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自然好几个人都劝,都说在这里好好调理才好呢。
顾锦沅此时其实身上乏力,只觉得连张口都不愿意,但是她自然明白,身陷囹圄,只能指望那位亲爹了,当奋力一搏,高声哭道:“我自昨晚回到房中,便觉难受,想必是这里气息与我不和,我还是要回去,不然只怕命丧于此!”
旁边二太太三太太都在,听到这话,脸色微变了下,但到底没说什么。
顾锦沅说完这个,已经是费了所有精力,当下虚软地瘫在榻上,再不能出声。
一时被老太太哄着,就此睡去,昏昏沉沉的,她听到有人好像和老太太说话,又听到外面闹闹哄哄的。
待到第二日醒来的时候,二太太恰好守在身边,她便问起来:“昨日里好像听到外面声响?”
二太太颇有些尴尬:“并没什么声响,姑娘想是听错了。”
顾锦沅勉力看了一眼二太太,看出她是在骗自己。
她虽然依然气力不济,身上虚脱,但明显感觉下面流得已经止住,不像之前那么厉害,又养了这一夜,感觉好多了。
精神好一些的她,开始胡乱想着,顾瑜政是怎么处置这件事的?
他之前说了一些大话,仿佛多疼爱自己这个女儿似的,但是遇到这种事,他也是左右为难吧?
当下顾锦沅也不多问,继续在老太太这里养着,一直养了四五日,总算好多了,这个时候,她也陆续从染丝那里听说了这件事的经过。
她那么一提,顾瑜政果然过去了清影阁去详查,去的时候,正有小丫鬟要收拾那边的东西,顾瑜政当即命人赶出去,把清影阁团团围住,禁止出入,之后命御医在这里搜查,最后查出来那晚的熏香中用了几味药,都是活血化瘀的,顾锦沅本就是小姑娘家,月潮才来了那么几次,哪经得住这种虎狼熏香,所以当夜便潮水如注,伤了身子。
为了这个,顾瑜政大怒,已经命人严查清影阁所有人等,又去查那熏香来历。
只是查来查去,胡芷云那里自然是绕不过的。
为了这个,顾瑜政竟然叫来了胡芷云的外家,其中谈了什么,谁也不知道,但是根据染丝的说法,胡芷云的父亲离开宁国公府的时候,脸都是黑的。
之后胡芷云也是哭泣不止,又跑来老太太这里求情,闹了好大一场,最后终于被罚了闭门不出,诵经念佛,之后顾瑜政又命人彻底换了清影阁的人手,只留下了织缎和染丝两个。
顾锦沅听着,倒是意外得很。
她并不知道顾瑜政竟然能为自己做到这一步,至少她隐约可以感觉到,为了自己,顾瑜政这是连他和胡家的情分都不顾了。
不过意外是真意外,若说感动,却未必。
当下她只做不知道,继续在老太太这里将养身体,如此又养了三五日,恢复了不少,重新回到阔别多日的清影阁,果然这里人都换了一遭,每一个见了自己都小心翼翼的,一看就是经过调理的。
“国公爷对姑娘真是上心,不说这里里外外的丫鬟,便是屋内陈列,都一一让人查过,再不会有问题。”染丝笑着这么说:“姑娘知道底下人怎么说吗?”
“怎么说?”
“我听嬷嬷私底下说话,说往日国公爷对府中事一概不理,凡事都是夫人做主,一心只扑在朝政上,哪知道如今为了姑娘,竟是雷厉风行,把上下都整顿了一番。”
顾锦沅看向染丝,染丝显然是惊讶的,也是笑眯眯的,仿佛与有荣焉。
顾锦沅闷闷地坐在那里,心里也没有太多高兴,她只是想着,她应该去见见顾瑜政。
这天,顾锦沅过去万象阁的时候,顾瑜政正在自那博古架上翻着几本书,见到她来了,微颔首,示意她稍等。
他将那几本书放在一旁,才转首过来,却是打量着她。
宦海多年,位尊势重,便是在自家的书房之中,一个眼神过来,也凭空带着几分威仪,让人心生惧意。
顾锦沅也打量着这个爹,越看,心里那点感激越淡。
看看这个人,沉稳练达,俊朗威严,这样的一个男人,才三十六岁,正是风华正茂最最好的年纪,有儿有女,有爵位享用,这辈子,他什么都不缺。
他过得真好。
而这个人越过得好,顾锦沅越觉得隐隐有丝不痛快。
这让她想起来她那个一副薄棺材埋下的母亲,埋葬在陇西,一辈子不得返乡。
“锦沅。”良久之后,顾瑜政才开口:“你没有什么话要对爹说吗?”
“没有。”顾锦沅淡淡地看了一眼顾瑜政。
要说什么,要对着他哭诉一番,还是感谢一番,反正她该哭的已经哭过了,他听到就行了……顾瑜政收敛了眸光,却是话锋一转:“扎花那日,到底怎么回事?”
