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恍然想起来,看谢行俭的目光越发的满意:“谢大人家的制梅方子,果真是好东西,那年天热,横儿吃什么吐什么,把本宫急的几夜睡不着,后来谢大人家的梅子端上来,横儿呕吐的症状顷刻消了不少,也慢慢开始进食了,本宫这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下来。”
说的,抬手拍拍胸膛叹气,眼中泪光莹莹。
“从前皇上的三公主得了呕吐症,后来硬生生饿死了……好在老天保佑,横儿福大命大扛了过来,这里头多亏了谢大人的腌梅方子。”
二皇子心口一通,上前握紧皇后娘娘,宽慰的道一声母后操心了,又起身来到谢行俭身边,宫女立马奉上一盏茶,二皇子掀袍跪下,谦卑有礼的将茶杯敬给谢行俭,抬头喊了一声老师。
谢行俭手有些抖,搁身上擦了又擦,好半天才颤颤巍巍的接过二皇子的茶,他没想过皇后娘娘会让二皇子在坤宁宫拜师,这一时之间,他还真的拿不出像样的见师礼。
谢行俭的窘迫被二皇子看在眼里,小男孩眨眨眼,眼睛往谢行俭怀中转:“父皇书房这等严肃场合,先生都敢偷着嚼食,母后这里不比父皇那里严谨,先生就别藏了,只管将好吃的给我点,那些呆愣愣的礼物,都不比上先生怀里的吃食。”
皇后娘娘闻言,捂着嘴笑声不断,谢行俭越发的局促,他喜欢往怀里藏吃的习惯,敬元帝是知道的,不成想二皇子也知道。
二皇子虽一直生长在皇宫,也许是因为姜雅送这个做老师的是个年轻人,所以二皇子身上并没有迂腐气息,说话有礼而不失风趣,短短的三两句话,就帮他解决了没有礼物的尴尬。
记得幼时在韩夫子私塾,他记东西快,每每韩夫子要抽人起来背文章前,他都要担任小老师教授叶礼承这些小孩子记课文,叶礼承和赵广慎年岁比二皇子都大,却比二皇子要难教的多,那时候几个小伙伴把他吵的头疼,他还发誓长大后做什么也不能当教书的先生,没想到才几年的光阴,他竟成了尊贵皇子的老师。
果真世事难料。
从皇后娘娘宫里出来后,谢行俭带着二皇子往皇子府赶,作为皇上的儿子,二皇子当然不止谢行俭一位老师,在皇子府,谢行俭见到了七八位先生,有趣的是,除了他,皆是上了年纪的老先生。
二皇子的日程排的很满,当谢行俭看到课表后,猛抽了一口气。
君子六艺自然少不了,密密麻麻的行程中,竟然还有插花品茶这类的雅致活。
这时候二皇子正跟着茶艺女宫学习,谢行俭偷偷的瞄了一眼,望着小屁孩举手投足之前的优雅和大气,谢行俭有模有样的学了两招。
啧,说实话,好看是好看,就是心累。
不就喝杯茶嘛,至于弄这么大的阵势?
谢行俭笑着摇摇头,一饮而尽手中的茶水。
皇子府的众多先生并不是只教二皇子一人的,像品茶这类的雅课,敬元帝后宫的几位公主都有机会一并上课,谢行俭这种辅佐皇子学问的老师,才是一对一的。
这不,谢行俭旁边坐了好几位等着皇子皇女们下课的老师。
“皇上这不是胡闹吗?”
亭子西侧,一个大约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冷哼了一声,“便是再怎么疼爱二皇子,也不能拿二皇子的前程开玩笑啊,谢行俭才二十岁,有什么能耐教好二皇子?”
谢行俭定定的看过来,这人他认识,三年前皇上命他进吏部出招考题时,这人也在场,当时敬元帝以此人出题太片面为由,拒了此人的出题请求。
他依稀记得此人姓苏,叫苏茂德,出生书香世家,是淑妃娘娘的族兄,如今是大皇子的老师。
苏茂德学识是有,可惜嘴臭的很,在宫中得罪了不少人,若非看在他跟大皇子有亲戚关系,早就有人想出手教训他了。别看苏茂德有权有势,其实这些皇子公主的老师都不屑跟苏茂德做朋友。
所以谢行俭以为这会子应该有人附和苏茂德,然后站出来一起奚落他这个空降的年轻人。
然而,下一秒诡异的一幕出现在他面前。
一帮老先生蜂拥似的扑腾到他面前,各个笑的慈祥又友善。
“京城的人四处说,小谢大人才学斐然,可惜我等几个拘在家中没机会和小谢大人见一面,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
“我大孙子比小谢大人还大两岁,天天跟一帮狐朋狗友走街串巷荒废光阴,不像小谢大人家业做的大,如今还做了二皇子的老师,前途无量啊!”
