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她耳畔忽然传来一串轻轻的金铃声,有人给她传音——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她忙付了帐,把愿珠揣进乾坤袋里,走到一旁角落里,打开传音咒。
师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冷淡中有一丝不满:“何时回来?”
“快了。”她随口答道。
里蜃市里不能凭着星月判断时辰,她也估计不出他们在这里呆了多久。
男人声音里的不满越发明显:“深更半夜的,别在外面流连了。”
顿了顿道:“为师的气海都快空了。”
师父三天两头危言耸听,每回她在大师姐那儿玩得晚些,他的气海便要空一空。饶是小顶老实,也不太相信。
“知道了,就回来。”她敷衍道。
苏毓哪里听不出来,沉默片刻,不甘不愿地道:“做了糖,你再不回来,我便帮你吃完了。”
小顶一听有糖吃,顿时来了精神:“师尊别吃,我立刻回来。”
说完掐了传音咒,对沈碧茶等人道:“我师父催我回去了。”
沈碧茶:“啧,你师父怎么比我爹管得还紧。”
西门馥还未尽兴,不过连山君有令,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违拗,便道:“也快到子时了,毕竟是在别的门派地界上,还是早些回去吧。”
众人都没有异议,便即出了铺子往回走。
经过一座浮桥时,西门馥忽然觉得腰间一紧,低头一看,却是乾坤袋飘了起来。
他有些纳闷,停住脚步,对其他人道:“稍等片刻,我的乾坤袋里似乎有点不对劲,我看看……”
他边说边把手探入乾坤袋,却冷不丁烫了一下——原本只是有些许温热的蛋壳,竟然变得像燃碳一般滚烫。
西门馥惨呼一声,连忙缩回手,不成想那只诡异的烛龙蛋却像黏在了他手上,被他一起拽出了乾坤袋。
他连忙甩手,可怎么都甩不脱。
灼烧感越来越强烈,黑色的蛋隐隐透出血红的光来,蛋壳有规律地一收一缩,竟似一颗搏动的心脏。
西门馥也顾不得心疼钱了,当机立断地把蛋往琉璃桥的栏杆上使劲一敲。
蛋壳“喀嚓”裂开,里面传出一声凄厉尖锐的婴儿啼哭,然后涌出一股黑气,如同化在水中的浓墨,迅速笼罩住西门馥,然后尽数钻入他七窍中。
西门馥瞬间停止挣扎,面无表情地伸出被烫得皮开肉绽的手,抽出腰间佩剑,向着小顶刺过来。
这一切发生在须臾之间,在场诸人都是毫无对敌经验的新弟子,见状都傻了眼,手足无措地呆立在原地。
好在几个傀儡人反应迅捷,阿亥身法如电,挡在小顶身前,以剑鞘格开西门馥那来势汹汹的一剑,回头对众人道:“西门公子被魔物控制了,诸位跟我走。”
一边说一边护着小顶和几个弟子往桥头退去。
与此同时,阏逢和旃蒙两个天干傀儡人拔剑与西门馥战在一处,一时间只听剑刃相击,剑影如夕火秋月。
那魔物虽然厉害,却不是两个天干傀儡人的对手,只不过西门馥身体被占,傀儡人投鼠忌器,一时间双方都讨不到便宜。
阿亥护着几人退到岸边,没等他松一口气,星光熠熠的河水中忽然钻出一条黑色的触手,飞快地缠住沈碧茶一只脚,将她往河里拖拽。
沈碧茶吱哇乱叫,提剑要砍,那魔物放开她脚踝,在她手腕上重重一抽。沈碧茶吃痛,手不禁一松,佩剑“锵啷”一声落在地上。
小顶拔了佩剑万壑松握在手上,本来是聊胜于无,危急关头也来不及细想,举起剑,劈柴似地向那魔物斩落。
魔物断成两半,松开沈碧茶的脚脖子,一半缩回水中,另一半却顺势缠上了小顶手中剑,藤曼一般沿着剑身爬上来,眼看着就要攀上她的手腕。
阿亥凌空虚画,刹那间画出个引雷符,符篆一闪,一道闪电向着剑上的魔物劈去,魔物发出一声婴啼逃回河水中。
小顶也被震得虎口一麻。
这时,两个天干傀儡人终于将西门馥体内的魔物逼了出来,阏逢与那魔物交战,旃蒙则提起晕倒在地的西门馥退至岸边。
阿亥长出一口气:“好险……”
话音未落,便见河水翻起黑浪,细看竟是成千上万黑蛇般的魔物。
弟子们哪里见过这阵仗,沈碧茶被恶心得干呕不止,一边哭一边骂西门傻。
阿亥瞳孔一缩,正要挥剑,忽觉脸上一冷,抬手一模,却是一片雪花被风吹拂到他脸上。
傀儡人心中一喜,抬头一看,便见月轮中一人乘风而来,白衣猎猎作响,不是主人却是谁?
