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郡主如今这般懂事,阿寺鼻尖儿涌上一股酸涩,宠冠京华的羲和小公主已经不在了,现在她面前的,是熹平郡主,靠山不在,唯有宇文允念着幼时的一点情谊,可这点情谊又能维持多久呢?
片刻后,阿寺接过喝光的碗盏,伸手去探嘉诺额头。
方才嘉诺睡觉时,她一直守在榻边给她热敷,现在烧已经退了不少。厚被子闷着,嘉诺出了一身的汗,鬓发都打湿了些。
阿寺走到门口,吩咐守门的宫人:“去准备热水,郡主要沐浴。”
宇文允走的时候已经吩咐过了,说等郡主醒来就备热水。宫人应答:“此时浴阁里已备好,请郡主前去。”
阿寺领着嘉诺进到浴阁。
重重帷幔撩开,圆形的白玉池子里热水微漾,热气氤氲散开,一室暖意。褪下衣裙,嘉诺小脚踩下去。
阿寺一边给嘉诺浇水,一边给她讲这两日发生的事情。
昨晚宫变父皇受了重伤,宇文允从渝州赶来救驾,今早受命称帝,自己被封为熹平郡主,宇文允赐她新名:嘉诺。母妃被宇文允从冷宫带出来,暂住云秀宫。
嘉诺几次问起意图谋反的人是谁,阿寺却支支吾吾的,说自己也不清楚。其实是皇帝吩咐阿寺,让她先不要说的,她不敢违抗圣命。
最后嘉诺也不再多问。
至于早上的事情,她记得是宇文允将她抱回来的,然后她一直晕着,直到傍晚才醒来。而她缠着宇文允不放的事情,她倒是一点儿也没印象,阿寺守在殿外,也不知晓。
泡了片刻,身子逐渐暖和起来,嘉诺靠着池壁,只觉得胸前发涨,她抬手揉了下,还有一点酸疼感。
“阿寺,怎么有点疼呀?”嘉诺问,抬眸间,她的脸羞得微微泛起红晕。“我是不是生病了?”
阿寺笑笑,安抚她:“郡主忘了?再过几日便是月事的日子。”
嘉诺恍然明白,心里叹道,她怎么就忘了呢!
莞尔,嘉诺隔着衣物打量阿寺身前,阿寺正在认真给她肩上浇水,并未发现她的眼光,片刻后,嘉诺又垂下眼睑看自己的。
她有些不明白,阿寺明明比她年龄大一岁,怎么胸却比她的要小。
阿寺好像多长了一只眼睛似的,看出她的微微懊恼。
“郡主懊恼什么?郡主生得姿颜姝丽,再看这……”阿寺眼睛移到嘉诺身子上,“冰肌玉骨,娇娇嫩嫩若凝脂,身段又妖娆,该挺的挺,该翘的翘。以后嫁个郎君定会被迷得神魂颠倒,日日怜惜疼宠,断不会再纳妓妾养外室。”
未了她又补充:“吃你一个都吃不消!”
“阿寺,你别打趣我。”嘉诺声音极小,臊得一张小脸都红透了,小耳朵也是红的,她深深的埋着脸。
男女之事她知之甚少,但阿寺方才如此直白的夸她身子,她还是害羞的。
阿寺见她羞窘的模样,弯着唇无声的笑,又连忙认错:“我的好郡主,是奴婢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她方才说得可真的是发自内心的实话。
因为阿寺的话,嘉诺气血涌起来,只觉浑身都热“好热呀,不想泡了。”
阿寺道:“郡主寒气倾体,泡久一些才能祛除。太医说的。”
实在是热得难受,又闷,她就连呼吸都快呼吸不过来了:“那你去把窗户打开一扇。”
阿寺走到窗前,仔细观察外面的情况,窗外是一片花园,偏幽静,应该不会有人过来看到。
“吱呀”一声,窗户开了,半掩着。
有新鲜空气透进来,嘉诺深深的吸了两口,可浑身那股子热劲儿还是没有消散。
浴阁正门口,宇文允处理完公务回来了。门轻轻被推开,里面的人一点也没有发觉,重重帷幔遮挡,再加上沐浴的人靠着池壁,他并不能看见分毫。
掀开两层,才见隐约的脑袋和一段弧线柔美的肩颈线。
他倒是从容,伸手在衣架上准确的抽出了一件藕粉色的心衣,是嘉诺换下来的那件。
捏进掌心,宇文允转身便走。
突然,只听“哗啦”一声的水响,他下意识的回头,窗户外一阵风吹进来将帷幔掀起,少女白皙的酮体出现在眼前。
帷幔缓缓垂下,又遮挡不见。
嘉诺起身时闭着眼,并未看见站着的宇文允,阿寺背对着也没有看见。
此时,正好一个宫女拎着热水进来,看见宇文允她欲开口行礼。宇文允比了一个禁声的手势,宫人只放下水桶,无声的欠身行礼。
宇文允抬步走至宫女身侧,稍微俯身,轻声道:“跟朕出来。”
浴阁的门被轻轻阖上。
