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让江疏雁一眼看出有问题的, 还是和她有关系的问题的……
夏小凉心跳不齐, 不安感从脚底攀爬到全身。
回去的路上, 她给公司同事发了条信息：【听说这次Mat的新系列很棒哦？】
大概因为是周末, 同事信息回得很快：【是的，最近出来一批成衣，效果非常好, 你如果在公司, 也能一饱眼福啦】
夏小凉斟酌了一下, 又发回去：【期待。这次是什么主题呀？】
同事回：【“战衣”，酷极了】
Battle suit，战衣, 应该是这样翻译吧。
夏小凉皱眉收起手机，不安感更强。
颜绍之看了眼从接完电话就一脸心事的夏小凉，方向盘打了个弯, 问她：“怎么了？刚刚电话谁打来的？”
夏小凉回过神：“没什么，公司有点事情，我可能得回一趟纽约。”
她说着就重新按开手机, 订机票。
颜绍之蹙眉：“公司怎么了？得回去多久？”
“我也不确定，我先回去看看吧。”夏小凉声音有点小, 刻意控制着情绪。
颜绍之眉头皱得更紧，沉默了一会儿，把车开到靠边, 踩下刹车：“夏小凉，如果你工作不开心，其实没有必要等到时装周结束，这次回去就可以直接辞职。”
夏小凉眨眨眼，笑起来：“哎呀没什么事啦，我就是在琢磨怎么更高效率地安排工作，我本来就马上要离职了啊，还能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
颜绍之狐疑地盯着她。
“哎呀真没什么啦，我这个人就是这样啊，一想工作的事情就容易入神。”夏小凉又笑着说。
颜绍之默了一会儿，问：“要不要我和你一起回去？”
夏小凉“噗嗤”笑出声：“你那么紧张干什么，真没什么事儿，你下午不是还有事情要忙吗？跟我去一趟，你那边又得耽误了，咱们俩都动作快点，才能早点忙完啊！”
颜绍之看她笑得明媚，没再坚持，掐了掐她的脸蛋：“有事给我打电话。”
***
夏小凉回酒店简单地收拾了行李，给苏夕发了条信息，说她回一趟纽约，明天可能赶不回来，直接去了几场。
等飞机的时候她又给江疏雁发了微信：【我现在回纽约，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江疏雁信息回得挺快，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她：【你在R.K时，脖子上戴的那个小勺子，是不是师兄送你的？】
小勺子？
夏小凉：【是的。】
不过她决定出国的时候，就把小勺子摘下来了，没有再戴。
江疏雁：【我上司和Mat是很好的朋友，昨天她带我去ES参观，Mat很开心地向我们展示了他新出的成衣，黑色皮革，风格很硬朗，运用了大量的金属和皮革碰撞，取名“Battle suit”，这些我看不出什么异常，但那件成衣，所有拉链的链头，都用的一把小勺子】
夏小凉把她这段话看了好几遍，黑色皮革，风格硬朗，大量的金属和皮革碰撞，还有，小勺子……
刚刚的不安变成愤怒，顺着头皮往下爬。
江疏雁：【你也知道我有多嫉妒你，那把勺子的造型那么独特，我不可能记错】
江疏雁：【小设计会把自己的成果送给上司以谋求更好的职业机会，这很常见，但我不信你会舍得送出那枚勺子】
夏小凉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她怎么可能送，这分明是有人在偷。
江疏雁：【虽然我也看不惯你，但我更看不惯这种行业里明目张胆的不正之风，更何况那还是师兄送你的东西，你自己看着办吧】
夏小凉压着呼吸，颤抖着手回：【谢谢你。】
一路上让自己冷静，越是出乱的时候，越需要冷静，就像状况频出的秀场后台，只有保持绝对的冷静，才能更好地处理事情。
下了飞机，纽约时间下午两点半，夏小凉直奔公司。
因为是周末，公司没人，安保人员认识她，也知道她出差。她说自己有些资料要拿，对方很轻易就放行了。
因为经常是第一个到公司的，各个大门的密码她都很清楚。
进了设计室她就去Mat的办公室。办公室门锁了，百叶窗帘紧闭，看不见里面的模样。
她转而去打开了一位同事的电脑。
系列在创作初期会对外保密，但是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保密的必要，应该只要在公司，都会经手“Battle suit”，没有经手的员工也会当做资料保存下来。
办公电脑的密码只防外人，她很轻易地打开，直接搜索，很快找到“Battle suit”的相关文件。
打开一看，刚刚压抑的愤怒迅速地反弹。
