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行俭悄悄往后退了一步,笑而不语。
旁边的学子们同样如此,唯有说着尽兴的男子还在那大刺咧咧。
“怎么?你们也没去过?”男子嘿嘿笑的猥.琐。
男子还想继续唠嗑,却见围观学子偷偷的对他摇头。
男子满脑门的疑惑。
“林大山!”
平地惊雷一声起,林大山被吼的腿一软,扑通一下跪倒在地。
“林教谕好——”
众学子无比同情瘫倒在地的林大山,见到迎面走来的林教谕,都垂着脑袋拱手问安。
谢行俭胳膊肘撞了撞一旁张望的魏席时,望着被林教谕拖走的林大山,兴奋的小声哔哔,“这林大山和林教谕?”
“父子啊——”魏席时道,“敢情你不知道啊,也对,你成天只知道读书,这些小道消息你从来不关注。”
不是啊!
谢行俭心里咆哮,我明明很乐意听这些的啊!
怎么没人跟我嗑?
“你呀,整天捧着书,谁敢打扰你温书。”魏席时一语道破。
谢行俭内心撕裂成碎片:“......”
八卦这些话题,其实可以不避着他的!
魏席时见谢行俭抿着唇,傻乎乎坐在位子上独自沮丧,笑的宽慰他,“不过有关府城科考的消息,我也没打听到什么,看大家刚才的样子,估计知道的人除了林大山,恐怕没有旁人了。”
谢行俭点点头,可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他抬眼往窗外立着的石牌看,嘟囔道,“我怎么没看到县学张贴院试和乡试的入榜名单?按理说咱们复课,这名单早就该出了啊!”
谢行俭说话时,魏席时也在眺望,“诶,你这么一说,确实奇怪啊,去府城的人都回来了,咋学堂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之前林教谕偷摸的查了一次岗后,众人心有余悸。
魏席时说话嗓门大,可同窗们虽然心里痒痒,却都不敢出言在背地里扯东扯西,担心落个像林大山那样的下场。
站在院子中央,顶着大太阳罚站背书的林大山:“……”
林大山听到魏席时的话,此时此刻激动的心潮彭拜,他好想现在就冲进学堂里大声告诉他们,府城这事他知道啊,问他啊,他昨晚蹲他爹书房蹲了老半天,偷听的一清二楚呢。
正当林大山准备摸进去的时候,黑沉着脸的林教谕适时背着手走进了学堂,林大山讪笑几声,乖乖的收回脚,抬头挺胸的站在原地立成一颗小树杆。
复学后的第一堂课,林教谕拿出上次考的院试水平测试卷,谢行俭这批今年没参加院试学子的考卷是由县学的先生批阅的。
一一发给学生后,林教谕双手撑在讲坛上,一双锐利的眼睛在底下学生的身上来来回回的扫视,半天都未言一字。
众人顿时心头一凛,噤若寒蝉。
林教谕原本就话少,不说话的时候更让人栗栗危惧。
谢行俭偷偷从眼皮子底下瞥了林教谕一眼,只见林教谕面露愠色,目光含怒,两条浓黑的眉毛烦闷的高高竖起。
谢行俭来县学这么久,从来没有见林教谕这般生气过,心里也不由的开始惴惴不安。
谢行俭倒罢了,几个刚参加院试回来的老童生们那才叫一个如坐针毡,个个忸怩的低着头,恨不得将脑袋埋进裤兜里。
一想到府城传来的消息,林教谕心头的怒火鼓胀的要爆炸,拍着桌子怒骂道,“一群不堪大用的混账东西,睁大眼睛看看手上的考卷,哪一道试题超出了院试考卷,啊?”
谢行俭垂眸打量起手中的考卷,每一道试题后面都增有先生的一行小字,添加的应该是这回院试真正的考题。
整张考卷,虽没有一道雷同考题,但只要仔细思考就会发现,两套考卷出的题目,有一半都是能对上的,至少是同类型。
学生们只要能掌握住这些文章,万变不离其宗嘛,无论怎么考,应该都不会出大错。
史论题因阅卷考官的缘故,虽不能拿满分,但就手上这些中规中矩的题目,他觉得拿个百分之九十五的分数应该不成问题。
然而,听林教谕的意思,今年县学的学子在院试上发挥的并不理想,谢行俭不免震惊。
林教谕历来说话狠厉,把学生们喷的狗血淋头。
“你们几个又不是第一回考院试,明知中途不能如厕,偏偏跑去上!脑子呢!”
有人忍不住小声反驳,“人有三急,憋不住嘛!”
林教谕“啪”的一声往桌上拍案尺,怒火中烧道,“就你屎尿多,就你憋不住?入场前老夫千叮咛万嘱咐,开考之前必须去一趟茅厕,那么长的准备时间,你屎憋哪去了?!”