“小谢大人娶妻了没有?”
“家中可有孩子?”
“娶了,孩子也快降生了。”
人群中传出一声声失望的叹息,“可惜了可惜了,老夫的孙女正值妙龄……”
谢行俭被热情的老先生们围着喘不过气来,头一回万分庆幸自己成亲早。
见几位老先生来意没有坏心思,谢行俭忙拱手问安一一作答。
被众人忽略的苏茂德气的胡子翘起来,怒挥衣袖扬长而去,这时,皇子公主们的茶艺课结束了。
苏茂德赶紧跑到大皇子跟前,躬身拿过身边小厮手上的衣服给大皇子披上,俨然不像大皇子的老师,倒像个奴才。
大皇子皱了皱眉,泄气道:“说了多少次了,这种下人的活先生别插手——”
苏茂德笑着点点头,腰却依旧弯着,等着给大皇子整理衣着。
大皇子郁闷的撇过脸,任由苏茂德替他捋顺衣服上的褶皱。
“殿下近来变了很多。”苏茂德小声嘀咕,“淑妃娘娘身边的婢女说殿下这两天总跟淑妃娘娘反着来,殿下切勿这般,淑妃娘娘都是为了您好,您是皇上的长子,这天下应该是您的,可您瞧瞧,皇上心都偏哪去了……”
大皇子狠狠的闭上眼,脑中似乎有千万条思绪交织闪过。
苏茂德犹自不知道大皇子已经不悦,继续叨叨:“姜雅送才没了多久,皇上就选了翰林掌院谢行俭接任二皇子的先生,说句不该说的,皇上对殿下您若有二皇子半分上心,还用的着淑妃娘娘替您谋划吗?”
“先生别再说了!”
苏茂德唧唧歪歪不停,大皇子忍无可忍低吼了一声。
身边的宦官和宫女吓的当场跪地,苏茂德吓的也不轻,脸唰的一下白了,额头冒冷汗。
“这里是皇宫!”十六岁的大皇子身子挺的笔直,一字一句的呵斥苏茂德,“先生是读书人,理应知道什么叫谨言慎行,您刚才那番话若是让父皇听到了,那可是觊觎皇位的死罪,到时候我可保不了先生!”
苏茂德梗着粗红的脖子:“这怎么叫觊觎呢!您是皇长子,这龙椅本就是您的,皇上不也是庶长子登——”
“住口!”大皇子气血翻涌的斥住苏茂德。
谢行俭听到动静视线眺过来,只见一少年吩咐手下的小厮死死的捂着苏茂德的嘴巴,应该是不想苏茂德说话。
谢行俭呵了一声,苏茂德那张嘴属实脏的很,捂着也好。
“那是大皇兄。”身边的二皇子轻轻的说。
谢行俭诧异了一下,二皇子小声道:“前些年大皇兄摔了一回跟头,整个人就变了,不爱往淑妃娘娘跟前跑,也不让苏家的人往淑妃娘娘跟前凑,这个苏先生,是苏家人非要塞进来的,大皇兄跟我说,他不喜这个苏先生。”
“殿下和大皇子的关系真好。”谢行俭腰往下弯,笑着对二皇子道,“这等私密事,大皇子都愿意跟殿下说,皇家兄弟情难得,殿下切记要珍惜。”
二皇子仰着脑袋,“三岁之前,大皇兄对我并不好,母妃说大皇兄虽是父皇的长子,但我却是皇后娘娘的儿子,身份比他尊贵,所以大皇兄才时刻将我视为眼中钉。”
“那三岁之后呢?”谢行俭顿了顿,“大皇子怎么突然对殿下改了态度?”
“那年大皇兄出去秋猎摔了头,得了父皇好一顿责骂呢,从那以后大皇兄就像变了一个人,私底下也爱跟我说话了,不像以前,见到我就冷眼冷语的谩骂。”
摔了头后性情就大变?
谢行俭摸摸下巴,这不是标准的重生或穿越配方吗?
作者有话要说:放心吧,大皇子戏份不多~~~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接下来的皇子授课是要分开进行的, 二皇子和大皇子书房隔门相望,谢行俭过去的时候, 在皇家书院门口遇见了大皇子。
大皇子站在柳树下, 两人隔空对视, 离的有点远, 谢行俭便立在原地行了礼,谁知, 大皇子脚步往旁边移,微微避开了礼。
谢行俭紧了紧衣裳下面的手,这大皇子……怎么瞧着有点怕他?
