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太后问,“什么事高兴成这样?”
小凡有些为难,只得原话复述一遍,“奴才也不晓得。我们娘娘就说了一句‘我有今日显贵,得此如意郎居,皆拜太太所赐。人生得意,若过于此。此时此日,此情此景,怎能不令人欢喜’,许夫人看我家娘娘这样欢喜,她也很欢喜,就厥了过去。”
蓝太后忍不住一笑,这丫头的嘴,真如刀子一般会捅人心窝,以许家门第,能出一位皇子妃完全是因为正赶上阿慎发昏。原以为这皇子妃不过是个虚名儿,说不得嫁了还会得阿慎迁怒,定是身在苦海,难以超脱,急急的接来人家原配闺女填坑。谁晓得人家就有这本事,就把这皇子妃这位坐实了。这样的泼天富贵,拱手让给原配之女,的确能悔的厥上一厥了。
蓝太后先吩咐周绍,“拿牌子给他,让徐医正过去看看。”与身畔数人道,“哀家这个孙媳妇,就是太直率,她一向是有什么说什么的。许夫人竟也是这样的直率人,哪里就高兴的这般了,哀家这孙媳妇的福还在后头哪。真是个好孩子,每天一早就过来给哀家请安,服侍早膳,每天不到天黑不回去。哀家都说,阿慎有媳妇福,哀家也有孙媳妇福,娶来这样一位好孙媳,哀家也没旁的心愿了。”
诸人常听蓝太后把三殿下穆安之赞的有一无二,不想如今竟是爱乌及屋,连三皇子妃都这般得太后娘娘青眼。
蓝国公老夫人还有些吃醋,中午在慈恩宫用膳时玩笑般的道,“都没听娘娘这样赞咱们阿福一句。”
“阿福这话就免了,现在是二皇子妃。”蓝太后瞧着自己这大嫂子说,“女孩子指个好亲事容易,阿福一辈子的福分是有的。可也不能阖家都指望着女人,我还能活多少年,这些年了,一个科举上有斩获的都没有。我是不愁的,我是担心你呀。你闭眼时就不操心家中儿孙无一成器之人。”
蓝国公老夫人心说,我现在就愁的要命,每每进宫都要被小姑子说家里教导无方,子弟不成器,可成器哪儿那么容易呀,孩子们也都到官学念书,可就没那根筋,有什么法子,还能逼死孩子不成?
“我看他们虽念书不大成,忠心是有的,当差也都勤勉。”
“眼下弄个差使不难,可到底是他们真的好,还是太后的内侄儿好,这就得等我闭眼后你们才知道了。”蓝太后叹道,“以外戚之身入仕,到底不美。”想裴如玉那小子,把他儿子气的不轻,不也没砍脑袋么,如此手下留情,又不是看那裴小子生的好,也不全因那小子出身不赖,主要是因为那是新科状元,没有不赦之罪,但凡明君,谁肯斩杀状元。
这,才是一个人的底气!
