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许多婢子仆人都看到了,不忍地别开头。少夫人是什么性子的人,他们这些下人最是知道,整个温家,唯有少夫人是个好脾气,待下人最好。
可怎么就……碰到了这样的婆母夫君!
刘氏大惊,拉扯着温暖起来,也让人松开了繁星,繁星扶着她起身来,温软的床上总算让她身上的疼痛消减些许。
刘氏虽然糊涂,可温故知的话她向来都听。如今儿子让她莫要招惹裴宜笑,那还是不招惹的好。
刘氏暗道这个裴宜笑命怎么就这么大,落下山崖竟然还能够活命!她丢下一句干巴巴“你好生修养”便携着温暖而去。
人去房空,繁星如同脱力一般靠在床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繁星抽噎着:“少…少夫人,我还以为您撑不过去了!”
“都怪那温小姐,好好的,邀你去赏什么枫?自家这一亩三分地都弄不明白。”
裴宜笑温柔地敛下眸子,抬手碰了碰繁星的额头,笑了下:“还好,我回来了。”
“那是少夫人命大……”说着,繁星又有点想哭了。
这怕是一桩奇闻。
她竟然回到了十六岁这年,她刚嫁给温故知三个月。
一切的一切,都在脑海中游过,方才发生的那一幕,在记忆里也的确发生过。只是那时,她一心想要讨好小姑子和刘氏,没有多加阻拦,繁星去了半条命。
现在因为她,又有了改变。
那就是说,她能改变过去了。
她杏眼中的潋滟神色微微一暗,若是如此,她现在的当务之急,便是和温故知断绝关系。
当初桃花游园上,她一眼便瞧上了如同朗朗明月的温故知,他温和儒雅,如同一个清俊的端方君子,处处都让人着迷。
她也确实是迷了心窍,哭着闹着要嫁给温故知,裴侯爷向来宠她,依着她在户部给温故知谋了个官职,才将裴宜笑下嫁温家。
裴宜笑还记得,成亲那日,温故知连她的盖头都没有挑开,穿着一身猩红的喜服立在她的面前,淡淡同她说:“裴小姐,我没想到你是这种人,强求的感情能有什么好结果?温某今日不碰你,这辈子也不可能碰你。”
后来天子身体不太行了,二皇子与太子龙争虎斗,太子不敌,太子一党全数被清剿干净,庆安侯府,亦在此中。
那时候裴宜笑才知道,她满心满眼的温故知,竟然早就投奔了二皇子……自此以后,温故知暴戾的性子显露出来,对她非打则骂,她几次险些丧命。
如今……竟然重回十六岁了。
她调整过呼吸来,吩咐坐在她床边的繁星:“今日温故知去了何处?”
时候有些久了,她还是有些记不清。
繁星红着眼睛回答:“大人昨晚说,今日萧将军班师回朝,丞相在杏花楼替将军接风洗尘,也请了大人一起去。”
裴宜笑神情不变,微微点了点头。萧将军大败夷军,班师回朝,这是大事,温故知不会放过这种拉拢同僚的好时机。
她点了点头,“今夜他怕是回来的晚。”
“回来的早或迟也没什么关系。”繁星与她从小一起长大,在她面前,繁星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的,此时也难以控制地说着温故知,“您还在闺中的时候,皇城不知道多少名门世家踏破了咱们侯府的大门,您都没答应,结果却许了这样的人。”
裴宜笑抿唇笑了下,扯得伤口有些疼,她神情清淡温和,和闺中时候不经世事的样子全然不同。
也该不同,任是谁经历了家破人亡,毒打致死这种事情,都会变的。
她制止住了繁星喋喋不休地小嘴:“你去侯府跑一趟,让娘亲派车马来接我回去住两天,出温府时若是有人问起,便说是我刚醒嘴馋,去街上买些蜜饯。”
繁星“哎”了一声,她赶紧起身,匆忙去了庆安侯府。要回侯府住两天,她心里实在欣喜。
繁星一走,房中才是真的冷清。
裴宜笑躺在床上,仰头便见素青色的帐子,在窗外透进的微风间摇摆,好似是泛起的波澜。
现在,侯府的人怕是还不知道她坠崖受伤的事情,上一辈子她自己受了伤,为了不让裴侯爷迁怒温家,硬生生瞒了下来。
她布满伤痕的手指攥紧了被子,素色的被子上起了褶子,她啊,上辈子也未免太蠢了些。也是她蠢,识人不清,才让裴家陷入了那样的境地。
庆安侯府离温家半个时辰的路程,繁星来来回回,竟然也已日暮西垂,今日许是天气不错,天边竟挂着一抹鲜红,从窗外落进夕阳来,竟有些满堂生辉的意思。
温家大院里吵吵闹闹起来,刘氏中气十足的声音大老远便传了来:“裴二小姐这是什么意思?!我都说了我儿不在,有事递上拜帖,你现在是要闯入我温家吗?”
