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F037还能活动的时候,在左邻右舍中都是口碑很好的机器人,甚至五年前,住在小爱对面的那个试管兽人的性格直爽的机器人母亲,还大胆放言过要拿自己的机器人父亲搭档跟F037换,说想要复刻F037的芯片。
F037最擅长的是园艺,经过他的手,已经蔫得快要没有生机的植物都能重新健壮茂盛起来,小爱以为不会再开花的植物,也能在不久之后长出漂亮的花苞。
F037有时候会捡回一些尚有观赏价值或者明显不太精神的野花野草回家,将它们养在公寓的小阳台上。
他原来本身从事的也是这方面的社会工作,在附近的植物园里照看花草,有时会兼职做花店或者花鸟商店的店员。F037还会帮忙照看街区属于公共部分的花草,物业因此很感激他,时常会送一些物业多出来的小东西给小爱他们一家。
M039很擅长整理和规划,她会将F037拿回家的东西都布置得仅仅有条,用到最合理稳妥的地方。
自从F037失去工作能力、报废式休眠以后,阳台上的那些花草很久都没有再开过花,有一些小爱和M039都实在不会照顾的,索性送给了附近的花店,比起F037在的时候,阳台显得杂草丛生,萧索了许多。
而今天,或许就是爸爸能够重新回来的日子。
小爱握紧双手放在胸口,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做出了祈祷的姿势。
她看着英克一点一点地替F037进行修理。
检查主板与芯片正常功能。
排查故障。
确认零件与机体匹配。
更换零件。
检测运行状态。
排除风险错误……
英克将F037的身体连接在阿瑞的工程师移动设备上,光屏上不断闪现出各种数据,像是数字的海洋,而这片海洋倒映在了英克漂亮的眼睛里。
小爱也好奇地上去看,但是对数字背后的含义一窍不通,只能茫然地看着英克操作。
过了差不多半个小时,英克敲下确定键,光屏上显示“设定通过,安装完成”的字样。
英克将F037连接设备的通讯线拆了下来。
小爱的心提到嗓子眼,一眨不眨地紧张看着F037。
F037的双目紧闭,像是陷入了沉睡,表情非常安详。
过了大约五秒钟,小爱看到F037的睫毛颤抖一瞬,然后就像百叶窗拉开了帘子,他睁开了眼眸,露出琥珀般的浅色瞳目。
他左右转了一下头,大约是由于机体老旧,F037本身又是旧式机器人,休眠那么久,显得不是非常自然。
他从充电仓中僵硬地坐起来,读取了周围的状况,最后将目光落在小爱身上,缓缓唤道:“……爱?”
“爸爸!”
小爱的眼眶湿润,她来不及擦,直接激动地扑上去,一下子勾住F037的脖子,用力扑到他怀里。
F037被扑得猝不及防。
在小爱成年以后,她就比较少对父母做这样亲昵的动作了。
F037露出一个清风般的笑容,他单手撑着地,另一只手摸摸小爱的脑袋,说:“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又变成小孩子了,一下子这么爱撒娇。”
“呜……”
小爱扎在F037身边,不愿意离去。
她说:“爸爸,我好想你,我还以为以后会很长很长时间,都见不到你了。”
F037笑道:“也没有多久吧?”
说着,他像是同步了目前的星网和家庭信息,接着,他卡顿了一下。
F037的微笑暗淡了几分,有些惆怅地道:“啊,原来都过去快两年了……”
他又摸了摸小爱的头,问:“我们的爱,是不是都上大学三年级了?”
小爱埋在F037胸口点了点头。
F037看上去非常难过。
他的眼睛里闪过许多错过女儿成长过程的失落。
他问:“M039呢?她还好吗?”
小爱说:“妈妈去参加社会工作了,她很难脱开身,但今天特意请了半天假的,应该再过一会儿就会回来了。”
F037松了口气,像是获得些许慰藉。
他的眼神温和了许多,温柔而庆幸地道:“……太好了,幸亏还有她能一直陪伴在你身边。”
F037内疚地问:“为了修好我,是不是让你们吃了很多苦头?修理我的零件,你们是花了多少钱才找到的?”
F037具备一定程度的维修知识,在即将报废以前,他是有预感的。
当初他甚至做了最后的安排,耗尽最后一点性能将本该由他负责的工作交接给了M039,请她连同自己的份继续照顾小爱,同意M039使用他身上所有的零件进行自我修理。
正因如此,他发觉自己再度启动,显得有一点吃惊。
然而小爱摇摇头道:“没有花钱……这件事情说来话长,爸爸,你先站起来走两步,看看各项功能是不是都还好吧?”
