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就要熄灯了,反正他们今夜是抄不完的,我放了两本,有的他们忙活。”谢行俭打了个哈欠,眼泪连连,“等明日一早我去早点,若两本书不见了,我直接去找林教谕,依林教谕的性子,他必会严查。”
“不管是不是宋氏兄弟,我都要把这颗毒瘤给拔了。”说着,他闭上眼准备睡觉。
魏席时点点头,裹着被子沉沉睡去。
睡梦中的两人并不知晓,因谢行俭故意落下的两本书,宋齐宽和宋齐周两兄弟为其差点吵翻了脸。
*
已过了亥时末,学堂里一片漆黑,宋齐周拎着微弱的烛台偷溜进学堂内。
进了屋内,宋齐周的手一直哆嗦,宋齐宽不悦的低骂,“呆站着作甚,还不赶紧找!”
“宽兄,这样做是不是不太妥......”宋齐周犹豫道。
“你不是见天的想知道谢行俭那小子是如何考上一甲的吗?”宋齐宽摸索至谢行俭的位子,回首对着宋齐周讥笑,“怎么?眼下有了机会,你又不敢了?我何时有了你这样胆小的堂弟?”
昏黄的烛火下,宋齐周一脸羞赫,他急声争辩道,“咱们这样潜进来偷谢行俭的书籍,怎是君子所为?”
“来都来了,还谈什么君子!”宋齐宽不以为意,伸手探进桌肚,嘴里唧唧歪歪不停,“要不是之前有人迟迟不走,咱们早就拿走了,何必抹黑再跑一趟。”
说着,抽出书本对着烛火打量。
“怎就一本了?”宋齐宽浑然没了平日的好脸色,大声惊呼。
“你小点声!”宋齐周抓着烛台直跺脚,“更夫才走,别等会把人招来了。”
“我明明看他放了两本,怎么只剩下一本了?”宋齐宽急着蹲下身翻找。
“许是你看错了!”
“不可能!”宋齐宽笃定的摇头,“咱俩盯着他这么多天,好不容易碰上他今日疏忽,落了东西,怎会看错?”
“我没盯他,你莫要做坏事带上我。”宋齐周忿忿不平,头一遭为自己正身。
“好好好,你没看他——”宋齐宽急的找另外一本,只好软下态度哄宋齐周,“灯举高点,我看看是不是掉在地上了?”
宋齐周无奈的抬高烛台,催促道,“快点吧,等会被人发现,咱们会被教谕记大过,到时候可就糟了!”
宋齐周的话才落下,就听拐角处传来一声尖锐的猫叫,吓着他险些丢了烛台。
“是猫——”宋齐宽嗤笑一声。
谁料,猫叫声一声高过一声。
寂静的学堂里,乍然响起一声又一声如同婴儿呐喊的啼哭,宋齐周吓得后背冒冷汗,他原本就没打算出来偷盗谢行俭的书,当即扯着宋齐宽往外跑。
宋齐宽被扯的一趔趄,手中的书一抖掉落在地,宋齐宽也被那一声声哀鸣的叫声,吓的脸色发白,当下哪里还有心思敢返回捡起书。
两人踉踉跄跄的逃回屋舍,又不敢点灯惹来更夫,便摸黑上床蒙紧被子入睡。
学堂里,月上梢头夜风呼呼,寂寥冷清。
待宋氏两兄弟走远,阴暗的拐角处姗姗走出一道人影,只见他捡起地上的书本,抖了抖上面的灰尘,又从怀里摸了摸,拿出另外一本,两本封面赫然都写着谢行俭的大名。
*
一夜无梦,翌日东方才稍稍露出鱼肚皮,谢行俭便轻手轻脚穿好衣裳下床。
魏席时睡眠浅,迷迷糊糊的揉揉眼睛,瞧见谢行俭已经穿戴整齐,便哑着嗓子询问,“现在几时了?”
谢行俭就着冷水打湿头发,边束长发边歪头瞅了眼桌上的沙漏,小声回道,“卯时左右,可是我吵醒你了?”
“没有没有。”魏席时摇摇头,惺忪的双眼微睁,“我觉少,怪不着你。”
谢行俭绑好头发,正准备换长靴,就听魏席时一拍大腿,亢奋道,“行俭,你起这么早可是去捉人?”
