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绍喝盏茶, 又宽慰李玉华几句,看李玉华完全没有被惊吓的模样,心说这位许大姑娘倒真不愧第一次进宫就敢说配得上皇子的姑娘, 果然颇具胆色。
周内侍吃两口茶便起身告辞, 他还要回宫交差。李玉华起身, 许箴将周绍送了出去。许老太太见三殿下在,也就先回筵席上招待客人去了。
屋里一清净,穆安之拉李玉华坐榻上问,“到底怎么回事”
“你没听嬷嬷说么。”李玉华说,“内务司送来彩礼,好几十箱子的东西,得查看一二呀,我就让嬷嬷去瞧了瞧,不想就出了事。”
孙嬷嬷端上茶来,李玉华道,“嬷嬷你来回跑这一趟,也够累的,去休息一会儿吧。”
孙嬷嬷笑,“那奴婢去屋里坐一坐,让小红小绿在外间服侍。”
“好。”孙嬷嬷带着小红小绿退下,穆安之端茶吃了半盏说,“难不成你们老家还要检查男方给的彩礼帝都真不这样。”
“查肯定要查的。”李玉华笑,“不过,头一天抬聘礼基本也没哪家立刻就查看好坏。上回你不是跟我说要我事事小心么,我就想大婚是顶顶要紧的事,可别在这天出纰漏,就趁着内务司官员留下吃酒的功夫,让孙嬷嬷先查看大婚的礼服头面,谁晓得真查出问题来。”
“还笑哪,多晦气。”
“又不是天意,这是人为,有什么晦气的要晦气也该是算计咱们的人晦气。”李玉华跟穆安之打听,“内务司管事的是谁的人”
“赵总管一向深得陛下信重。”穆安之道。
李玉华鼻子里哼出一个气音,不咸不淡的说,“陛下总不会吩咐他让皇子大婚礼出丑,他堂堂总管,竟出这样的重大疏漏,这人无能”
“别管他了,你没事吧”
“没事。就是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这亏得你们是皇室没人敢惹,这要是在我们村,就得请媒人去男方说道说道,闹不好还得干一仗哪。”
“你们村的人挺爱打架啊。”
“那是旁人,我可不那样,我是个斯文人,自小就爱读书。”
穆安之听她又在捏着嗓子柔声细气的说话就心下好笑,李玉华悄声问他,“三哥,你和赵总管关系怎么样”
穆安之“切”一声。
“不用同这等人生气。”李玉华转而问,“这会儿过来,还没吃饭吧”
“我不饿。”
“我也没吃哪。”
“那我陪你吃点儿。”
穆安之原不想在许家吃饭,可今天是纳彩日,也不能把玉华妹妹带出去,就在许家用吧。许家为今日宴饮特意请了城中饭庄有名大厨,酒席置办的很不错。
有李玉华陪着,俩人说说笑笑,穆安之竟也吃了不少。
午饭后两人下棋打发时光,穆安之其实有些惊讶,“你不是说以前都在忙生意么,下棋跟谁学的”
“跟木香姐,她爹就是白家姨丈会下棋。其实我更喜欢玩儿牌,骨牌骰子我都会,但这两样木香姐总是输给我,她就教我下黑白棋,好在黑白棋上赢我,长长自信。”李玉华围棋下的一般,穆安之让她四子她都赢不了。而且,棋品嗯一般,还耍诈,穆安之去趟茅房,回来棋盘就不一样了。
穆安之盯她一眼,李玉华挽着袖子,“来来来,继续。”
穆安之面无表情的把棋盘归位,李玉华目瞪口呆,“这都能记住”
穆安这不说话,她就在一边叨叨,“我记得我这个黑子不是在这儿,你是不是记差了”
穆安之就能从李玉华落第一颗棋子说起,将整盘棋是如何下的给李玉华重复一遍,李玉华抚着额角,“我的天哪,你这不欺负人么,我反正记不住,还不是随你怎么说怎么是。”
“本来就是这样。”穆安之正直的将棋盘复位,“走的时候是这样,继续下吧。”
下个毛哟,下一下午棋,李玉华一盘都没赢,要不是想着这是自己要嫁的男人,她都想把棋盘扣穆安之头上
尤其穆安之还看过李玉华写的字,拿在手里很认真的说,“端庄秀丽、遵劲沉稳、笔笔到力,一丝不苟。”
李玉华倍受打击的内气顿时腾起万丈自信,连忙谦逊道,“哪里,三哥你太过奖了。”
“不是说你,我是说楷书当如是。看你这字,勉强方正、字体无力、结构松散、神骨皆无,明天我带些字帖给你,每天练一练。”
李玉华心里翻了n个大白眼,面儿上笑眯眯地,“字就是记述学识的,此为表,学识方为里。我现在学识不足,先把学识搞上去,再说字的事吧。”能看就行了呗,还要讲究什么神啊骨啊的,不就是几个字吗她又不是不认识
“学识不是搞,是要用心学的。”穆安之纠正一下李玉华的用词。