几乎一模一样。
Mat所谓的“战衣”系列，和她精心设计近一年的“盔甲”系列，几乎一模一样，连拉锁上勺子的弧度都一点没变。只有一些地方他可能觉得硬朗得有些尖锐，改得比较柔和。
夏小凉在电脑前，呆愣了足足有五分钟。
她怎么都没有想到，她接触服装圈这么久，最常听见的就是“抄袭”，“过度借鉴”，可当年她在R.K，在新秀，在抄袭之风最盛的下沉市场，都没有遭遇过类似事件。她千里迢迢海外求学，来到了这种被誉为“艺术之巅”的国际大品牌，居然遭遇了抄袭？
而且是如江疏雁所说，这样“明目张胆”的抄袭。
这简直太可笑了。
她把手机连上电脑，把文件里的图片拷走，然后关闭电脑，出了公司，给Mat发信息：【我回纽约了，有空出来聊一聊吗？】
Mat倒没有拒绝，很坦然地回了个电话，电话里的声音还是那么温和：“夏，你怎么回来了？我们一起喝个下午茶？”
两人约在公司附近的一家咖啡厅，周末的下午，人并不少，夏小凉选了个相对安静的位置，点了一杯咖啡，一份甜点，让自己看起来镇静些。
Mat到得很快，如苏夕所说，长得又高又帅，金发碧眼，一出现就是众人的焦点。他往这边落座，附近还有女孩子够着脑袋看过来。
“嘿，夏，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休息日，他穿得比较休闲，笑容温煦。
夏小凉也微笑：“无意中看到您的新设计，忍不住想要和您交流一下。”
Mat金色的眉毛轻轻上扬，双手交叉在胸前，食指轻轻拍打手背，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战衣’吗？怎么样，你还喜欢吗？”
“喜欢啊。”夏小凉盯着他的眼睛，“原本就是我的心血，我当然喜欢。”
Mat湛蓝色的眸子微沉，带着笑意看她，不说话。
夏小凉与他对视，并不退让。
对峙片刻，Mat嗤声一笑：“夏，你这个玩笑开得有点过了。‘战衣’我从五月开始筹备，精心策划了五个月，我承认，你在ES这五个月，是我的得力助手，帮了我很多的忙，但把‘战衣’说成你的心血，未免太好笑了吧？”
“是啊，我五月进入的ES，您五月就开始策划‘战衣’了。”夏小凉也讥笑，“应该是面试那天，我在楼梯间等待的时候画图碰到您，您正好看到了是吧？”
夏小凉回想她的图纸什么时候被Mat见过，想来想去只有那一天，她过来面试，习惯性地早到，也习惯性地不浪费时间，在等待的时候拿出了画板。
Mat路过的时候看到，随即与她攀谈，还夸了她的图纸，然后问她的姓名。
她在PAS的成绩和履历都很不错，后来能顺利通过实习面试，也不算意外，压根没想过他其实是盯上了自己的设计稿。
这个系列她也一直习惯性地放在随身的包里，进入ES实习后，如果有意想拿，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任意一个午饭时间就已经足够了。
服务生过来点单，Mat要了一杯美式速溶，两手放到咖啡桌上，困惑道：“夏，你一直是个很勤劳的女孩子，我们初见时你的确在画图，但是这个和‘战衣’系列有什么关系？”
夏小凉咬牙。
他这是打算抵死不认了。
“Mathieu Dufour。”夏小凉直接喊了他的全名，“你是一位有名望的设计师，您在圈内的声望与成绩让公司对您信赖有加，您是ES的品牌总监，是一位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您应该不屑于剽窃一个实习生劳动成果，这会对您的个人名誉以及公司形象造成不可估量的伤害，我郑重地警告您，请您立刻停止这种侵权行为。”
Mat似乎是想不到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居然会这么严肃地用上这样强势的词语，脸上的笑容淡了点，但随即笑得更深，闲适地靠在咖啡店的铁艺椅背上：“诚如你所说，我的确不屑于剽窃一个实习生的劳动成果，尤其，是一个中国实习生的劳动成果。”
夏小凉压抑的情绪差点就要被他点爆了，两手交握，使劲抠着手心。
他宝石般漂亮的眼里，是□□裸的鄙视与挑衅。
他歧视她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实习生，甚至歧视她是一个中国籍的实习生。