进屋的时候,谢行俭依然能感受到背后大皇子那道灼灼目光,只不过马上就是他人生中为人师的第一节课, 所以对于大皇子的异常, 谢行俭并没有放在心上, 只当自己看花了眼。
“殿下赶紧进屋吧,苏先生到处找殿下呢。”大皇子的陪读书童从屋里走出来喊。
大皇子转过身, 脸上遗留的惊慌表情收的极快, 冷着声道:“这课本殿不上了,回头父皇那边,本殿亲自说明情况,你让苏先生出宫吧。”
书童楞了又楞, 眼瞅着大皇子快要走出书院,书童急的抓耳挠腮,飞快的跑到大皇子身边。
“殿下今日是怎么了, 苏先生说话是有些口无遮拦,但毕竟是殿下的老师,何况苏先生是淑妃娘娘请来的,殿下三天两头的说不上苏先生的课,淑妃娘娘恐怕心口又要痛。”
大皇子猛地止步,像垂死的野兽般嘶哑的咆哮起来,“心口痛!心口痛!母妃又不是西施,哪来的心口痛,你们全当本殿是傻子吗?本殿不按着你们的要求做,你们就拿母妃的性命要挟!真真好样的,真要心口痛怎么不去找太医,跟本殿说有什么用!”
声音燥怒而略带绝望气息,屋子里的谢行俭都能清晰的听见大皇子粗重的喘气声,愤慨压抑的情绪将大皇子吞噬殆尽,大皇子气的踹倒好几棵盆栽,巨大的动静将整个书院都惊动了。
书院里的下人大惊失色,围着大皇子跪了一圈,很快,敬元帝身边的太监过来传唤大皇子去御书房一趟。
院子里静了下来,宛如大皇子发火的事没发生一样。
“母后说,这是大皇兄的新花招。”
二皇子放下笔,将写好的文章递给谢行俭,顺便说了上面这句话。
谢行俭接过文章翻阅,别看二皇子年纪小,字写的相当隽秀,文章用词也十分恰当,看来姜雅送有几把刷子,难怪二皇子对其念念不忘。
“先生以为呢?”见谢行俭只顾低头看文章,二皇子抻着下巴笑问。
童颜童语,然而谢行俭听了,心里别扭的厉害。
他不是故意不想搭理二皇子,这种皇家事务,他其实不太愿意干预,但二皇子都问了,他闭着嘴不说又不行。
“殿下是说,大皇子故意这般做,是为了吸引皇上的注意力?”他放下文章,目光直视面前这个小孩。
“难道先生不这么以为吗?”二皇子执着谢行俭的想法。
谢行俭深深的看了一眼面前这个才只有他腰那么高的孩子,静静道:“殿下唤下官先生,那么下官做好本分之事便好,至于殿下和大皇子之间的纠葛,自有专门的辅臣告知殿下。”
皇子争储的事,他不想掺和,虽然二皇子成为东宫太子的可能性大,但大皇子也是敬元帝的儿子,他身为人臣,胡乱诽谤揣测皇子是大忌。
这里是皇宫,今天是他第一天教授二皇子,依敬元帝的尿性,这四周应该布满了耳目吧?
二皇子梭了谢行见面一眼,稚嫩小脸上倏而绽放出笑容:“我常和姜先生聊这些,没想到先生您和姜先生不一样,既然先生不爱说这些,那以为学生就不说。”
说着,二皇子笑嘻嘻的执起笔开始写下一篇文章。
谢行俭忍了又忍,始终没问出那句‘殿下喜欢姜先生那样的老师还是他这样的’。
除了这点小插曲,谢行俭和二皇子第一天的师生生活过得还算融洽,二皇子比他想象中还要聪明,姜雅送挺会教学生,民间的启蒙书在二皇子看来跟小人书没差别。
幸好谢行俭知识储备量丰富,这些年帮书肆整理解说四书五经不是开玩笑的,这份四书五经的解说还没有投放罗家书肆,现在先拿二皇子这个小屁孩试试水也好。
结果很成功,二皇子对谢行俭解说的四书五经非常感兴趣,谢行俭讲课风格风趣幽默,二皇子明显有接受谢行俭的苗头。
为什么要说苗头呢,因为谢行俭发现二皇子这小孩贼的很,在坤宁宫当着皇后娘娘的面,二皇子左一句老师又一声老师唤的亲昵,可进了皇家书院后,谢行俭发现,但凡他说文章,二皇子都会来这么一句——等一等先生,我记得姜先生说……
姜先生这样,姜先生那样,总之,前半节课,谢行俭脑子里只剩下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