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在冷宫种田——昆山玉
时间:2020-07-15 06:31:59

  这个年代的平民都没啥文化,起个名多起些猫儿狗儿,像刘八珠这样叫不出口的名字, 因此,多数人进宫后会由教养嬷嬷另改个名,有人若获得主子的青睐,也有主子赐名,但宫里人这么多,总有人顶着同一个名字到老到死。一般这种人都是没有靠山,可以随意欺凌的。
  这老嬷嬷自恃身份,又嫉恨吴桂花夺三殿下欢心,一向不屑叫她的名字,而是直呼其姓,这也是那些得到宫中老人赐名的宫奴对她这样“无依无靠,无人赐名”的小宫女隐形的歧视。
  这嬷嬷是不知道,吴桂花是恰巧去年进宫的秀女中有一个叫吴桂花的因水土不服病死了,秦司薄叫她顶了这人的身份。原先秦司薄要给吴桂花起个名,但吴桂花听她说,她这起名的人也要随之登录籍薄道明来历后就断然拒绝她,坚持要叫自己原先的名字,怕她跟秦司薄的关系落到纸面上连累她。
  秦司薄没跟她说过其中关窍,吴桂花后头结交的人也未曾深究,她虽想不透这嬷嬷叫个人姓氏罢了,如何叫得这么有优越感,但这不妨碍她做文章。
  这嬷嬷轻蔑道:“怎么?你是不姓吴吗?我叫你吴氏莫不是叫错了?”
  吴桂花仍是笑得没有脾气:“没有。不过这宫里姓吴的不少,我不是怕嬷嬷叫错了吗?”
  “不可能,这殿里谁姓什么,我清清楚楚,只你一个吴氏,我如何会叫错?”
  “嬷嬷错了,除我之外,殿中还有一人与吴氏有关,您不好乱叫的。”
  那嬷嬷被她软顶几句,已是不耐之极:“不可能!”
  吴桂花笑得更深:“嬷嬷莫非忘了?小殿下生母,已故吴贵妃也姓吴。您的吴氏,是称的哪个吴?”
  一言诛心,举室皆静。
  那嬷嬷脸色刷地白了。
  宫里人是很善忘的,这些人被选到小胖墩身边,肯定通过各种手段打听过他的身世,但多数人都是听过便罢。毕竟小胖墩的养母敬贵妃因为皇帝下旨将她迁往谨霞宫这御极宫西侧小宫停灵,都有不少人私下猜测敬贵妃的圣眷已失,对她言语多有不恭,他这个在冷宫幽禁而死的亲娘又如何会被众人放在眼里?
  但不管吴贵妃死前多凄凉,她也是正正经经的主子,是小皇子的生母。你当着小皇子的面直呼其母姓氏,就是犯讳的!
  吴桂花捏住的就是这一点:你说我对主子不恭敬,你又恭敬在哪里?
  她等了一会儿,不见那嬷嬷说话,轻轻一福礼,道声“借过”,扬长而去。
  耳边依稀听见那嬷嬷骂了几声“贱婢”,却始终不敢追上来,便只当站在茅坑边上被熏了几下,拂拂袖一笑便过了。
  她自己没当这一架有什么,但很快发现,原本围在三皇子身边的人都悄悄改了称呼,年长的叫她一声“桂花”,年幼的也开始叫她“桂花姐”。而她在小胖墩面前“我”来“我”去,也就这么含糊下来了。毕竟那些自忖资历长过她的,谁没当她面叫过她“吴氏”?而那些资历不如她的,又有谁敢找她的麻烦?
  她镇住皇后送来的老嬷嬷是一回事,关键是,她把三殿下的心牢牢握在手中啊!