蓝太后想到什么,指了桌间几样菜道,“把这几样菜给三皇子妃送去,是哀家赏给她家老太太、太太的,请她们尝尝,也让她们放心,几个孙媳里,我最疼的就是玉华,我不当她是孙媳妇,只当是我的亲孙女一样的。”
宫人福身应是。
蓝国公老夫人虽则醋兮兮,可这许多年来,她是十分信服小姑子的智慧的,如今见竟赏菜给三皇子妃,虽体面太过,到底也没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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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太医带着小徒弟拎着医药箱到玉安殿时,一诊许太太的脉,倒是有怒极攻心之症,不过,小凡已经在路上给他介绍过许太太的病症,说的清清楚楚,是欣喜太过厥过去的。
徐太医便说是入情至深才导致昏厥,开了副平安方便退下了。
及至中午开宴,蓝太后特意赏下菜来,李玉华笑,“皇祖母就是这样慈爱,祖平、太太、妹妹们以往虽常进宫,用的大多是皇后娘娘那里的小厨房,这次我昨儿特意求了皇祖母,中午酒席让寿膳房做的。如今又特意赏菜,我是常吃的,你们也尝尝。”
穆安之剥个雪白的虾子给她放碗里,李玉华春风得意的给穆安之夹块瓦煲野鸭肉,彼此间眉眼交流,看得出的默契。
穆安之并不是个浮夸的人,多年受圣人之言熏陶出的端方君子,他话不多,但越是这样越能看出他待李玉华是真的好,而非故意在许家人面前表演什么。
而且,李玉华自夸得意,在许老太太看来,的确是值得得意的,新近门儿不过四五日,就这样一手抓住三殿下的心,一手搏得蓝太后的喜欢。三位皇子妃一起进门儿,如今看来,太子妃的风头怕也被李玉华夺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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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仪宫。
玉安殿宣太医的消息瞒不过凤仪宫,吕安打听清楚悄悄禀明陆皇后,陆皇后捶两下胸口,忍怒道,“不知那小蹄子如何欺负妹妹哪。”
陆老夫人陆皇后正坐在一处说话。陆老夫人声音不急不徐,放下手中茶盏道,“能如何呢?你妹妹毕竟是三皇子妃名义上的继母,她若对你妹妹不恭敬,就是现成的把柄,我倒是盼着她不恭敬些。这有什么可恼的,那是堂堂皇子妃,也是你的儿媳,你不要一口一个小蹄子,这样被旁人听到,一样是现成把柄,嫡母不慈。”
“我也只在咱们自家人跟前说几句心里话罢了。”陆皇后在后宫多年,自知谨言慎行的道理,陆皇后道,“我倒是有慈心,只是她何尝将我放在眼里。阿灵都知道,如今大婚多少天,也没见她过来给我见礼,早上皇子妃都是先来凤仪宫,再一起到慈恩宫的,她素来都是直接到慈恩宫。”
“只要陛下知道娘娘的委屈,也就是了。”陆老夫人道。
“母亲不知三皇子妃的心机,不知与陛下说了什么巧话,哄的陛下说,先时赐婚之事,的确是委屈了她。她一个村姑,能有这样一步登天的富贵,我真不晓得哪里委屈她了!”
“那依你说,先前你们都不愿让惠然嫁给二殿下,千里迢迢把她接来顶惠然的坑,这事不委屈?”陆老太太凭心而论,“三皇子妃得三殿下欢心,是她自己的本事。她得慈恩宫喜欢,也是她自己的本事。你帮过人家,还是曾对人家有什么恩情?你们不要的东西,硬塞给人家,还嫌人家不感激?这是人家过的好了,觉着人家不在你面前奉承讨好,不恭敬和顺,你就心生不满了?”
“我有没有说过,既是圣旨赐婚,嫁便嫁了。你们都不愿意,觉着委屈了惠然。超品皇子妃之位,拱手相让。你不过是看人家日子过的好,眼气罢了。”陆老太太道,“眼下算什么,以后令你不快的日子多的很。三皇子争储失败,惠然嫁他近可笼络他的心,使三皇子与太子兄弟和睦。远可有惠然为援,三皇子那里有什么事,咱们都能知道。”
“你亲手给三皇子送来这样一条得力臂膀啊。”陆老太太轻叹,“女人虽不会上朝做官,可为何会说妻贤夫祸少。有些男人,年轻时很不成器,得一贤妻,忽然就事事明白,处处妥帖,从此平步青云,走上正路。这样事什么时候少过?如今三皇子妃紧抱慈恩宫大腿,你还有空抱怨她不感激你?她眼睛盯着的就是你凤仪宫的宝座,你还有空说旧日恩怨?那有什么好说的,柳娘娘不废,这个位子不会是你的,李氏不走,你妹妹也不会嫁给许箴。”
陆老太太的声音如同幽深暗狱刮来的九幽寒风,“杀母之仇,夺位之恨,帝位之争,从来都是不死不休!为后多年,安逸太久,你连这样简单的道理都忘了吗?”