“捉人怕是暂且不行。”谢行俭抬眸看他,“你昨晚不是说背后之人不会是宋齐宽吗,若不是他,我想不起还会有谁。”
他瞪脚穿戴好,“倘若是我怀疑错了人,那我的书应该还安然无恙的放在原地,我想趁早去看看——”
说着,谢行俭顿了顿,轻笑出声,“你既醒了,我便等你一会,要知道食馆这个时辰做出的朝食,味道不差,咱们赶早去吃一顿,迟一会可就会被抢没了。”
魏席时一愣,旋即三下五除二的翻身穿衣,不消一会,两人相携出门。
天色虽尚早,但食馆的厨娘早已忙碌开来。
谢行俭与魏席时一看石灶上忙转的厨娘不是白日那一批人,顿时两人相视一笑。
食馆早晨会出两顿朝食,学子们晚上学习的晚,又大多都是长身体的阶段,不免早上有饿醒的人。
因此,食馆会安排一两个厨娘早早的做一些朝食,因起早是个累活,有背景的厨娘都不愿意接手,从而那些‘没后台’的倒霉厨娘便会被拉出来顶名。
这些厨娘多是苦人家出身,虽埋怨起大早做饭,但手艺上好,捯饬出来的饭菜可口的很。
卯时太早,眼下能挑选的朝食种类很少,两人便要了两碗清粥,六个油葱包子,外加两碗豆腐鸡蛋汤。
因食馆没准备下粥小菜,谢行俭便从菜篮子里挑了一把芫荽叶子,芫荽是已经洗干净的,只需撕碎拌进清粥里,便可食用。
两个半大的小伙子,敞开肚皮吃起来可谓像是上战场杀敌,眨眼的功夫就将桌上的东西消灭精光。
两人擦擦嘴巴的油渍,漫步赶往学堂。
学堂晚间是不锁门的,轻轻一推门,谢行俭忙走进去,随即蹲下身子,查看桌肚。
“怎样?”后头的魏席时瞪着八卦眼,凑过来问。
谢行俭僵硬的转过身,不敢置信的伸出手,只见两本书完好无损的躺在他的手心。
魏席时惊愕。
“不对,有人翻过!我之前放书的时候确认过,这本厚的在下面,这会子怎么调了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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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
宋齐周和宋其宽一夜没睡好, 大清早的又睡不着, 便顶着两对大大的黑眼圈,昏头昏脑的来到学堂。
两人经过昨晚一糟吓, 再加上晚间没休息好, 眼下两人脚步漂浮,手软无力。
混混噩噩的走至学堂,两人推门而入, 刚好与转头看过来的谢行俭对视上,两人做贼心虚,又瞥见谢行俭手捧的两本书, 当即傻了眼。
宋齐周脚一崴,险些晕倒在地。
宋齐宽干笑, “两位今日来的真早啊。”
说着,立马掺着宋齐周往里走, 途经谢行俭的位子时,宋齐周干巴巴的扯出一抹笑,破天荒的跟谢行俭道了声早。
谢行俭:“.......”
不对劲啊,这两人什么时候对他这么和颜悦色了?
谢行俭沉默片刻,然后一抬手把两本书放在桌面, 低声道,“他们两看的不正常啊, 我猜许是碰了我的书,只不知何缘故,没有拿走。”
魏席时欠身翻了翻书, 不可思议道,“里面也没有破损。”
谢行俭和魏席时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诧异和茫然。
两人不约而同的往后看,宋齐宽唬了一跳,忙垂眸避了开去,宋齐周涨红了脸,坐在位子上像个演默剧的小丑,又是低头胡乱翻书,又时不时瞄一眼谢行俭,随即又低下头,躲闪着来自谢行俭的审视眼神,一番手忙脚乱的操作,看着谢、席两人哭笑不得。
就目前看来,谢行俭已经能确认后排的宋氏兄弟就是日常盯梢他的人了,而且一定碰过他的书,至于他的书为什么没被拿走——
谢行俭想不通,也不想继续想,反正他的书好好的,他又没有损失,而且看宋氏两兄弟的表现,估计以后也不会再盯着他了。
他松了口气,翻开课业,默读起文章。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的飞逝,县学的月考即将来临。
谢行俭所料不错,接下来的日子里,他过得舒坦有滋味,学堂教室里,那道隐秘的窥视早已消失不见。
只令他满腹疑惑的是,宋氏两兄弟此后见到他,就如同老鼠见到猫一般,每次遇上他,皆是慌里慌张的跑远。
没人干扰他,他乐的如此,便全身心投入到接下来的月考之中。
这次月考非同一般,一甲的十名童生划入甲班,且有资格进入藏书楼借书。
在徐尧律的刺激下,谢行已然将县学的最大作用放在藏书楼上,若不能考进甲班进入藏书楼读书,他觉得来县学也无甚意义了。
学堂院子里有一口大钟,斋夫拿着铁锤抡了几下,‘噔噔噔——’几声宏伟浑厚的钟声瞬间笼罩在学堂上方,一众学子当即不敢东张西望,各自乖乖的坐在位子上等候先生的到来。
不多时,就见林教谕抱着厚厚一摞考卷,稳当当的站上首座讲坛。
学堂后门呼啦啦的搬进来两张桌子,只见走进来的两个长须先生,抱着几捆白纸一一的发给学子们。