老童生们战战兢兢的不敢再说话。
谢行俭强忍着笑,开考后不能如厕,虽有些过分不通人情,但也是为了学子着想。
你想想看,考房一个弹丸之地,本就脏污狼藉,若再添些乌烟瘴气的气味,啧啧,那臭气熏天的滋味,常人都难以接受,更何况还要经历大脑风暴的考生。
所以官家才会出一项冷酷无情的规定:中途离场如厕,一律盖上屎戳子。
一旦有了这个侮辱印记,你这场科考也就到头了,当然,不排除有人心理强大,丝毫不受影响的认真答完考卷。
只不过,你即便答的再好,考官们顶多让你上榜而已,一甲名额是想都不要想。
“在去府城的路上老夫是怎么说的,入场前少说多看,陌生人过来搭讪,你们都给老夫闭上嘴不许理会,你们摸摸自己良心,问问自己可做到了?”
老童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随后耷拉着脑袋摇头。
今年的天气格外炎热,排队入场时,他们几个就渴的厉害,竟然喝光了带来的凉水,为了以防考场用水不够,他们听到卖水的吆喝声,就花了一个铜版去附近摊子买了一壶水带上。
就是这壶水造的孽啊!
考场上他们不敢多喝,无奈口干舌燥,最后还是忍不住呡了一小口,就是这遭殃的一小口,害他们跑了好几趟茅厕。
如今细想想,定是这水有问题。
“还不给老夫把头抬起来!”
林教谕啪的一下又是一声暴响,被骂的老童生们吓着抖肩膀,有些还开始小声啜泣。
“越临近开考,越是要注意外面的风向,从你们进入县学的头一天,老夫就说过,这世道科举不易,人心难测啊——”
谢行俭忍不住替这些人感到可惜,他的这些师兄同窗们,依他们的学识和潜力,如若不出意外,这回考上秀才的可能性很大。
似是想到什么,林教谕突然收起教尺,强挤出一丝笑容,“你们甲班的这些人,不过是一时疏忽,且你们年岁不大,明年还可以继续考。”
谢行俭将目光投注于林教谕身上。
林教谕略一沉吟,摇着脑袋发笑,“只乙班和乡试的那些秀才们可惜了,考不上便也就罢了,还活活糟蹋了声誉,如今事情还没传到县里,可在府城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真是丢尽了天下读书人的脸面,龌龊不堪!”
谢行俭眉心一跳,一种微妙的想法在他脑海里猛地一闪而过。
“滑天下之大稽,荒缪,简直太荒缪了!”
林教谕抚掌讽刺,“老夫在县学教授十余年,从未见过今年这种耻于言表的现象,院试童生八人,通通落榜,乡试九人,也无一例外。”
“嗬,要说流年不利,怎么这些霉运就全进了咱们县学?”
林教谕越说,脸上寒气越重。
“咱们雁平县今年颗粒无收的局面,在各大县学之间沦为笑柄不说,还得了知府大人好一顿斥责,倘若明年县学依旧如此堕落不堪,老夫看这学堂恐怕离避门不远矣!”
两场竟然一个都没考中?
谢行俭闻言啪叽一抖,惊的他下巴险些磕到桌子。
这,这,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63】二更
从林教谕恶声恶气的咒骂讲述中, 谢行俭方才了解清楚府城发生的事情。
原来隔着府城衙门礼房大概三四条街远, 有一条窄口街道叫美人巷。
因今年恩科并举,下达旨意时,距离八月份的乡试已经不远, 时间紧迫, 他所在的平阳郡郡守便宽厚下令准许考生前往所在籍贯的府城应试, 无须长途奔波至郡城赶考。
郡守大人一腔好意为各府学子考虑, 无奈底下的学生并没有领情。
不说其他地方的学生如何,就单说他们雁平县的学生,着实辜负了郡守的一片心意。
雁平县县学的学生到了府城后,离正式科考大概还有两三日的样子,因没有其他府城学子做伴,他们那帮书生便约上其他几个县的学子们, 在茶馆办了一二场诗会。
对,没错,这帮学子们去的茶馆正是当初韩夫子为了考验他和赵广慎, 带他们去的那个茶馆。
他就搞不明白了, 那个茶馆每次科考前都会出事,可为什么还是有那么多学子趋之若鹜的跑去凑热闹。
茶馆的人鱼龙混杂, 几个县的书生们会聚一堂,刚开始的时候,各位确实是在正正经经的讨论研究诗文,你恭维我一句,我奉承你一回。
谁知到了中途, 不知是谁竟然邀了几位姝色艳丽的清倌进来助兴。
在寻常女子眼中,但凡卖身卖艺亦或是只卖艺不卖身的,只要是从风月场所出来的女子,都会被骂一句不要脸皮的下作贱货。
可大部分男人却尤为享受这些清倌的服侍,特别是书生们。
软玉在怀,饮宴交杯,不失为一桩风雅趣事。
清倌们才貌双全,小意温柔,媚眼儿俏丽生辉,小嘴儿红润上翘,浑身三两肉儿得给看官露个二两出来。
她们从小就被馆里的名师严厉教导过礼仪柔术,且诗书琴画歌舞样样精通,走起路来,身姿曼妙婀娜,一出场就惹的一众没见过市面的书生们心窝瘙痒,是男人怎能忍得了。
行里都说清倌清白,可这档子风流事摆在面前,谁会死受着不越线?