  吴桂花也不要他们待自己多好,反正她一个过客,马上就能功成身退,因此,对现在的情况,她很满意。
  也就是吴桂花乡野习气,以为不过争两句嘴的事,事情过去便过去了。她长日蜗居在蕴秀宫,身边无人点拨,否则不管陈项,还是应卓,都会提醒她小心有人报复,莫要太过得意。
  闲事种种,不必细提。
  在央华殿做事,有再多不好,有一样好处,却是否认不了的。
  别看吴桂花去年在后宫发展她的违法小生意,好像人面很广,什么东西都能弄进宫一样,但这里毕竟不是现代,有很多现代社会很平常的食物,依这里的时令,她是见不到的。
  因此,当看到厨房里的新鲜莼菜时,吴桂花非常惊喜:“今天怎么有这菜?是怎么来的?”
  莼菜在现代社会被誉为山珍,因为多生于春天,又多分布在江南湖泊水洼处,在很多地方都只闻其名,但吴桂花对这种菜太熟悉了。
  她家乡的山谷中有一处就生长着莼菜,而且她家乡的野生莼菜不知道是不是气候和海拔的不同,吃起来比普通水池培育的莼菜更为鲜美。只是莼菜多长在仲春时节,眼下新年刚过,也不知道是从哪得的。
  “这是福王爷在京里的温泉庄子送来的,福王爷吃着好,就给陛下送了些来,陛下想到三殿下这几日不思饮食,特意赐了些来,说是留给丽妃和三殿下开胃。”
  答话的是严御厨,他跟吴桂花原本算半个竞争对手,但央华殿小厨房一共十个灶眼,他们都占了两个,严御厨来后没多久,还遮遮掩掩地在灶眼上安了幅竹帘子,引得小厨房其他人都十分反感。
  吴桂花做事不藏私,对严御厨有问必答,两人相反在这宫里算得上最说得上话的人了。有时候她来请教问题,严御厨也愿意解答一二。
  吴桂花看着这一小把青翠的菜,问道:“那您想好怎么做了吗?”这年头,即使是皇宫,想在这个季节见到青菜,除了生长条件特殊的芹菜,也只有发些豆芽来吃。
  严御厨道:“这一点菜要两人分食的话,怕是只能做汤。”说着,他磕了个鸡蛋,将蛋清和蛋白分开,开始搅打蛋白。
  吴桂花问道:“这蛋白是要打到汤里吗?可莼菜本身就足够滑爽,再加蛋白会不会过于滑爽了吗?”
  严御厨笑道:“此物在京城不常见,桂花姑娘也吃过吗?放心吧,我这蛋白不是做汤用的。”
  吴桂花看严御厨将蛋白打得微微起泡,小心用滤网滤去打发的泡泡,又取下一块火腿,拿刀后身连斩三下,菜刀在案上一抹,如此数次重复,火腿肉终于剁成肉糜,被兑进蛋白和料酒继续搅拌。有时候用同样材料做出的同一道菜,大师和主妇做出来的一尝就知道不一样,差别就在材料的处理方法和火候上。
  吴桂花时刻不忘为她出宫后的营生做准备,难得有观摩名厨做菜的机会,她怎么舍得错过?直到严御厨要唤人引燃柴灶之时,赶紧退了出去。
  像他们这种名厨,做菜时都不喜欢有人站在身边,以防被人偷师。她能在这看人家剁肉剁这么长时间,已经足够了。
  但吴桂花没退两步,被身后一人疾步上前撞了一下,那人没顾上同吴桂花纠缠,跑到丽妃的那眼灶前,跟严御厨道:“陛下刚刚使人来传话,中午会到我们娘娘这里用膳。严掌案,你要好好准备。对了,我们娘娘说了,今天陛下赐下的莼菜你不要用宫宴的法子来做,换个新鲜的。”
  严御厨听到前面还只是紧张,听到最后一句话,不由失声道:“换个法子?怎么换娘娘可有指教?”
  那人道:“这我哪知道?反正我们娘娘是这么说的,这是皇上头一回来蕴秀宫用膳,严掌案,你可要拿出你的绝活,就换个陛下以前没吃过的。”
  严御厨目瞪口呆,连吴桂花都无话可说:换个新菜容易,随便做做就是了。可这个人是皇帝,那新菜肯定又要好吃又要足够新鲜,这不是为难人吗?任何新品的研究那不都需要时间吗?