F037同意地点下头,但在起身之前,他先闭上眼睛,做了个简单的内部检测。
他笑道:“没有什么大问题了,主要程序运作正常……有一些零件老化的小问题,但作为已经十三年寿命的老式机器人,不算太奇怪。”
他看向阿瑞和英克,他们两个人站在一起,阿瑞身上有A-ROBOT公司的胸牌,英克屈膝单腿蹲在地上,手里拿着维修工具,一看就知道是他们两个将他修好的。
F037郑重道谢:“多谢你们,是你们对我进行修理的吧?二位是工程师?请问应该怎么称呼?”
阿瑞尴尬道:“随意叫我阿瑞就可以,我其实没做什么……”
明明自己才是工程师,但他这回除了把工具搬过来,什么都做,此时此刻,阿瑞才忽然感到约约难堪起来。
不过F037没有察觉异样,他看向没有胸牌的英克,友善地问:“那你呢?”
英克露出了一个迷人的微笑。
他笑着道:“我不是工程师。”
英克维持着原有的姿势,将手放到胸前,微微欠身打了个简单的礼貌招呼,然后一字一字清晰地说道:“您好,爸爸,初次见面。我叫作英克,是去年被小爱亲、自、设、定带回来的男朋友型机器人,是家里的新成员,很荣幸终于能够见到您。我目前与小爱进行到正式恋爱的阶段,您可以在家庭目录里找到我的出厂编号和正式信息,以后还要一起生活,请您多多关照。”
作者有话要说: 英克:简而言之,我是你的女婿。
F037:???
☆、第九十五章
F037的表情, 看上去像是呆滞了一下。
仿佛是他的内置芯片无法消化这么庞大的信息。
F037维持着原本的谦和,可是看上去更像是静止了。
过了好长时间, 他才缓慢地偏了下头, 迷茫地重复道:“男朋友型……机器人?”
“是的。”
英克笑得十分典雅从容。
“我加入这个家庭已经有一年的时间了, 不过和小爱正式成为恋人才是最近的事。与您相比,我完全是在这里生活的新人, 将来恐怕还有许多地方需要您这样经验丰富的长者来指教,日后还请您多加关照。”
F037停顿了一下,语气好像依然难以置信:“可是商用的仿真机器人是很昂贵的, 小爱应该没有钱购买仿真机器人, 她也不是那样的孩子。尤其是你这种档次的机器人, 恐怕格外昂贵……”
英克的外貌出众,表情生动, 眼睛熠熠带光,就连机器人的程序都无法分辨他与真人的区别, 像这样的“机器人”, 看上去简直就和精心雕琢的宝石似的艺术品没有什么两样。
F037光是看,就觉得英克肯定价值不菲。
听到F037的话,英克勾了勾唇角,看上去笑得愈发愉悦。
他谦逊地说:“承蒙您的夸奖。不过事实上, 我没有让小爱花一分钱,我是在特殊情况下,由机器人公司以小晴小姐的名义,赠送给爱的。不过即使如此, 我的所有细节依然是由小爱小姐亲自设定,是由小爱亲手打造的理想男朋友型机器人,能够作为爱的恋人,我感到十分荣幸。”
F037呆然,彻底哑然无言,只是怔怔地看着这个和自己、M039都截然不同的华美机器人。
小爱倒是听得脸红了。
她道:“亲自设定……我当时并没有往这个方向想,其实大部分都只是随机了一下……”
就连发泄型这个类别,都是因为店员说这个类型质量比较好,不容易坏。
英克愉快地道:“但是在我看来,我就是完全由你塑造的,我的一切都是因你而存在。这和当初你是否是随机没有关系……倒不如说,随机反而是一种更好的形式,这让我们能够以更接近自然的方式相遇,你也不知道会遇到怎样的我,我也不知道会遇到怎样的你……
“我很感激你当初的决定,如果你当初不是选择了随机的话,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英克的脸笑盈盈的,嘴巴又甜得要命,他一动都不动地凝望着小爱,这让手还揪着F037袖子的小爱无所适从,羞涩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小爱这样的反应,也是F037休眠以前很陌生的。
在他的记忆库中,小爱从来没有对哪个异性有过这样的表现。
她看起来害羞而可爱,两个人之间弥漫着暧昧的气氛。
F037的程序不可控制地又卡顿了一下。
他迷茫地眨了眨眼。
他沉睡了两年时间,这个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也不算太长,可是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仿佛沉睡了两个世纪。