第55章 四十二章
陆国公夫人在太子宫从太子妃闺女那里也知道了近来的一些事, 实未料到, 不过短短几日,宫中竟是村姑称王了。
静静的听闺女说完,陆国公夫人道, “你也知道,慈恩宫向来偏爱玉安殿, 只要三皇子妃无大错,慈恩宫自然要厚待她的。这个不必比,太子的话说的对, 你只管先坐稳你太子妃的位置。九月初就是册储大典,你的册封礼也是在那一日。这是何等样的盛事。那丫头再掐尖儿好强,她的地位永远不及你。再者, 她就是再巴结慈恩宫有什么用,册储之前,不论三皇子还是二皇子, 都要离宫开府的。皇子府, 已经收拾妥当了。”
太子妃松了口气, “那我就先备下给他们两家的乔迁之喜了。”待二皇子三皇子夫妇出宫开府, 三皇子妃再往宫里来的勤,也不能如今这般擦前蹭后的巴结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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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安殿。
午宴过后,李玉华怜许老太太年迈,令她们在偏殿休息片刻再出宫。许老太太连忙道,“自来诰命离宫都有时间规定,怎好令娘娘破例?”
“这又不是什么大事, 不过歇上一时片刻的,祖母只管放心,我这点儿体面还是有的。眼瞅就要中秋了,天气一日冷似一日,纵是中午暖和,刚吃了东西就出门,也容易呛着风。你上了年纪,跟年轻人可比不得。”李玉华扬唇笑道,“我都提前让宫人收拾出房间了。”
许老太太不愧多活了几十年,定力远非许氏母女可比,她老人家满面笑容,“那臣妇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李玉华看向穆安之,“殿下,咱们也去歇一歇吧。”
穆安之挽着李玉华,许氏女眷起身躬送,待二人离开,许太太挂着一脸僵硬的笑,带着两个女儿服侍在许老太太身畔,随引路宫人去了偏殿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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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玉华穆安之都没有午睡的习惯,两人歪在榻上说笑,李玉华揉着肚子,“今天吃的有点多。”
“看这点儿出息,也不至于就撑着呀。”穆安之也不好给她揉肚子,令素霜拿两丸山楂丸给李玉华吃,助消化。
“我一高兴就胃口大开,一胃口大开就吃的多。”李玉华含着酸酸甜甜的山楂丸,问穆安之,“爽快吧。”
“挺解气的。”穆安之说,“你也想长远一些,以后日子长哪。”
“那我也不怕。你以为他们真服了?如今不过表面文章,总有一天我得叫死对头们想到我就瑟瑟发抖,悔天悔地悔不当初,到那时才是真爽快!”李玉华一扬眉,“从小我打架就没输过!你要到过我们村儿,你就知道姐是什么样的人了!”
穆安之看这丫头狂起来没个边儿,问她,“你是谁姐啊你?”
“你是我哥。你是我哥。”李玉华顽皮的吐吐舌尖,又剥开一粒山楂丸吃了,“我跟你讲个新鲜事儿吧,你肯定没听过。你听说过女人去祠堂跟本族男人一道坐着议事么?”
“哎哟,你还能去祠堂跟男人一道议事?这不对,你不是连个舅舅都没有么,去哪个祠堂啊?”
“老白家的祠堂。”李玉华得意之色溢于言表,“我姓李,木香姐姓白,白家村里就我家一户姓李的,李家就是立祠堂,我自任族长了。说的是老白家,白村家里十有**都姓白,木香姐她爹一死,她家那宅子险叫她二叔夺了去。后来我们织布,村里也有刁民,仗家家里人多,辈份高,欺负我们孤儿寡母的。我寻思着,这不成,咱得在族里说得上话才成。我们就找了老白家族长的儿子小九叔合伙,小九伙这人很不差,他家里就他兄弟一个,虽有叔伯,说起来形单影只,跟我们也差不了多少。等我们挣了些银子,我就让木香姐拿出一百两修他们老白家的祠堂,然后就把她推进祠堂议事了。”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以前我们村里常有人说我家是外姓人,还瞧不起木香姐和红梅姨哪,成天在背后说我们小话,等我们有了本事,不是老白家祠堂也是我们说了算么。”李玉华道,“先时说小话说的最欢的那些人,个个都在我们跟前奉承说好话。家里炸个肉丸子都要给我端过一碗去巴结我。”
李玉华将手一摆,得意的抖两下脚,“不是我说啊三哥,皇宫当然也很好,可我以前在我们村儿日子也过的很好,也是人人敬仰的。”
“我说你怎么一露原形就跟个女匪似的。”
“你才女匪哪。”李玉华卷起小炕桌上的书打穆安之手一下子,穆安之笑,“咱们说笑归说笑,不许动手啊。”
“你说我好话就不动手,要是说不好的,我就打你。”
“你怎么这么爱听好话啊?”