殿外,宇文允负手而立,宫女跪在面前。
“方才看见什么了?”他声音清越,无波无澜。
宫女以额伏地,心里害怕,身子颤抖不止,额头噌噌的往外冒冷汗。今日晌午,皇帝赐死了一大批宫女太监,虽说都是不守规矩的,可眼下,她看见了不该看的,怕脑袋也要搬家了。
“回皇上,奴婢什么也没看见。”宫女为自己辩解,以求得一线生机。
宇文允似是轻微叹了口气:“朕最讨厌欺骗,你说实话,就饶你不死。”
“奴婢真的什么都没看见,奴婢自小就有眼疾,看东西不太真切,方才也确实没看见什么。”她还在撒谎。
“好吧,你说没看见就没看见。”他一张好看落拓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慢悠悠的将掌中的心衣放进衣襟前,动作间有淡淡香气萦绕。“退下吧。”
宫女如释重负般的眼睛一闭,汗水滴在大理石地板上,她站起身,朝宇文允行了一礼才退下去。
身后的清影走至宇文允身侧,颔首等待下令。
宇文允性格多疑,宁可错杀一千也不会放过一个,跟在他身边多年,清影是了解的。
果不其然,下一息,他便听到了那清越的嗓音说道:“干净点,别弄脏了崇华殿的地板。”
傅澜汐住在云秀宫。
宇文允走进去,直接将心衣扔给她。
傅澜汐接过来,仔细察看,藕粉色的心衣衣角用银线绣着一个“诺”字,是她亲手绣上去的。
傅澜汐生得美艳,风姿卓越,使胤朝六宫粉黛无颜色,常年独霸恩宠。如今失势,她仍然精心装扮,半点落魄的姿态都没有。可看到这心衣,她心还是止不住的一颤,声音都微微发抖:“你对我诺儿做了什么?”
宇文允看她这般神情,扬唇笑起来,讥诮道:“正如你想的那样,什么都做了。”
第3章
“宇文允,你我之间的恩怨何必牵扯上我诺儿,她什么都不知道,她是无辜的。”傅澜汐强撑着体面,握拢成拳的手背青筋隐现:“你生母因我而死,你杀了我,放了诺儿!”
“放了她?”宇文允像是听了一个笑话,笑意更甚,一双眼邪性地泛着冷光:“可她是你的心肝宝贝儿啊,杀人诛心,折磨她,你这个做母亲的岂不是更痛?!”
杀人诛心?好狠!
傅澜汐终于撑不住了,她理了理广袖,给他跪下:“皇上,可还记得幼时您犯了错受罚,诺儿抱着你替你挨了一棍,她那时才四岁呀!”
她企图唤醒他对诺儿的一点幼年情谊。
宇文允一眼看穿傅澜汐的把戏,他敛了笑意,神色不明。转而挥手示意。站在一侧的青萍了然,上前把画卷双手递给他。
“先不说这些了。”宇文允不紧不慢的打开画卷,“你给我讲讲她吧,她的喜好是什么?性格如何?”
画上画的是一位女子,正值冬季雪花簌簌,女子身穿绯红斗篷站在一颗盛放的白梅树旁,笑意莞尔。
她在银装素裹的天地间,遗世独立,美得惊艳。
这女子正是宇文允的生母许若嫣,他半岁不到的时候就被人害死了,多年前和傅澜汐还是极要好的姐妹。
忆起当年往事,傅澜汐再也无法逃避,她有罪。
宇文允临走前,傅澜汐又跪下,磕头苦苦哀求:“诺儿是无辜的,她单纯善良,不该是她替我赎罪,求你放过她,求求你,皇上。”
“她在地牢里沾染风寒病了,等她痊愈,朕让她来看看你。”宇文允说完,抬脚走了。
云秀宫外。
清影等在台阶下。
宇文允问:“人送回未央宫了吗?”
“回皇上,还没有,小郡主留下来用了晚膳,说是要等您回去,与您有话说。”清影答道。
“她晚膳都吃了些什么?”宇文允又问。
“只喝了两口甜汤,其他的都没动。”
宇文允想,她身子娇弱,还吃这么少?恍然间,他不禁想起浴阁里看到的画面,甚至没有听见清影又说了句什么,便再问了一遍。
清影以为是自己说得不够清楚,理了理嗓子,清清楚楚地道:“皇上,文大人已在御书房等候多时,若您要回崇华殿,属下这就让他先回去?”
“先去御书房。”
昨晚宫变,老皇帝被傅家父子打得身受重伤,被宇文允救后,他却要召三皇子宇文丞回宫,属意三皇子继承皇位。是宇文允手把手逼着他写下的传位圣旨。圣旨和傅家父子手中的兵符倒是拿到手了,可传国玉玺老皇帝却不愿意交出来。
今早朝堂之上,许多大臣颇为不屑不敬,说宇文允的皇位来得不正统。
文大人便是因为此事而来。“皇上,不然臣派几个轻功了得的高手去太上皇的寝殿搜查一番?您看可还是不可?”