不做是男人吗?
一边是附庸风雅的文弱书生,一边是娇柔多情的美人玉女,一夜颠鸾倒凤,好不快活。
几杯浊酒下肚,书生们皆醉的晕头转向,再睁眼醒来一看,吓坏了,竟然是睡在美人巷里,一问巷里的管事如今是何时辰。
管事答已过了两日。
两日?
那岂不是错过了考试?
一帮书生惊赫的差点丧胆亡魂,当即连裤子都顾不上穿就往外跑。
没付嫖银会让你走?
几十个壮汉打手猛地一抬脚,弱不禁风的书生们傻了眼,哆哆嗦嗦的又被押回了美人巷。
要说这帮打手怎这般胆大,其实这里头有缘故。
光看美人巷所在的住址就能看出不同寻常,虽说娼妓在古代不犯法,可敢开在官府衙门一条道的就少之又少。
美人巷之所以这么嚣张跋扈,是因为这条巷子为前朝越皇帝亲笔批阅所建。
不看僧面看佛面,好歹是皇帝所赐,虽说越皇帝不过是个前朝皇帝,还是个亡国帝王,但人家好歹在位几十年,再加上越皇帝留存在世的笔墨不多,美人巷刚好有一副,当然得好好保护起来。
“林大山,你这消息可靠吗?”宋齐周质疑道。
林大山急了,“怎不可靠?我是从我爹书房的书里看到的,他书房现在还保留着存档书籍呢!”
“当年他老人家和县里的几位先生被知府大人叫去编纂府志,特意提了这条市井传闻,如若有假,知府大人能让他们写?”
“你们要不信,哪日我归家将书偷出来给你们瞧瞧?”
林大山颇为得意的看着周围一圈人,大家一听他要去偷林教谕私藏的书籍,连忙打断他,拉着他叮嘱他切勿乱来。
谢行俭捂着嘴偷笑,诚如林教谕那样的严肃先生,怎么就生出了林大山这样跳脱的活宝。
林大山乐此不彼,对于大家的担忧,他本人丝毫不在乎。
谢行俭瞧着,林大山也就敢背着林教谕说这些,真要硬碰硬,林大山完败。
“刚才说到哪了?”林大山挠挠脑袋。
谢行俭笑的提醒,“越皇帝,美人巷。”
林大山一看平时只读书从不掺和玩乐的谢行俭今日竟然也在场,顿时眉飞色舞,越说越得劲。
“这美人巷,确实是前朝皇帝亲自下旨让咱们府城修建的。”
“越皇帝南巡来过咱们府城?”谢行俭脱口而出。
“对对对。”林大山点头,“四十多年前的事了,越皇帝微服私访,一路乘船南下,来了咱们府城......”
谢行俭一听‘微服私访’四字,不知为什么,突然没了听下去的兴致。
果不其然,接下来林大山所讲的故事对于其他同窗而言,骇人听闻,可对他这个在现代受过无数网文侵蚀的人来说,简直老掉牙的不行。
无外乎是一个‘皇上,你还记得xx湖畔的xxx吗?’的小套路。
不过现代那都是虚构的场景,却不想在古代,竟然让他真的遇上了。
之所以叫美人巷,当然是因为里面有美人,而且这位美人还是越皇帝胸口的一颗朱砂痣。
为什么他说一颗?
因为越皇帝深爱的女人多了去了,多到越皇帝都忘了南边府城还有一位朱砂美人。
直到临死之际,皇帝才想起这桩年轻时候的风流债。
庆元60年,尚是权相的景平帝允了越皇帝临终前的请求,越皇帝最后一道旨意就是赐给那位美人的。
可惜美人迟暮,而且还上位当了楚馆的接客妈妈,恍然间得了越皇帝亲笔书写的圣旨,呆愣楞的竟一滴眼泪都没流下,直接叫人将圣旨上的美人称号截了出来,挂在如今的巷口旁。
久而久之,那条巷子就被称作美人巷。
可再美好的故事,如今也成了‘吃人’的红.灯所,谢行俭猜测那帮倒霉的书生里,应该有谢行文。
听林大山说,这批缺考的书生因出不起巨额嫖资,被美人巷的管事私自扣押了起来。
有学子家长找不到人,便一举报了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