“呸!本小姐就是要抢闯温家怎么了?你们区区温家,能耐我何?!”女子娇俏的声音竟然比刘氏的还要大一些。
裴宜笑心中一动,她手指微僵,此时竟然又生出了近乡情更怯的心思来。
她到底……是对不住裴家的。
而她也怎么都想不到,来接她的会是庆安侯府的庶女裴思琦。
庆安侯府庶女裴思琦是姨娘生的,姨娘命薄,生思琦时落了病根,没多久就病逝了。思琦便一直是侯夫人养大的,她与思琦的性子是天南地北迥然不同,年少时也曾针锋相对,互不包容。
可她却记得,裴家亡败之时,裴宜笑设法想要保住她,想送她离去。
思琦手持一把剑,站在火光与裴家大门前,黑色长发凌乱,两朵珠花落地,她未退分毫:“我裴思琦,与裴家生一起生,亡也要亡在此处!”
裴宜笑鼻尖一酸,颇有些哽咽,她想,她很想见见自己这个妹妹。
屋外,裴思琦似乎已经闯了进来,刘氏慌不择话嚷嚷起来:“你牛个什么劲儿?!你不过是庆安侯府的一个庶女而已,我温家的儿媳妇儿可是侯府嫡女!哪里轮得到你来撒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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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深秋(3)
屋里,清晰可闻刘氏的声音。
裴宜笑长睫颤了颤,在金黄的日光下,落在眼下,好似是蝶翼一般。她苍白的脸上,似乎是浮现了一丝嘲意,低声喃语:“儿媳妇么……呵。”
她现在身体不大好,可扶着床与墙壁,也能够缓缓往外走。她只给自己披了件单薄的衣裳,如墨的黑发尽数披散下来。
她一步一步忍着疼痛往外走,开门。
绚烂却不刺眼的夕阳落在脚下,院子里吵吵闹闹的人声音一停,繁星跟在思琦身后,见她出来,迎了上来扶住她,“少夫人您没事吧?”
裴宜笑撑着繁星走下台阶,看着依旧是那副低眉顺眼的温顺样子。
思琦看了难免火大,她就看不惯裴宜笑这废物点心的样子!
谁知,裴宜笑竟然走到刘氏跟前,温和地笑了下,抬起清亮的眼睛直勾勾看着她:“娘,我的妹妹,何时轮得到您来管教?庶女又如何?她依旧是庆安侯府的二小姐,岂是阿暖这种乡间村妇能比得上的?”
她温顺地抿了下唇,掩唇轻声咳嗽一声,漂亮的眼睛弯了弯,“娘,您说是吗?”
金光照在她的脸上,刘氏发现,她这个儿媳,好像有些不同了。
刘氏明白过来裴宜笑的话,勃然大怒,她说阿暖是乡间村妇,是几个意思?!
裴宜笑不等刘氏答话,已经就着繁星转过身,她走得有些困难,瑟瑟秋季里,额头上竟然铺了一层汗。
思琦颇有些讶异,她这嫡姐,怎么好像是变了性子?可仔细一看,看起来还是那副低眉顺眼的窝囊模样。
待到裴宜笑走近了,思琦才把玩着手里的鞭子说:“娘亲让我来接你的,不是我自己想来的!”
裴宜笑弯着眼,微微颤着手拉住思琦的手指,鼻子一酸,没能控制住眼泪,啪嗒一声掉了出来。
她哽咽地道:“我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
思琦愣住,她这嫡姐啥时候和她这么亲近了?她眨着眼,看向繁星。
繁星委屈巴巴地瘪了瘪嘴,肯定是嫁到温家这几个月,让大小姐受尽了委屈,连看二小姐都觉得亲切了!
思琦恶寒地收回手,朝着刘氏惊愕的脸挑了挑眉,“我爹我娘让我来接姐姐回家去住两天,我管你答不答应,反正人我是带走了!”
裴宜笑也收敛起心里那点苍凉心境,客客气气地对对刘氏说道:“娘不用担心,我回家去养个几日,你让夫君得空了,便来接我就是。”
刘氏瘪嘴,温故知哪里可能会去侯府接她?到时候派个小厮过去接就行了。
刘氏也并不觉得裴宜笑是要离开温家,她心里明白得很,裴宜笑喜欢她儿子,要不然温家也不会有如今的荣华富贵。
她一点都不担心裴宜笑会对温家做出什么事情来。
给自己吃了一粒定心丸,刘氏也不留思琦留下用饭,草草收拾了两件衣裳后,出温家大门已然天黑。
皇城之内,有着宵禁,天黑后便不能出行,只有朝中官员得了允许,才可夜行。
思琦骑着一匹枣红大马,让车夫在马车上挂了一盏灯,马车里,裴宜笑笼着衣衫,头脑发昏,大概是伤的太过严重,也没瞧过大夫。
她一摸额头,竟然滚烫的。
马车里,传来两声咳嗽,虽然极力压制着声音,可思琦还是能听出咳嗽声里的痛苦,她连忙对车夫道:“慢些,我姐受了伤,受不的你这样的颠簸!”