小顶睁大眼睛:“师尊……”
苏毓睨了徒弟一眼,挥剑向水中魔物斩去。
小顶从未见过师父出手——他偶尔会教她剑法,但是为了让她看清楚,一招一式都特别慢,与真正却敌不可同日而语。
苏毓的身法快得看不清,目之所见,只有一道白虹般得的残影,如流风,似回雪,与如虹剑意融为一体。
小顶不由看得怔住,这样的师父,就算在她眼里也几乎是美的。
身边的沈碧茶把死里逃生的经历忘得一干二净,用力搓着小顶的袖子:“萧顶,你这个暴殄天物的瘸眼呆子!”
连山君的剑气如风樯阵马,挟裹着寒风与冰雪,所到之处,瞬间凝水成冰,排空的巨浪连同其中的魔物,一起被凛冽的剑气封冻,在银霜般的月光下熠熠发着光。
“喀拉喀拉”的破碎声从封冻的河中响起,须臾之间,河冰碎裂成亿万片,魔物发出短促的哀啼,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还剑入鞘,走到徒弟跟前,嫌弃地瞅了她一眼,从怀里掏出一物抛给她:“叫你早点回去。”
小顶接住一看,却是一支棒糖,外头用透明的油纸包着,形状却是只圆头圆脑的小虎崽。
不等她说什么,苏毓一挑眉:“走吧。”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个温润的声音:“请连山君阁下留步。”
却见一个身着玉白锦衣的年轻男子从桥头翩然行来:“因在下疏漏,让诸位受惊,实在抱歉。”
第47章
来人走到近处, 取下幂篱放进乾坤袋中,众人都是一怔。
熟读《三界十洲美男榜》的沈碧茶第一个认出来:“哦哦哦!这不是那个十洲美男榜万年老二顾苍舒吗?”
她扯扯小顶的袖子:“噫!真的有点像你师父,单看倒还可以, 放在一起一比就太惨烈了点, 啧, 好死不死还都穿了白衣服,简直是东施效颦,画虎不成反类犬, 敢摘下幂篱也算是勇气可嘉……”
她尽量克制自己,压低声音, 但在场的都是修道人士, 自是听得一清二楚。
顾苍舒脸上笑意一凝,冷冷地向她瞥来。
沈碧茶打了个寒颤,忙识趣地往自己嘴上贴了块水膜。
苏毓佯装什么都没听见, 微抬下颌, 冷脸宛如冰琢, 一副不认人的模样——论搭架子甩脸子, 连山君也是当仁不让的修仙界第一人。
身为太璞宗主独子, 顾苍舒自是眼高于顶, 但对上这位,也只能谦恭地行个礼:“在下太璞宗顾苍舒, 见过阁下。”
苏毓仿佛这时才忽然发现他的存在,泰然自若地受了他的礼,只是微微一颔首。
顾苍舒未曾料到他竟如此倨傲, 虽说他是归藏掌门的师弟,论起来和他爹娘是一辈,但他们的年纪只相差数年而已——何况顾大公子平日走到哪儿都是众星拱月,便是年长他三五百岁的前辈也没有这样怠慢他的。
他心中微怒,面上不显:“敝宗门下办事不力,未料竟让魔物混入蜃市,惊扰了贵派高足,顾某难辞其咎,望祈阁下恕罪……”
苏毓点点头:“我不理庶务,赔偿事宜可找叶离。”叶师侄颇得师祖真传,是讨价还价的一把好手,这回顾家理亏,不扒下他们一层皮来定不罢休。
众人:“???”
沈碧茶:“呜呜呜呜呜?”
只有小顶毫不惊讶,自家师父什么德性她一清二楚。何况这顾公子都认了是他们太璞宗的过错,赔钱不是天经地义吗?
顾苍舒一噎,这和他想的不太一样。
按照规矩不是应该你来我往、含沙射影,打上百八十个回合的机锋吗?张口就要赔钱是什么新招数?
苏毓挑了挑眉:“顾公子可是有什么异议?”