“知道了。”李玉华说,“看这认真样儿,怪道能跟裴状元做朋友。”
“如玉对学识的要求比我更严。”
“那她可找对人了,木香姐是我见过脑子最灵光的人,她那记性就跟你似的,哪个棋落在哪里,都下完好几天了她还能记着。以前我们作坊的账,都不用请账房,都是她算。后来她一走,我请了八个账房顶她的缺。”李玉华问,“你说木香姐聪不聪明”
“看来她算术好。”
“对啊,可她算术这么好,记牌更是一等一,她打牌就赢不过我。”李玉华眼睛微眯,眼尾翘起来,看向穆安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像我,我学识是不大好,可这是有原因的,主是要我自小把念书的时间用到了过日子上,我敢说,殿下肯定没我会过日子。”
穆安之好笑,“好吧好吧,我不如你。”一幅哄小孩儿的口气。
李玉华说,“你别不服,总有一天叫你服了”
“我哪里能不服你,我现在就服的不行。”穆安之想她小女孩儿要面子,肯定是刚刚一直输棋又被我说字不好,所以不高兴了,笑着递给李玉华茶水,“今天不好出去玩儿,咱们打骨牌如何”
“都玩儿好半天了,咱们一起读禁宫律吧,我今天的书还没读。”
“来,我教你。”
第二日,李玉华依旧是天未亮即起,入秋后晨风渐渐清凉,李玉华穿了件略厚些的衣裙。用过早饭,宫车便到许家门前,李玉华依旧是带着孙嬷嬷云雁二人进宫,给蓝太后请安。
穆安之早早就过来了,凤阳长公主也在,上次进宫里那满屋子妃嫔并不在,可见是蓝太后都打发走了。李玉华行过礼,蓝太后笑道,“好孩子,过来我这里坐。”把李玉华穆安之一左一右放在身边。
李玉华过去坐了,蓝太后道,“今天叫你过来,一则是看看你,昨天的事哀家就担心惊吓着你。二则也是昨天的事已经查清楚,与你说一声。”
李玉华看向蓝太后,蓝太后道,“原是下头人不当心,这只七尾凤冠是蓝贵妃的,她不小心跌坏了,送到内务司去修,结果,内务司拿错了,亏得你机伶,提前察觉。如今这些不当用的已经都处置了。”
“这并没什么,把对的换回来就是。”李玉华笑,“兴许是太忙了,忙中出错。我这次提前发觉,其实就算没发现,也没什么,毕竟我是晚辈,事情也小。可内务司是为皇室当差的,皇子贵妃的事不当心没什么,陛下的事可得当心。”
“咱们皇家,最讲究礼仪体面,明天要再忙起来,把陛下的十二旒天子冠弄错,要如何是好”李玉华此话之厉害,穆安之眼皮一跳,凤阳长公主眼睫下一小块肉皮不受控制的抽搐了一下,蓝太后眼中闪过一抹厉光,李玉华如同在说家常,“孙嬷嬷也就一个,还是我运道好赶上了。现在想想真是庆幸。”
穆安之终于相信李玉华那句,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长处。
他家玉华妹妹的长处不在念书上,而是在杀人不见血的嘴巴上啊
这话说的,真是漂亮极了
第36章 二十三章
厉害不在声高。
李玉华就有那种不动声色的厉害, 她捏着嗓子说起话来那叫一个柔声细气春风化雨,说出的话却是严霜利剑兵不血刃。
凤阳长公主私下都说,“要是凤仪宫知道玉华这样厉害, 恐怕倒宁可许惠然嫁给老三了。”
“她乐意, 我还不乐意哪。”蓝太后原就喜欢李玉华,如今在更加了一重欣赏,比吃了人参果都痛快, 笑着吐出粒葡萄皮, “我就说阿慎有媳妇福, 你瞧,这不就娶了个好媳妇。”
三皇子妃凤冠出纰漏的事逐渐被不少人知晓,内务司责罚了一批人后,内务司赵总管因罪去职。李玉华那话厉害却也并非没有道理, 内务司可不是六部衙门, 倘六部衙门出此纰漏尚有情可原, 六部处理的是朝中大事。内务司却是专门侍奉皇室的, 皇子大婚竟然把皇子妃的凤冠搞错,接下来还有册立太子大典,那是国之盛典,比皇子大婚更加重要,内务司倘再有疏漏,就是令皇室沦为笑话
新内务司总管不是旁人, 是皇帝陛下的妹夫, 诸皇子的姑丈, 唐驸马。
唐驸马接到此任令时还稍有些讶意,穆宣帝道,“文真公当年就曾任内务司总管,眼下除皇子大婚外,还有册立大子大典。赵初不中用,必要有个周全人接掌,就妹夫你吧。”
“臣必当尽心。”穆宣帝说的文真公是唐驸马的曾祖父,也曾内阁为相,谥文真,后人常称文真公。
唐驸马先令匠人与尚服女官仔仔细细严严格格的检查过三皇子妃的七尾凤冠,然后,亲自将凤冠给三皇子妃送家去。