  但丽妃威名不是虚的,她身边人见她复宠有望,这些昔日的威风又重新抖了起来,如何肯听严御厨的解释?丢下几句狠话离开了厨房,留下一脸崩溃的严御厨。
  忽然,他看到吴桂花快步走过的身影,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叫道:“桂花姑娘,留步!”
  他飞奔出来,一把捉住吴桂花的手臂:“桂花姑娘,你吃过莼菜,一定有法子救我,对不对?”
  吴桂花听见丽妃的要求就知道不好,可惜没跑过严御厨的脚程。丽妃生性苛厉,搁在平常都不好糊弄,何况这等要紧的时机?若是皇上此行与她和顺自不必说,若是稍有不顺,只怕就要怪到身边人身上。
  一个年近半百的大男人这么哀求她也的确可怜,终于吐口道:“我是略知一二,但严掌案,咱们可说好了,这道菜奉上去,不管主子们说好,还是说不好,你都不能把我供出去,知道吗?”
  严御厨不解道:“若是不好责任自然是我的,若是好的话,我岂不是误了你露脸?”
  吴桂花只道:“反正我就是这个要求,行是不行,就看您了。”
  严御厨赶紧道:“放心吧,我可以对天发誓,若是有违此誓,叫我立时生出恶疾,此生都无法上灶!”
  这誓够重,吴桂花满意点头:“好 ,咱们一言为定!”
 
 
第63章 
  午时,央华殿, 天子如约而至。
  他身着明黄常服, 因为喜欢肥甘饫食, 又终日高座于堂,才不到四十, 已是腰圆膀阔, 大腹便便,更添天子威严。
  丽妃盛妆严服,亲自步行到门口相迎。
  近半年的冷落, 已令她清醒认识到,圣眷到底有多重要。
  只可惜她被禁足数月, 对宫中的许多消息已不再那么灵通,才没有来得及提前准备。
  也不知那严御医有没有真本事……丽妃藏在袖中的手紧紧交握,娇靥如花:“陛下终于想起臣妾了?我还当陛下把臣妾忘了呢。”
  天子神色微淡, 问道:“兴哥儿呢?”兴哥儿是三皇子的乳名。
  丽妃心中一沉,旋即绽开更灿烂的笑容:“因为天气寒冷, 臣妾让小殿下在殿中等候。”
  天子神色稍霁, 略一点头:“走吧。”
  时隔半年, 第一次与皇帝单独相处, 丽妃不敢造次,落后一步, 跟在皇帝身后,缓步走进了央华殿。
  天子看见自己数日不见的小儿站在大殿中央,捧着两只拳头, 口称“父皇”,磕磕绊绊说着吉祥话,跪下给皇帝磕了三个头。
  天子自始至终含笑看着,直到最后一个头磕完,不等他自行起身,天子一把将小儿扶起,惊喜道:“我儿是何时学会这些官礼?”
  这却是其他人都不知道的典故了。
  原来三皇子自敬贵妃成为他养母以来,一年里多次生病。天子和敬贵妃担心孩子身体,一向不对他多加约束,便是行礼也只是在年节哄着他简单磕两个头便罢。
  天子还记得年前这孩子见了他,还只会呀呀叫几声父皇母妃,现在连“祝父皇福寿安康”这种复杂的句子都能口齿分明地表达出来,如何不让他惊喜?
  三皇子实岁不满三周岁,他偎在父亲怀里,初时有些紧张,自然无法告诉父亲,他能这么做,全是有赖于那个叫吴桂花的宫婢,她同我讲故事,还说故事里的大唐天子跟儿子如何见礼,我都是照着学的。
  吴桂花的确是担心有了后娘就有后爹,但她怎么能不明白,如果三皇子能讨好皇帝,就等于在宫里有了最大的一座靠山?因此,她一有时间就洗脑这小胖墩,见了皇帝该怎么做,见了后妃和太皇太后又怎么做。自己是没办法在他身边长留,但能在走之前为他铺点路,那自然要竭力为之。
  天子转向丽妃,神色更是和蔼:“这段日子辛苦爱妃了。”
  丽妃心下微喜,自谦一番。帝妃二人难得和气地叙谈片刻,丽妃抽个空,看见巧鹊在帷闱旁同她使眼色,起身笑说:“陛下,午膳已备好,不如先用膳吧?”