好像有很多事情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而英克的出现,无疑是最不同的一件。
……
F037经过检测,确定关键零件更换以后,虽然由于机体老旧所致,小错误依旧报错不断,但是已经能够维持基本运行。
于是什么都没做、只是提供了一个工具箱的阿瑞悻悻地回去,请假半天的M039则掐着点回来了。
时隔两年重逢,F037和M039分外感慨。
M039露出一个久违的浅笑:“好久不见了,F037。”
F037:“是的,两年三个月五天四小时三十八分钟五十七秒了,小爱都已经二十岁了。好久不见,M039。”
F037说的是他上一次休眠时最后一次有记录的时间到他与M039重新见面之间的时间差距。
机器人的精准在这一刻展现无疑。
两个机器人相视一笑。
F037和M039在设定上是小爱的父母,自然兽人的父母通常来说都是夫妻。
但是机器人之间是不存在夫妻关系的,比起夫妻,他们彼此看来更像是一对固定的搭档,他们的程序互通,共用家庭账户,像是洗衣机和烘干机那样彼此协作和互补,非常默契。
M039说:“重新见到你很高兴,以后让我们继续一起抚养小爱吧,和你合作非常愉快。”
F037有些感叹地道:“我也是,没想到还能够再见到你们,我会更加珍惜以后的时光。”
两个人轻轻地彼此点了下头。
于是F037清醒以后,马上就开始重新尝试回归日常生活。
他首先做的就是先去找工作。
F037原本工作的植物园还在,而且那里的人都很认同F037的园艺水平,因此很快重新录用了他。
但是由于这些年来,F037陆续被拆下了很多零件来修复同样面临老化的M039,即使在F037复苏后,也没有重新将零件交换回来,因为F037判断一台尽可能完好的机器人和一台损坏得相对厉害的机器人,比两台损坏得厉害的机器人要好……
所以F037哪怕进行了一定的维修,机能还是大不如前了,工作效率也远远达不到过去的水准,他的收入差不多下降了一半。
看着仅仅有原来一半的工资,F037看起来很平静,只是他温和的面容落在小爱眼中,依然显得有点落寞。
工作的问题解决以后,F037回到家里。
他对小爱道:“小爱,我们去跟邻居们打个招呼吧?我既然苏醒了,出于礼貌,也应该告诉大家一声,将来见面的时候,不至于吓到大家。”
自从F037苏醒之后,小爱的很大一部分注意力就放到了F037身上,生怕他有哪里的零件不合适,又不舒服或者严重故障了。
听到F037这么说,许久没有和爸爸相处的小爱立刻放下了书,点点头道:“好。”
于是F037去了阳台上。
他苏醒以后,立刻就重新开始打理阳台上杂乱的花草。
长得过于茂盛的枝叶修剪掉,多余的杂草清除,根系过于复杂的植物重新换盆,长得又多又密的新植物则要间苗。
F037有一双巧手,他的手指修长而白皙,握着园艺剪刀显得很轻盈。
植物的变化肉眼看不出来,可是一天天下来又会比想象中快,没过几天,阳台上的花草就已经重新变得仅仅有条,应季的花甚至已经开出来了,还有一些则长出了小小的果子。
F037小心翼翼地剪下一些长得不错的小花,交给M039,M039居然马上就找到了不少闲置的彩纸,漂漂亮亮地包装好。
做好这样的准备以后,F037才带上这些小礼物,对小爱道:“那我们出发吧,爱。”
F037从以前开始,就时常会给左邻右舍带上这样的小礼物,不太值钱,也不太占地方,但是看上去很用心又很美观。
小爱乖巧地跟了上去,但是在出门的路上,小爱又忍不住问道:“爸爸,你为什么经常会给邻居们带礼物呢?有好多人本来就不是很熟,冒然说话很不好意思,而且也有一些人不太友善。”
F037笑道:“善意是相互的。的确有一部分人不太友善,但是大部分人都很友好,我平时对其他人更加友好一些,如果他们中有善良的人的话,将来如果我出了什么事情,他们对你和M039也会比较友善,说不定会愿意帮忙……谁都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事,万一有些时候,就缺乏这一点点善意的帮助呢?”
小爱有些明白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