“那是因为我本来就很好。”李玉华手往自己身上虚虚一顺,问穆安之,“你瞧瞧我这相貌,我这品格,我这一身的本领,你见过有比我更好的?”
穆安之忍无可忍,爆笑出声。
李玉华给穆安之笑的原有些恼,后来自己也笑了,她是真觉着自己很好嘛。
穆安之的笑声远远传到偏殿,传入许老太太耳朵里,许老太太暗道,玉华果然极投三殿下的性情,这桩亲事,误打误撞,真是个有福气的闺女。
隔间的许太太则愈发堵心的厉害,至于许惠然,则望着桌角的一只供着鲜花的白玉细颈瓶,有些失神。
玉安殿这里旁的不多,珍珠玉宝、古董玩器随处可见,而且,样样精美绝伦。无他,蓝太后偏爱玉安殿可不是空口白牙只靠说的,自来给玉安殿的赏赐从来都是上上等。就拿这只白玉细颈瓶来说,雪白如脂的玉瓶没有半瑕疵,这样的一块整玉就是极难得的,这样的一只玉瓶,寻常人家都要当传世之宝,可在玉安殿,也只配摆在偏殿供一只寻常桂花而已。
及至下午,风和日丽,许老太太带着媳妇孙女告辞,李玉华笑,“我与殿下也正要往皇祖母那里去,就不多留祖母太太了。这两样是皇祖母昨儿打发人送来的,祖母带回去尝尝。寻常夏天也常用,只是天凉就不常见了。”
许老太太见是一小筐寒瓜,一小筐密瓜,都是放在小竹筐里,上头贴着红纸,系着黄带,收拾的齐整漂亮。许老太太连忙谢赏,李玉华吩咐宫人送了出去。
李玉华与穆安之便一人一架步辇,往慈恩宫去了。
李玉华到时,蓝国公老夫人还在,李玉华笑着对蓝太后一福身,“皇祖母午安。”
“过来坐。”蓝太后挽着李玉华的手,让她与穆安之左右坐在自己身畔。李玉华对蓝国公老夫人微微颌首,“舅老太太还是头一回见,瞧着就康健,您身子骨儿硬郎。”
“劳娘娘记挂,硬郎!”蓝国公老夫人也笑眯眯地,听蓝太后问,“中午你宴请娘家人,酒宴可还满意?”
“这可再不满意就没有满意的了。皇祖母还特意赏菜过去,我祖母她们感激的不得了。还有我们太太,一见我过的这样好,欣喜之下竟厥了过去。”李玉华笑着剥个葡萄递到蓝太后唇边,“真真令人哭笑不得,还劳烦徐太医跑了一趟,得叫大家伙儿笑些日子了。”
蓝太后笑道,“这是你的福气,明白人都会为你高兴。”
“以前我们村儿的算命瞎子,算的可灵了,他摸骨算命,一握我的手便说,天生贵命。我原还不信,可有时候,不信命都不行。”李玉华那得意嘴脸,蓝国公老夫人都有些支撑不住脸上的得体笑容,心说,这村姑乍一得志,简直恨不能嚷嚷的全天下都知道啊!这嘴脸,真叫人不爱看,怪道她那后娘能厥过去,估计是不想看小人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