宇文允答得干脆:“可。”
“好,那臣这便着手去准备。”
之后,两人又谈论了些朝中官员调动的事情,从御书房出来已是子夜。漆黑的夜空星子三三两两的点缀着,圆月当空,撒下一地清辉。
宇文允走在回崇华殿的路上,他还记得嘉诺,“走了吗?”
清影答:“没有,小郡主还是那句话,说必须要等您回去。”
崇华殿内。
烛火朦胧,嘉诺坐在案几前直打瞌睡,小脑袋被手撑着也一点一点的往下磕,身子软得像是没骨头,慵慵懒懒地倚着没个正形。
宇文允脚步放得极轻,走到她旁边,居高临下的看她。
好半晌,嘉诺也没有发现,而且还快要趴着睡着了。
突然,头顶清冷的男声响起。
“诺儿。”他叫她的名字。
嘉诺一惊,连忙站起身来,慌乱的整理衣襟衣袖,又抬手擦擦嘴角。
平复好慌张的小情绪,她才施施然朝宇文允福身行了个礼,姿态温柔得体。
沐浴过后,阿寺又将嘉诺重新装扮了一番。
少女小脸未施粉黛,只眉间点了淡金色花钿,细发高高的绾起成髻,缀一支细碎金步摇,衣裳也换了,温柔的烟暖色系,上衣短小而长裙曳地,一段同色披帛揽于双臂间。整个人看起来温婉可人,又带着少女的灵动。
极仙,极美。
不知不觉,宇文允的目光顺着少女柔美的颈线往下,衣襟前雪色一片,横卧两节精巧的锁骨。
少顷,他收回视线,抬手食指勾起少女的下巴,让她看自己。
“记得我是谁么?”
他指腹触感冰凉,嘉诺下巴却蓦然生热,她想退可下一息下巴便被捏住了,随着指腹向上的力道,她就这样无措的对上宇文允清寒的眼。
宇文允感觉到她方才的抗拒才捏的她,心中不悦,眼神也越发的冷。把他当成傅铮时如此腻歪,现在却对他冷漠疏离!
呵!
嘉诺心里也腹诽,眼前的,不再是以前小少年温暖的眼神,而是生疏的,还带着淡淡的冷感。
她情绪敏感,鼻头立马就酸了,清澈的眸子晕上一层水雾。但她忍着,乖巧回答他的话:“记得的,你是我二哥哥。”
“二哥哥自小就疼我爱我宠我,我自然记得。”一时口快,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要补充这一句,只是刚说完,她就觉得不合适。
她不是他的亲生妹妹。嘉诺和宇文诺是不一样的,她也不能再不懂事地叫他二哥哥了。
要尊称‘陛下’。
她正想着,宇文允捏她下巴的手放开了,直直的递到她眼前。“二哥哥疼你爱你宠你,你却咬他,你是小白眼儿狼?”
虎口处的咬痕至今清晰可见。
嘉诺此刻更觉委屈,鼻子发酸里面便有液体要冒出来了,她吸吸鼻子,忍着。
她那年五岁,宇文允十岁,不知为何父皇要把二哥哥送去渝州,她舍不得他走,可是她求了父皇,求了母妃,求了好多人可都没用。她单纯的以为只要二哥哥受了伤,父皇可怜他就不会要他走了,于是狠着心下死口的咬他。
可最后还是没能留住,咬人的是她,哭得喉咙发炎失声一个月的也是她。
“我只是不想让你走。”她不知如何解释,语塞后只软声道歉:“对不起。”
宇文允知道当年她不想让他走的心思,再看她认认真真的模样,一双清眸包着泪都快要哭了,故意逗她,调笑道:“对不起就完了?”
是呀,流了那么多血,肯定疼死了,她一句轻飘飘的道歉怎么能弥补呢!
嘉诺索性把手伸过去,声音嗡嗡地说:“陛下,您咬回来吧。”
陛下?不叫他二哥哥了?!
宇文允嘴角勾起一笑,真的抓住她的手就要往嘴边送。作势要咬她时,他明显感觉到少女的手往回缩了一下,微微抬眸看她此刻表情,只见到那清澈的眸子里一滴热泪滚落。
他放开,“先欠着吧,你现在病了,等病好了你再送过来给朕咬。”
嘉诺一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突然被放开,她一双泪眼怔怔的望他。小手上似乎还残留着宇文允掌心的温度,冰冰冷的。
现在他整个人给她的感觉都是冷的。
“好,知道了。”她答话,没有不愿意,没有勉强,真的是很乖。抬手默默的擦掉脸上泪痕,又轻轻的吸了口鼻子。
有宫女送水进来,宇文允走开,径自擦脸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