顾锦沅听到这话,微诧,之后才想起来,是讲的太子。
她自那日回来后,就遭遇了熏香一事,折腾得不轻,姑娘家遇到月事,又遭这种暗算,头晕沉沉的,身上好无力气,哪里还有心思想这些?
如今被她这一说,她才记起这桩麻烦事。
“他欺负了你?”顾瑜政见女儿迟迟不答,一字字地这么问,声线中散发着阵阵寒意。
顾锦沅经过这几日,也想通了,不再生太子的气了。
平心而论,太子对自己不错,除了一些动作太过,让自己不喜外,其它的,至少没什么对不起自己的。
再怎么说,他也救过自己的命。
自己不痛快,无非就是人家可能有一堆的女人藏在某个阁楼里,而且他还很了解女子月经而已。
如果不在意太子这个人,干嘛非要气鼓鼓的?
这么一想后,顾锦沅告诉自己,如果你还生他的气,那就意味着你好像在乎这个人。
你应该在乎这个人吗?
不应该。
既然不应该,顾锦沅告诉自己,那就不要去想了。
招惹上这个人,以后的日子能过好吗?最好的结果无非是当一个太子妃罢了,但是她不是当太子妃的那块料,她没有那种度量。
于是她坦然地望着顾瑜政:“父亲,或许父亲听到一些消息,但那必不是真的,我和太子之间并没什么,太子也不曾欺负我。”
“好。”顾瑜政心里其实还是疑惑。
这几日他已经命人追查这件事,不过却发现,在场的人竟一个都寻不到,连点确切都没有,至于之前那些似是而非的消息,竟是再也没有人提及。
他当然越发疑心太子,这是欺负了他女儿,却要封口吗?
但是现在,看到女儿这样,倒是平静得很,并没有丝毫女儿家的羞耻或者羞涩,也就不想提及了。
毕竟是当父亲的,追着女儿问这个,总是不太妥当。
谁知道这个时候,顾锦沅却是道:“父亲,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问就是。”
“我想知道,父亲为何突然将我接回来宁国公府,莫不是想在我婚事上大做文章,让我嫁给哪位王公贵族,以此为宁国公府谋取利益?”
“你怎么会这么想?”
顾瑜政望着女儿,声音低而缓。
“难道不是吗?”其实顾锦沅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出来这个问题。
是因为他对自己好像确实有呵护之意,以至于她愿意去问这个问题了吗?
她淡声问道:“女儿在边疆十五年,父亲何曾想起过女儿?女儿的外祖母已经过世了两年,父亲何曾想起来女儿,如今女儿到了及笄之年,人人都知女儿生了花容月貌,父亲想起来女儿,把女儿接回来了?”
这些话太锋利而直接,丝毫没有回避。
她定定地看着顾瑜政,等着他的答案。
顾瑜政望着这个明媚犹如清雪一般的女儿,默了好久,才缓声反问道:“锦沅,你以为我希望你来吗?”
第46章 端午节的儿郎们
从万象阁出来后, 顾锦沅回想着顾瑜政说的话。
她这才想起来,第一次来到这万象阁的时候,他第一眼看到自己, 对自己说的话。
他一直都不希望自己来?
他希望自己留在陇西, 永远不要来?
所以, 这么多年, 他对自己不管不问, 其实是怕自己来到燕京城遭遇不测,因为他知道,来了后, 那些把自己看在眼里的,都是位高权重的?
所以他第一次见到自己,并没有欣喜, 反而是沉重地叹息, 问自己怎么来了。
明明当时只要自己拒绝, 其实还是可以不来的。
顾锦沅咬唇, 兀自在那双月湖边自己坐了好久,她可以感觉到,顾瑜政并不像自己以为的那样一无是处,至少他对自己, 确实是护着的, 也是在意的。
但是那又怎么样?
顾锦沅揪着湖边一根被湖水打湿的草,这么告诉自己,她并不在乎这些,她真得已经过去了需要父亲的年纪。
所以他无论做什么, 她都不会在意。
这么胡思乱想间,倒是又想起来许多, 想起来陇西,想起来阿蒙阿兰他们,还想起来陇西的天空,以及母亲和外祖母的坟茔,想着今年的忌日,阿蒙阿兰可会给她们添一拢土。
正想着间,就见染丝高兴地跑过来:“姑娘,刚刚外面门房托人过来,说是你在丰益楼定下的点心,如今他们做好了,特特地给送过来了。”
顾锦沅纳闷:“丰益楼的点心?”
她什么时候去过丰益楼,什么时候订过点心?