“你们只当这是大考,莫要吊儿郎当。”林教谕背着手沉声道,“先生发的草纸,等会也要上交。”
说着,一双含威似剑的眼睛扫了一眼底下,“开考前,检查检查笔墨,别等会慌了神,再有,身体不适的赶紧去茅厕,一旦开考,不可中途举手出去,否则成绩当场作废。”
话音一落,几个沉不住气的学子,立马站起身撩开长衫,拔腿冲进茅厕。
谢行俭检查完桌上的笔墨,按了按腹部,索性起身跟着同窗走了一趟茅厕,他暂时没有方便的想法,只不过是想出去活动活动,省着干坐在位子上紧张兮兮。
待人到齐后,外面的大钟又被敲响,‘咚咚咚’的几声后,林教谕点了点口水,将怀中考卷分成两份,交由底下的两位先生分发给在座的学生。
谢行俭数了数,一共十五张考卷,五张帖经题,十张墨义题。
他心中不由庆幸,没有诗赋题。
这几日在县学,他的诗赋才能几乎被同窗以及先生嘲笑了个底朝天,好多人还以为他故意藏拙,还有人带着题目好奇的向他请教,他连连羞赫摇头,直言他作诗的水平一般,当不得教授。
一来二去,身边的人这才真正的知晓一甲二名的童生谢行俭竟然是个诗呆。
谢行俭听到周围一味的调侃和取笑,全部照单虚心接受,众人见他不恼,反倒自个红了脸,纷纷闭了嘴不再提及谢行俭的诗文短板。
县学出的月考题相对童生试而言,要难上几分。
比方说他正写的这一道墨义题。
只给了一段话,大意是说有篇五经文章里面涉及好几个人物,主要讲述德行之意,且题头只给了一个提示词,需要考生列举出文中出现的七到十个人物的姓名,并写出相关注疏原样。
看似简单,其实不然,这篇文章给的信息不多,他要根据关键词联想,首先要熟悉五经,能准确的猜对出处,再然后要在草纸上默写出全篇。
对,题目没要求默写全篇,但他必须要默写一遍,不然林教谕发草纸是干嘛的?
草纸的作用当然不是鸡肋,据他这些天的打听,方才知道县学十分重视学生的草纸,每回考试结束,先生们都会细细查看草纸,但凡上面字迹端正,一条不露的默写出考卷上未要求默写的文章,先生们看了,都会酌情在学生的考卷上加上几分。
谢行俭将试题又读了两遍,脑海中立马调出《尚书·咸有一德篇》,他执起笔沾沾墨水,提笔在草纸上迅速的默写下全文。
又按照墨义题的要求,将人名以及相关注疏填在考卷上。
他们不是秀才,县学出的月考题涉及的八股文不多,大部分都只是要求学生能熟读四书五经罢了,谢行俭翻看了一遍墨义题,发现出的题目虽然一大半都很偏门,但都不需要破题深入探究。
只是题目有点多,但只要书记得熟,一口气写完一点都不难。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多一点的样子,谢行俭就歇了笔,墨义这一部分,他已经全部做完。
待字迹全部干涸,他将底下的帖经卷抽出来,边揉着酸胀的手腕,边凝神看剩下的考题。
帖经题目短小精悍,需要学生一字不落、一字不差的默写前句,中句亦或是结尾。
谢行俭每看一题都要在心里过上两遍,唯恐一不留神写错了字,污了卷容。
临近尾声,窗外的大钟响了起来,林教谕站起来提醒道,“还剩一柱香,大家抓紧交卷,过时不候。”
言罢,周围一顿交头接耳。
后排的两位先生适时站出来呵斥,“喧哗作甚!交卷用手交,你们嘴巴子动什么劲。”
先生骂的严厉,底下顷刻间静了一晌,不一会儿就见有人整理好考卷,如释重负的交到林教谕面前的桌上。
魏席时平日表现的落拓不羁,行为散漫,实则读书刻苦,功底深厚。
他还在底下检查的时候,魏席时就已经上交完考卷,此时优哉悠哉的坐在位子上,闲适的转着笔杆。
谢行俭翻来覆去的检查,确认无误后,才收拾好考卷交了上去。
谢行俭是第五个交卷的,林教谕每收到一份学生的答卷,都会拿到手端详一番,轮到谢行俭时,坐在上首的林教谕目光一凝。
即使提前交完考卷,学生也不允许擅自提前走出去,还需回到座位,等候停笔的钟声敲起。
散了考,县学要放假三日,谢行俭收拾好书袋回到舍馆。
“行俭,这三日你可安排了事?”魏席时突然问。
“安排?”谢行俭撑着下巴想了想,清风书肆的稿子他前几日就已经校对润笔过了,等会经过时交给陈叔就行。
至于其他的安排?除了复习功课,他一时还真的没打算。
他摇摇头。
魏席时一把邀住谢行俭的肩膀,笑道,“那便去我家玩一趟如何?明日我大堂哥娶亲,他让我请上几位同窗一起过去观礼,你学问好,模样又俊,一旦你去了,我倍有面子,我大堂哥肯定也高兴,到时候大堂嫂那边见迎亲队伍有你这样出色的儿郎,准笑开了花。”
谢行俭笑道,“我一外姓跟过去迎亲,可有讲究?”
“没——”魏席时摆摆手,“咱们小户人家,看重喜庆,人多热闹最好。”
“即使如此,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过去沾沾喜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