  天子与三子几句对答,见他神色开朗许多,说话也不像平常三岁小儿一般,而是条理分明许多。再加上这孩子生得圆头圆脑,一张小嘴不笑却上扬,天生长得有种憨然的喜意。更要紧的是,许久不见,也不见他对自己生疏,不觉欢喜非常,竟一伸手,亲自抱起他,道:“走,三郎跟朕一道用饭!”
  古人讲究抱子不抱孙,在三皇子记忆中从未被父皇抱过,此时父子天性,紧紧回抱住父亲,反而将此间主人丽妃给落在了一旁。
  一家三口携手围座一席,天子一眼看过,这些呈上的菜品都是自己平日叫得上名字的,满心的兴致顿时减了三分。只听丽妃道:“此地离膳房有些远,臣妾准备不足,仓促间只操办出这些吃食,但望陛下不要嫌弃。”
  天子这才想起,今日政务不多,自己批完奏折之后临时起意要来看看儿子,能在半个上午操办出这桌宴席,丽妃的确是很尽心了,当下温言道:“爱妃辛苦了。”
  正要执筷用膳,却见丽妃笑道:“臣妾还没谢过陛下惦念,今日赐下莼菜,否则臣妾这席中无汤,就要贻笑大方了。”
  几年前,皇帝因为身体过于肥胖,曾有御医建言,让皇帝注重养生,并提了若干建议,其中就有“饭前喝汤”这一条,使得天子听见“汤”这个字就打心眼里抵触:“这汤也不必每顿饭都喝,没有就没有罢。”
  丽妃菀尔道:“陛下还是那么不爱喝汤。不过不必担心,臣妾的汤,跟其他人不同,包管陛下喝了会喜欢。”
  丽妃除了美貌一无是处,尤其天子生性体仁宽和,跟她性格相差极大,为何她能将皇帝的心拢住这么长时间?无非就是“玩”。被禁足以前的丽妃出身顶级世家,不仅爱玩,更是会玩。
  天子兴致略提:“哦?爱妃有何好物献上?”
  丽妃微微一笑,轻轻三击手。
  天子凝目看去,只见一女子身穿灰色道袍,头戴黄冠,一副坤道打扮,从殿外走来。
  她两手托住一块只刷清漆的木漆盘,而盘子上只放了一个严丝合盖的素瓷大碗。
  那坤道扮相的女子在身侧两个小道童扮相的小太监帮助下,将素瓷大碗放进席面最中央的空档,向两位贵人只行了个揖礼,便退到了一边。
  满宫人都知道,皇帝现在迷恋老庄之学,甚至还要在宫里建道宫,但敢把身边人打扮成道士,甚至将宴席的重头戏只用一只素瓷碗盛起来,以示简单自然,只有丽妃一个。
  皇帝的兴致已被浓浓吊起,等丽妃起身,亲自揭起碗盖,他看清碗中物事,不觉惊异:“这是何物?”
  丽妃为保宴席无失,在皇帝来之前,每样菜做完她是先品尝过一回的。但这菜做法特殊,而且事起仓促,成品她也是头一次看到,她也是心思灵敏之人,将惊异压回眼底,笑着执起汤勺:“这是何物,陛下一看便知。”
  皇帝事先已经知道,丽妃如此浓墨重彩推出的只是一碗汤。但眼前这汤颜色一分为三,汤面上飘着几片翠绿的莼菜,莫非是莼菜羹?皇帝又觉得不像:因为除了绿色的莼菜之外,还有两色是汤的颜色。一色清汤上点着一枚白丸,而一色白汤上则是一枚黑丸,这构图像极了他这段时日常看到的阴阳鱼太极图。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