车夫急忙应“是”。
思琦撩开车帘,探进脑袋来,看她的模样满脸泛红,心中不忍,说道:“家中的大夫不在,我这就骑马给你请去。”
裴宜笑本想说熬一熬,熬一熬便能过去了。她摩挲到身上的衣料,忽然觉得可笑,她现在不是芳春阁的那个生死没人管的金丝雀了啊。
她点点头,“天黑,你且小心些。”
思琦哼了一声:“我啊,再不小心也绝不可能像你这样,竟然还跌下山崖,笑死人了!”
她雪白的手指上布满了疤痕,伤口还挺新鲜,她撩开窗帘,看着思琦驾马而去,马蹄声声回荡在空旷的街巷之间。
繁星踮起脚尖问:“少夫人,能走了吗?”
裴宜笑收回手,帘子落下,她淡声道:“走吧。”
马车上挂着一个“裴”字,在摇曳的灯火中忽明忽暗,她忍不住又咳嗽了两声,远方忽然传来了大大咧咧的喧闹声。
“将军!你看到没有,那杏花楼的歌姬长得还真是娇滴滴的,叫一声将军,老子骨头都酥了大半!”
“那可不是,皇城这地儿养出来的人,就算是歌姬,都比我们这样人娇贵!”
“你一个硬邦邦的大老爷们儿和个女人比什么比?”
“哈哈哈哈哈哈!”
此时能在宵禁后在街上行走的,大多是官员,裴宜笑此时身上难受得很,也没心情去瞧瞧究竟是谁。
她头脑发晕时,马车忽然停下,她一个趔趄,盖在身上的小毯坠了半边,她又忍不住咳嗽了两声,五脏六腑都带着一股刺痛。
繁星听她咳嗽,有些急了,上前去质问:“你们是什么人!庆安侯府的马车竟然也敢拦?”
卢沙这种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儿,还没被这种娇滴滴的小娘子教训过,立马震声问:“什么劳什子侯府!老子不知道!”
“你……你们且速速让开!”繁星红了脸,她还没见过如此粗鲁之人。
裴宜笑心中却隐隐有了几分猜测,皇城之中的贵族子弟,大多清贵自持,也不会壮着胆子得罪庆安侯府。
再听方才那人的语气,应是真不知道侯府的。
那此时在皇城中的官员,且不熟皇城流派的,还能是谁?
她手指敲了下马车壁,繁星住了嘴,担忧地在马车外问:“少夫人可是难受的紧?有恶人挡路,怕是要一会儿功夫。”
“无妨。”她温和出声,斜倚在车上,低垂眼尾,“咱们让一让,也可。”
“可是少夫人……”
“让路。”裴宜笑淡声说道。她语气柔情似水,让人听了好似有种被温泉洗过的舒服感,实在难以让人讨厌。
卢沙不禁好奇了,这主子性子这般好,怎么就有这么个刁蛮的婢子?
卢沙回过头,扬声爽朗笑起:“将军,遇到了个明事理的夫人,咱们快走吧,再不回去,老夫人可要等着急了。”
“嗯。”清脆的马蹄声踱步到马车旁,裴宜笑本以为一行人便过去了,哪知耳边响起一道浑厚沉稳的声音来:“多谢夫人。方才属下无礼,多有得罪。”
有风撩起了些许帘子,她瞥见黑色鬃毛大马与一片玄色衣角,她想,原来这就是名震大贞的战神萧重。
连说话的语气,好像都带着一股浓浓的煞气,像是一座山塔,压得人呼吸一缓。
帘子落下,看不到外面的光景,她轻声道:“将军客气。”
马蹄声与一群人吵吵闹闹的声音远了,裴宜笑才松下一口气来,繁星立在外面,瘪了瘪嘴:“少夫人为何要让他们?一群莽夫!”
“繁星,慎言。”她轻声喝止。
在皇城百姓心目中,战神萧重是如同神祗一般的存在。他年少之时便远赴边关,连年征战,他斩杀无数人头于脚下。
他的刀下亡魂,怕是要比皇城的人还要多,说是尊敬,不如说,更多的人是惧怕。手上沾满了淋漓鲜血,脚下踏着森森白骨的人,裴宜笑觉得还是不要招惹得好。
她如今势必会得罪温故知,没必要再因一件小事给侯府树一大敌。萧重心胸宽阔倒还好,若是个小心眼儿,真是得不偿失。
人走远后,裴宜笑才开口:“回家吧。”
夜风照着前路而行,她啊,这才是真的要回家了。
后面,卢沙踏着马跟在萧重身后,哈哈笑起来:“方才那夫人的声音才是真的好听,温柔得能掐出水来,也不知道谁有这等福气,竟娶得这般温柔的小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