顾苍舒定了定神,作个揖:“不敢,是敝派之过,补偿是应当的。”
苏毓凉凉道:“那便失陪了。”
说着抬起下颌朝他身侧点了点:“劳驾顾公子让一让。”你挡着道了。
顾苍舒:“……”
苏毓若有似无地往桥边柳树后瞥了一眼,树下的影子微微一动,仿佛有一片云翳飘过。
他收回寒凉如水的目光,没再搭理顾苍舒,带着门下弟子款款地朝对岸走去,身姿飘逸,清雅出尘,仿佛刚才理直气壮讨债的压根不是他。
顾苍舒在原地呆立半晌,直到一行人的背影消失在云雾中,这才眯缝起眼,自言自语似地轻声道:“天下第一剑修名不虚传,只不知还能得意几日。”
柳树后走出一个人来,幂篱垂下的轻纱随风飘拂,层层叠叠的锦缎衣裙随着她轻移莲步发出沙沙声,腰间的环佩却是一声也不响。
女子走到顾苍舒身边,与他并肩站着,面纱下红唇一勾:“方才的话我收回,见过他一眼,我可不愿再嫁你了。”
顾苍舒冷哼一声:“你和令尊别竹篮打水一场空才好。”
“他是聪明人,没有理由拒绝这门婚事,”女子轻笑一声,“我的嫁妆可有半个大衍宗呢。”
“未必,”顾苍舒讥嘲道,“我看他对那小炉鼎着紧得很。”
他顿了顿道:“有那三个傀儡人在,足以护那小炉鼎无虞,我们也不可能真的放任他们归藏的人在这里出事,这道理他不会不明白。明知我们在试探他,仍然忍不住亲自出手,这难道不是关心则乱?”
女子不以为意:“兴许那小炉鼎身上有什么玄机,让苏公子离不了她呢?你该不会真的以为,连山君那种人会被女色迷得神魂颠倒吧?”
她伸出食指,轻点了一下顾苍舒的下颌:“或者说,是你醋了?苍舒哥哥?”
顾苍舒将她的手拂开。
女子丝毫不以为忤,整只手覆上他的脸颊:“横竖我爹爹不可能让我嫁你,虽说修仙之人不讲究伦常,可谁都知道你是我大伯的种,我们白家还是要脸面的……”
顾苍舒瞳孔一缩,握住女子雪白的手腕,狠狠地一拧:“白千霜,别以为我不敢动你。”
女子发出一声轻轻的痛呼,目光微冷,却笑得越发娇媚:“瞧你这性子,还是这么沉不住气。”
……
苏毓走在前面,小顶走在他身边,其余人紧随其后,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小顶抓着老虎棒糖,半晌舍不得下嘴。
苏毓嫌弃地睨她一眼:“不吃?”
小顶这才伸出舌头轻轻舔一下老虎耳朵。
苏毓:“回去还有。”他照例做了一套二十八只。
小顶这才放心大胆地“喀嚓喀嚓”咬起来。
走了一会儿,她抬起眼,忽然觉得不对劲,喊住苏毓:“师尊,走错了,回去不是这条路。”
“你们怎么都不说啊?”她纳闷地看了一眼沈碧茶。
沈碧茶:“呜呜呜呜呜嘤……”
小顶又看向西门馥,西门馥趴在傀儡人背上装死。
秦芝兰抬头望天,陆仁第一次庆幸自己仿佛不存在。
“谁说要回去?”苏毓挑挑眉,“去灵宠店。”
西门馥不敢装死了:“道……道君……那店主也是弟子的老相识了,他多半也不是有心的,罪不至死……”
他手上受了伤,又被魔气侵入身体,浑身发虚,只想回去嗑药疗伤。
苏毓凉凉地看了他一眼,西门馥立马噤若寒蝉。
小顶见西门馥手上在流血,皱皱眉道:“西门馥,你的手是不是受了伤?”
她把老虎糖塞进嘴里含着,低下头,从乾坤袋里翻出一盒伤药,含糊道:“我给你敷药。”
说着便要去拽西门馥的手。
西门馥道了谢,正要伸手,冷不丁瞥见连山君的脸色,忙缩回手:“多谢萧仙子,小可自己来便是。”
小顶:“你两只手都……”他一只手被魔蛋灼伤,另一只手在打斗时被傀儡人的剑划了一下,还在淌血。
西门馥当机立断:“我可以用脚。”
苏毓瞟了他一眼,脸色稍霁,这西门氏的败家子虽讨嫌,倒还有几分眼色。
沈碧茶从小顶手里接过药盒:“呜呜呜……”
西门馥心里微微一暖,这女人虽然嘴欠,关键时刻还是念一点同窗情谊的。
沈碧茶揭了水膜:“这种脏活我来就是,别脏了我们阿顶的手。”说完又把水膜贴了回去。
西门馥:“???”
苏毓看了一眼沈碧茶,颇为赞赏地一颔首。
这弟子不错,小徒弟就该多交点这样的朋友,近朱者赤。
待沈碧茶给西门馥,忽然意识到不对:“师尊,你怎么知道的?”
她看看手里缺了一只耳朵的小老虎棒糖:“还给我做老虎糖。”
苏毓一脸理所当然:“你迟迟不归,为师便施个离娄术看看你到了哪里。”
众人闻言脸色俱都一白,这么说来,他们在灵宠店中听萧顶大谈连山君的“欲龙”,他本人一直看在眼里?
会被灭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