定夺。是以,若能见得阿布尔汗便是最好,如若大汗实在病重,也得请达达尔将此话带给阿布尔汗,好给我们三十六部下令。”
“还问什么阿布尔汗?”达达尔撑起来身子,几分急躁。
南芜族长见得他神色几乎癫狂,方才越发确定了些。达达尔也忽觉得自己怕露了馅。方才正襟危坐了几分,“也罢,父汗在后头王帐里歇息,我且去问问他。”
南芜族长只见达达尔起了身,侧眼瞥了自己一眼,方才进去了客营后头的王帐。他心中已经有数,一旁亲信手中还捧着赫尔真的长刀做信物,眼下看来,阿布尔汗定是见不到了。他方小声喊了一旁亲信,匆匆走出来客营,来得广场,直从袖口中取出三枚火焰军令,一一放上了天。
达达尔方才不过故作假态,进来王帐见得巴雅尔失血太多,已经晕在了三夫人怀中,只淡淡冷笑了声,便要准备回去,再见南芜族长。却忽的听得汗营上空三声巨响。他不知何事,拧眉跟着亲信追出去。
那南芜族长却早带着那一什亲兵,骑马出了汗营。跑了。
他这才恍惚明白过来。什么来问阿布尔汗商讨军情,分明就是来试探汗营虚实。
他自立在原地冷笑三声,叫了亲信来眼前,“去,将汗营挨家挨户的屯的油和酒都找来。本汗有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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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哥儿立在帅营前,远远望见汗营方向三枚焰火。方才对身后哲言和昂沁一挥手,“协三十六部,压进汗营。”
雨越下越大。
从定北城出来之时,他下令全军在盔甲上涂上黑墨,若妻儿有事,他赫尔真誓与草原为敌。这数日来几经天雨洗礼,兵士们盔甲上的墨色褪去,迎着油火光芒,如今飞彩凝辉。
行军三刻,到了汗营,青茶、南芜、河蜜族长们已经等在门口。蒙哥儿却见得火光之中,汗营大门内全是熟悉面孔。几个汗民被绑在大门前的柱子上,达达尔家仆手中举着油火把。
南芜族长直道,“该是绑了人,想威胁我们。”
昂格尔摇头,“还是方才听你说,方才知道,以往温和慈善的达达尔,如今变成了这幅模样。”
阿古背手,直对赫尔真道,“且不能心软,牺牲些人,也该要将阿布尔汗救出来,铲除祸害。”
蒙哥儿却直屏退了大军,兀自一人走去汗营大门前。
“你们既是做好了阵势,达达尔人呢?让他出来见见我,和三十六部族长。”
“赫尔真,找本汗何事?”
达达尔声音从门后火光中传出,大门由得栅栏做成。蒙哥儿透过栏杆只见得那人面庞瘦削精致,一身蟒袍缓缓从人后走了出来。
听得“本汗”二字,昂格尔忙上前斥道,“阿布尔何时传位于你了?三十六部不知道,你这个大汗,我们认不了。”
阿古也道,“我们也只收到阿布尔汗亲笔书信,道是赫尔真当真帅兵攻打汗营,喊三十六部前来营救汗营。并未听说,汗营已经易主了?”
达达尔大笑三声,“诸位不知道也不奇怪。我父汗染了急病,昨日去了。方才传位于我。”
蒙哥儿方才还几分镇定,手中长刀已经持紧。“你父汗怎么了?”
身后围着的汗民纷纷骚动了起来,交头接耳。
“可敦才走没几日,大汗又去了?”
“这怎么可能?定是达达尔胡言乱语。大汗身子健朗,真要没了,也是他害的。”
达达尔笑了笑,“赫尔真可是没听清楚?父汗昨日,去了。”
蒙哥儿眼中怒火四溢,“你把他怎么了?”
“我哪里把他怎么了?”达达尔笑着道,“父汗他寿终正寝了。”
身后汗民几近按奈不住:
“不可能!”
“大汗前几日还好好的。”
“那日达达尔掀了大汗的饭桌,将大臣们都软禁了。”
“我们可以作证。”
蒙哥儿直拉着栏杆,要开门。“父汗在哪里,大军进去一搜便知。”
话方落,嘶喊之声四起。他方才抬眼见得,被绑在柱子上几个汗民身上燃起来火焰,一个个疼得龇牙咧嘴。该是早被人浇了油,其状惨烈,不忍亲睹。
“你若敢进来一步,我便烧死一个人。汗民人不少吧?赫尔真?”达达尔说着,大笑了起来。
蒙哥儿退后两步。达达尔身后汗民也忽的沉寂。
“你想怎样?”昂格尔直问着门里的达达尔。
达达尔止住笑声,看了看蒙哥儿,又望着一干族长,一字一句狠狠道,“我要,当你们的大汗。”
“今日你们臣服跪拜于我,我便放了大蒙汗营的子民。如若不然,他们便给我陪葬。”
族长们直咬牙恨恨。汉民们却是不敢再多说话了。
达达尔接着道,“怎么?还不给本汗跪下?”
三十六部族长,议论纷纷,却有几人上来询问着三位大部族族长。阿古望了望昂格尔,昂格尔也望了望阿古。
“下跪,你便放过一干汗民?”
达达尔扬着眉毛点头。“自然。”
二人只双双单膝跪了下去,并做了拜会之礼,“青茶部族。”“河蜜部族。”
“拜见达达尔大汗。”
南芜族长亦跟着下跪,身后三十六部族长,接连为了汗营子民三百余条性命,跪在汗营门外。三十六部十五万亲兵,见得自家族长下跪,也跟着跪落下去。
达达尔欢喜挥手大喊,“好,好一个三十六部。”
随之转眼望着一旁蒙哥儿,“赫尔真,还有你呢?”
“还有你的大军呢?”
蒙哥儿手中拳头紧握,长刀呼之欲出,却生生被理智和意念压下。他直望着达达尔,目光流连去了他身后汗民身上。他虽不是阿布尔汗的亲生儿子,却自幼在汗营长大。汗营民风淳朴,除了可敦视他为死敌,其余都是他的兄弟、姐妹、长辈、亲人…
汗民们方才见得族长们下跪,眼前又望着赫尔真,咬着最后一股骨气却也长刀为杖,单膝跪去了地上。
“赫尔真,拜见达达尔大汗…”
“我阿都沁不服!”汗民人群中却是站出来了一人,“我不要这样的大汗。”
随之又站出来第二个人,“耶拉,不服。”
“安代虽为女子,也不服。”
汗民人群骚动,人声嘈杂,却纷纷有理有据:
“三十六部族长何等尊贵,我的命也不值什么。”
“哥哥在赫尔真大军当兵。他们为大蒙征战八载,我不要他们下跪。”
“达达尔你受的起吗?”
达达尔听得身后骚动,直吩咐着家仆,“将方才说话的都拉出来,点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