“依制,皇子妃饰七尾凤冠,前番内务司不谨出了差错,实在对不住。这是给姑娘的凤冠,还请许大人许姑娘验收。”
许箴很客气,“如何敢劳驸马亲至,许某不胜惶恐。”
“我如今为内务司总管,一则凤冠之事要紧,二则也是过来赔个不是。”唐驸马客气中犹带着翩翩风度,在唐驸马的风度气韵面前,探花出身的许箴顿时被夺大半光彩,他那微微欠身的姿态简直令人无法形容,纵然李玉华曾见过俊美的惊天动地的裴状元在他面前都显稚嫩,尊贵斯文的三殿下与他相比亦觉单薄。
这便是凤阳长公主驸马。
李玉华连忙避开半步,回以礼仪,“您太客气了,这原与您不相干,再说,不过是下人不留心的一点小事。”
“礼数之内,断无小事。姑娘不计较,是姑娘的大度。”唐驸马亲自打开首饰匣请李玉华看过凤冠,李玉华令孙嬷嬷收下,请唐驸马喝茶。
唐驸马非但带来凤冠,还带了两篮内务司的新鲜水果请许大姑娘品尝,李玉华笑,“都这会儿了,还有寒瓜这可是难得的。”
“原是给公主的,叫我截下两个,给姑娘带来。”唐驸马温声道,“公主胃寒,又爱这一口,每每不让她吃还不高兴,正好有这个由头,还得我谢姑娘。”
“您说的我都不好意思拒绝,多谢您,我很喜欢。有您在,我总算放心了。”李玉华笑的眼尾扬起,“我听殿下说起过您,他说您是再和善不过的长辈。”
唐驸马端起茶盏,很温煦的同李玉华说了些大婚的注意事项,告诉她只管安心,到时会提前着内务司的女官过来教她大婚时的礼仪章序。
彼此的印象都非常不错,唐驸马告辞,李玉华起身要送被唐驸马千万留步,许箴送了唐驸马出去。
李玉华心说,她原以为自己已是见过一些世面了,如今见到唐驸马方知人外有人。
唐驸马回到公主府,凤阳长公主放下手里的书卷,直起身子问,“怎么回来的这样晚”
“去了一趟许家。”唐驸马在宫人的服侍下换了常服,问,“孩子们不在家”
“李恒那小子请客吃晚饭,吃过晚饭还要逛晚市,孩子们都出去了。”凤阳长公主笑,“落衙还去办公差,得叫皇兄涨你工钱。”
唐驸马笑着坐在美人榻上,“前番凤冠出了这样的大差子,我不好不亲自去一趟。”
“你见着许姑娘了怎么样,不错吧”
唐驸马颌首,“非常不错。说话爽俐清楚,虽说聪明外露却并不让人讨厌。三殿下当时胡来,倒是阴差阳错有这么段好姻缘。”
“我也说比许家那两位姑娘都强。”凤阳长公主道,“安之娶个好媳妇,有许姑娘劝着,以后日子肯定好过。”
唐驸马想到一事,“太子妃、二皇子妃都出身显赫,三皇子妃就略逊一些,不知她大婚时的梳头的全福人有没有找,不如你去吧。”
长公主鬓间的步摇垂珠在灯影下一晃一晃,她笑道,“我倒没什么,可舅妈八百年前就跟我说了,叫我去给福姐儿梳头,陆家都晚了一步,请的咱们老太太。”
“那就算了。”唐驸马道。
凤阳长公主笑,“咱们家虽不巧,不如问问亲家母的意思。”
唐驸马摆手,“亲家母为人没的说,这全福人讲究家族和睦,还是算了。”
“她家多和睦啊,夫妻恩爱儿女双全,她为人也好。”
“永安侯府是很好,她娘家不大成。旁的事无所谓,全福人还是算了。”这说的是永安侯夫人严氏,严氏出身寻常,其祖父曾为三品布政使,才华横溢奈何命短。到她父亲只做过七品芝麻小官,还因贪贿官职被革。娘家比寒门稍强一些,这样的出身,配个寻常低品官宦之家倒是很般配。偏生鸡窝飞出金凤凰,严氏大概是继承其祖父的血脉,她相貌极美,永安侯尚为世子时一见钟情非她不娶,老永安侯气个半死,坚决不允,永安侯一意孤行,老永安侯让步,可允儿子纳为妾室。
严家一家子欢天喜地,依严家的出身,家中女孩儿能给侯府世子为妾也是福气。何况是世代富贵的永安侯,按严家的打算,严氏这样得世子喜爱,过门后一二年生养个儿子,一辈子的依靠也就有了。
奈何严氏不愿,严氏挚死不为妾。
老永安侯一看,正好,省得狐狸精进门了。偏生永安侯当真是个情种,家里不让他娶严氏,他也不肯娶亲。老永安侯想,爱娶不娶,你不娶就先建功立业吧。永安侯是真争气,当年曾在北疆立下不少功劳。而严家发生的事,较之永安侯在战场上也不逊色半分,先是严氏美貌之名远播,永安侯府不让娶,但有的是好色之徒想来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