染丝挠了挠头,想了想:“呀,姑娘没在丰益楼订过点心啊?可是他们说得好像真的一样,还说银子已经付过了,特意给姑娘送过来,请姑娘享用。”
这就奇怪了。
疑惑间,顾锦沅想起来那一日,她才去过丰益楼就碰到了太子。
隐约感觉,或许和他有关,但是又觉得自己这么想未免自作多情了,不过当下还是让染丝命人将那“点心”送过来。
待到点心送到了,却见是一个红色雕盒,打开后,上面一层果然是丰益楼的点心,且是仿佛刚刚出锅,冒着些许热气,拿在手里一场,香酥可口。
而在下面,却是一包包的,带着药味。
染丝纳闷;“这是什么,难不成这丰益楼还送药?”
顾锦沅打开来,闻了闻,一闻之下,味道熟悉得很,顿时便明白了。
这是那日他给自己的汤药,就是那个自己喜欢喝,前几日才馋过的。
想起他或许有一个楼的宫娥可以享用,顾锦沅哼了声,多少有些不快,心想她才不要受用他的东西!
不过……她耸耸鼻子,闻着这动人的味道,又有些犹豫了。
这些药材,自然是上等的,她可以感觉到,这是能调理她的月经痛症的。
人活在世,那么不容易,或许一个不小心就命归黄泉,人为什么要和自己较劲呢?既然喜欢,何不收下?
顾锦沅当下就干脆地收了,又让染丝拿去熬了,她每日享用一次,想着用上一段时日,或许自己这痛症就能慢慢调理好了。
染丝自然是高兴,接了那药包,亲自为她熬药去,自从顾锦沅遭了一次熏香之祸后,清影阁上下整顿一番,更是安置了一个小灶,可以自己开火做东西,并不需要依赖大厨房,这就给了顾锦沅许多便利。
之后连着几日,顾锦沅饮了那药,虽已经不是经期,但果然觉得身体舒畅,当下越发喜欢,又仔细把那药材琢磨了一番,自己推出方子来。
这么推出后,发现里面有一味药,却是见都没见过,让染丝拿了去药铺问,问了几家都说不知,最后一家才说,这是龙涎香,是海外才有的名贵药材,大昭国内却是罕见,寻常人不可能弄到。
顾锦沅一听,便明白了,龙涎香她只在书上看到提及,却未曾见过,龙涎香乃是抹香鲸所出,产于海上,除非出海之人,不然怎么可能弄到,而这龙涎香行气活血,倒是适合自己的痛症。
这个时候,就是骨气和实惠的选择了。
他既然给自己,说明还会有,自己是想他要,还是不要,最后想了一番,顾锦沅决定不要。
要了他的东西,说不得要给他当女人,还会被他占便宜,最好的结果是给他当太子妃,但是她想当太子妃吗,她不想。
再说这世上法子千万种,她未必就寻不到别的办法。
刚这么决定了,那边就有人来通报,说是“丰益楼”又来送点心了。
这次顾锦沅咬咬牙,这么好的东西,我不要了!
这一段日子,宁国公府里倒是平静得很,大家一团和气,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顾锦沅每日会过去老太太那里请安,请安的时候,偶尔也遇到胡芷云和顾兰馥母女,胡芷云对她倒是客气得很,就好像那件事从来没发生过一样,至于老太太那里,也就不提了,甚至有一次打牌的时候,还颇夸了几句胡芷云其实做事一向贤惠,只是有时候府里事多,难免照顾不到。
顾锦沅听着这话,倒像是敲打自己。
她本是无人照料的孤女,原本想着这祖母对自己仿佛也有几分疼爱,但是如今看来,这些日子,因为上次的事情,胡大将军府和顾瑜政怕是有些间隙,以至于这位祖母就开始拉拢胡芷云了。
毕竟胡芷云的父兄,那都是实打实地掌握兵权的人物,这位老祖母还是多有顾忌的。
之前是小打小闹,老太太想借此打压胡芷云,但是现在扯到了胡大将军那里,她好像马上就怂了。
然而她要怂,顾锦沅却并不想受这闷气,她看到顾瑜政和胡大将军府的不睦,甚至高兴得很,当下也就不理,只装作没听懂,不过自那之后,她去老太太那里少了。
为了这个,老太太自然有所察觉,便命人请她过去,又说了许多好话,只听得顾锦沅好笑,心想这位老人家也挺有意思,真是刀切豆腐两面光,也就胡乱敷衍着。
一直到了端午节这一日,护城河外龙舟赛,凡是燕京城大户人家,几乎都会过去,宁国公府自然也是不例外,因老太太畏热,顾锦沅是随着胡芷云并顾兰馥去的。
路上,胡芷云看了一眼顾锦沅,倒是有些打量的意味。
顾锦沅见此,马上警惕起来了,她要做什么?
当即自是处处小心,免得又着了这位胡芷云的道,因为这个,一路上花团锦簇彩旗招展,她都无心观看,一直到了龙舟赛的亭台外,却见这里早有凤辇龙车停着,又有彩女宫娥在此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