“夏，我知道你能从PAS毕业，在读期间还拿到那么多奖项，有多么不容易。”Mat又收起了那副高高在上的鄙视，“你要知道，ES已经有多少年没有留下一个中国实习生了，尤其你本科都不是在PAS入读。公司第一批转正名单你应该看到了，下个月你就正式成为ES的正式设计师了，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为什么试图捏造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与我谈判呢？”
他的语气听起来似乎真的很困惑，可是话里话外想表达的意思很明显。
她，夏小凉，作为一个来自中国，本科不是在PAS就读的，在他们眼里“半路出家”的毕业生，能在比赛中拿到那么多奖，已经要谢天谢地，而ES现在打算破格将她转正，她更需要感恩戴德，剽她一系列作品算什么？
“夏，你捏造这些罪名，只会凸显你的愚蠢。”Mat又笑，“没有人会相信你说的话，相信我会剽窃一个中国女孩儿的作品。”
哦，这句话的意思是，你如果识趣点，就老实认栽，跑出去嚷嚷我抄袭你的作品，没有人会信的。
顺便又把“中国女孩儿”几个字放在脚底踩了一遍。
夏小凉简直要被他这种无耻的嘴脸气笑了。
当年杨薇薇陷害她，拍着胸脯坦然承认，我就是陷害了怎么地？沈姚看不惯她，坦坦荡荡说我就觉得你是关系户，怎么地？现在轮到这个人，外表光鲜亮丽了不知道多少倍，内心却连他鄙视的“中国女孩儿”都不如。
夏小凉拿出手机，当着他的面打开录音机，按了暂停键。
“我不录了，咱们开诚布公地谈吧。”她把手机扔到桌上。
Mat眼神在手机上溜了一圈儿，笑道：“谈？谈什么？”
夏小凉低声咬牙道：“谈你取消月底时装周上的个人秀！谈你马上销毁所谓‘战衣’的设计稿和成品，我的‘盔甲’系列对我意义非凡，我绝对不会允许任何人对它染指！”
Mat仿佛听了一个极大的笑话，摊开两手道：“夏，我的整个团队都为这个系列奔波了快半年，时装周迫在眉睫，你居然大言不惭要我取消？”
“我真是后悔，早知道你是这么不识趣的女孩儿，今天不应该浪费时间在这里和你白费口舌。”
夏小凉冷声道：“那你就等着收律师函吧。”
“哈。”Mat直接笑出声了，“律师函？你的意思是你要告我？告我抄袭？”
“没错。”夏小凉盯着他道，“你现在停止一切侵权行为，我们好聚好散，这件事不会对你，对公司造成任何影响。但你如果坚持，抱歉，我一定会告你！”
Mat扶着额头，笑得肩膀都在震动：“夏，我不知道该说你是太天真，还是太稚嫩。你说我抄袭，证据呢？”
“我劝你回去查查知识产权相关法令再来跟我说这番话。你知道打一场版权官司需要多少证据？多少时间吗？单单律师费，就会让你这种家庭的女孩儿倾家荡产。抄袭不是你一张嘴说是就是，你敢告我抄袭，我就告你诽谤让你再尝尝巨额赔偿金的滋味儿。”
夏小凉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他笑得几乎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姣好的五官在这样的猖狂下变了形。
“对了，还需要提醒你一句。”Mat仍然在低笑，“你打算在哪里告我？纽约？还是巴黎？”
“无论哪里……”他止住笑，终于卸下那份虚假的伪装，露出恶劣的本质，可能还是担心夏小凉有录音，身子向前倾，冷冷地盯着她，无声地威胁道：都是我的地盘。
夏小凉从来没觉得一个人的脸孔能这样可憎，悠悠站起身，操起手边的巧克力蛋糕，“啪”地盖在他脸上。
第65章
夏小凉从咖啡店出来, 想到刚刚Mat那一脸震惊和不可思议的表情，就觉得快慰。
他那种注重仪表的所谓“体面人”, 怎么能容忍自己精致的脸和雪白的衬衣沾上黑色的巧克力酱。
她回自己租住的公寓, 整理了一些文件和资料, 连夜又回了巴黎。
还是和第一次到巴黎那次航班一样, 纽约时间下午六点半出发，抵达戴高乐机场时，是巴黎时间早上六点半。
她在飞机上强迫自己睡了一觉, 到了酒店之后开始查资料, 联系律师。
她要告Mat, 不是戏言，绝对要告。
“盔甲”系列是她送给颜绍之的礼物。就像当年他送给自己的“夏夜”。
她一直小心翼翼又费尽心思地对待它们，就像对待她和颜绍之的感情, 燃烧了全部的热情。她不可能容忍有人把它攫取，洋洋得意地变成自己的成果。
她在酒店打了一早上电话，终于约到一位两天后有空的知识产权律师。
然后她去书店买了几本法律专著, 开始关门啃书。
可惜她实在有点高估自己的法语水平，埋头啃了两天，最后还是一知半解。关键法律条款, 包括案例里提到的，似乎更多的是已经发布的作品。对于她这种作品都没制作出来, 只有图纸被抄袭的情况，看起来更复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