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良药——白糖三两
时间:2020-07-16 08:31:19

  说出这话的时候,他心中也大致猜到了。仅剩的期冀也被风雪吹灭,徒留破灭后可悲的灰烬。
  “我让那婢女把信送给你的心上人和父亲,他们竟都不管你?是想看着你死在这冰天雪地里不成?”张煦将匕首沉下,压在小满白皙的脖颈,依稀可见浅蓝的脉络,只要轻轻一划,热血立刻便会洒满这一片雪地。
  与此同时,相府一片欢腾热闹。
  任风雪连天,姜月芙的生辰也未曾被耽误,宾客依旧是如期而至。
  府中张灯结彩,人群来往道贺。
  雪柳被拦在相府门外,脸色冻得发青,却仍是不敢就此离去。
  若是因为她想活命而害死了小满,恐她往后余生都再难安稳。
  “我不进去,求你了,把信带给相爷吧,小姐让人带走了,若是再拖下去她会没命的!”
  门仆嗤笑一声:“胡说八道,今日是小姐的生辰,你说小姐让人带走了,这不是成心咒她吗?再不滚我可就叫人了。”
  “不是这个小姐,是二小姐,二小姐出事了!必须把信给相爷啊!”雪柳嗓子都哑了,对方仍是当她在胡说八道。
  来往的宾客众多,门仆不想与她纠缠,正要把信接过来,却被一只手横空夺去。
  “这是什么?”程郢皱起眉,冷着脸将信拿过,瞥了雪柳一眼。“姜小满院子里的人?在这儿做什么?”
  雪柳知道程郢不喜欢小满,生怕他从中阻挠。
  门仆说道:“她现在不是府里的人了,前两天犯了错被赶出来,本来要送走的,不知道怎么回事现在还没走呢。还硬说要给相爷和二皇子送什么信,说要救二小姐的命。”
  程郢盯着雪柳,她心底发虚,头也不敢抬起。程郢冷哼一声,“滚吧,无论是不是胡说,这信我会交到他们手上,看不看就不关我的事了。”
  雪柳不相信程郢会那么好心,瑟缩着没敢动,程郢脸色沉下来。“不滚,那你就和她一起死吧。”
  鹅毛大雪飘落,遮住天地脏污。
  独剩下相府门前,被宾客踩踏和车马碾压出的灰黑印记,在一片白茫中格外显眼。
  雪柳还是走了,她没那个胆子惹程郢发怒,只好流着泪离开相府,身影渐渐消失在风雪中。
  在程郢心里,姜小满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药引,他自不必用什么心机去谋害她。信他也没有要拆开的意思,只是压在手里等了一会儿。
  一直到宾客来齐,宴会开始。
  姜恒知忙于应付京中的权贵,周攻玉正和几位朝臣低声交谈,相府的下人大多出来凑热闹等赏钱,没有人发现,西苑的二小姐整整半日未归。
  府中燃着暖香,烟雾伴着香气缭绕,渗入锦衣罗襦。
  周攻玉在屋中停留片刻,清隽的眉眼微微蹙起,问身边人:“诏令是时候了吧?”
  “禀太子殿下,下人传话,人已经到府门,是时候去接旨了。”
  这时候就开始称太子殿下了……
  他很快压下面上的讽意,任仆人为他正好衣冠。
  正此时,程郢走入,手上拿着一封信:“殿下,姜小满让人给你递了封信。”
  “马上册封诏令就下来了,这时候看什么信!”阿肆不满道。
  周攻玉手指一顿,淡淡扫了一眼那封信,声音如琼脂碎玉,却泛着冰凉。“放着吧。”
  程郢转身走出,脸上挂着讽刺的笑。
  果真是不如他所料,无论姜小满要捣什么乱子,两人都未曾理会。
  姜恒知没有为了她的信丢下宾客,周攻玉也不会因为她而耽误册封诏令。
  这可实在是她高估了自己,怨不得旁人。
  *
  寒风在耳边吹了两个时辰,小满已经快忘记寒冷这回事了。
  她在心中想了许久,会不会是这个地方太偏僻,所以根本没人找到。又或者,是雪柳的信没有送到他们手上。
  要不然,怎么会没人来呢……
  刺骨的寒风像是钝刀,每一刀都疼得她颤抖。
  张煦自知无望,落寞地在雪地坐下,缓缓道:“送一封信又有何难,想必他们只是没将你放在心上。我本不想伤你性命,特意叫那婢女给你的心上人也送了信。这个时候,那相府该是一片欢声笑语,姑娘你啊,怕是被人抛之脑后了。”
  张煦的话如同利箭戳在心口,挑起新痕旧伤,刺得小满鲜血淋漓。
  在雪里等了太久,她始终呆呆地望着前方一片白茫,眼睛不禁感到刺痛,视线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眼泪始终没有落下。
  年少时相遇在那一片紫藤下,不觉已经多年过去,可在紫藤下等着的人,一直只有她。
  越是在意什么,什么就越是让她难过。
  良久后,张煦凝视着结了冰的湖水,语气绝望:“这种皇亲贵胄,向来是不将普通人的性命放在眼里,是我不自量力,竟还妄想得到一个说法。姑娘也是可怜之人,我不会害你性命,若还有傍身之处,你还是莫要回去了。”
  小满有些麻木地起身,揉了揉眼睛准备离开。
  待她艰难的迈出步子,忽听背后一声巨响,伴随着浮冰碎裂的声音。
  张煦投湖了。
  他丝毫没有挣扎的意思,很快身影就消失在了水面。
  小满站了一会儿,心底漫出无尽的悲哀来。再迈开腿时摔进了雪里,腰腹被什么东西硌到了。
  她喘了口气,将放在暗袋中忘记拿走的玉佩取出,往身后一丢,头也不回地走了。
  也不知是往哪走,也不知是走了多远。
  小满的眼睛越发刺痛,视线也越来越模糊,到最后像是什么也看不见了。
  肩上发上都落了雪,脚步变得缓慢,每一步都走得沉重艰难。
  终于,她倒在了冷寒的雪地。
  只是片刻而已,片片飘落的雪花就在她身上积了薄薄一层。
  风雪呼啸中,马蹄和车轮碾压的声音渐渐清晰,半晌后,这些声音停下了。
  马车的帘子被一只带有薄茧的手挑开,里面传来一个男人略带懒散的嗓音。
  “哟,怎么还是个姑娘?”
 
 
第18章 
  “我说马夫能不能快点,我今日可是好不容易逃出来的,你这慢悠悠的我赴宴都迟了。”郭守言烦躁至极,厉声催了两句。
  前几日在相府救了孙敏悦,他爹非说是相府设计他们,无论如何都不让他再和相府扯上关系。
  今日本就来得迟,偏偏这雪路还湿滑难行。
  郭守言心中越发烦躁,掀开帘子朝街上看了一眼。
  空荡的街上还有个人瑟缩着往前走,他定睛一看,居然还有几分眼熟。
  “诶,那不是姜二姑娘身边的侍女吗?”小厮惊讶道。
  郭守言立刻就想起来了,满目疑惑:“这大雪天的她在街上干嘛呢?”
  待马车走近,雪柳也抬头看了眼,正和郭守言的目光对上。
  她眼神一亮,如同见到了救命恩人,几步跑到郭守言的马车边,扒在窗口上,口齿不清道:“郭公子,求求你……求你救我家小姐,救救她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郭守言皱眉道:“你说什么玩意儿呢?”
  雪柳将信的事说了出来,又笃定程郢不可能会帮忙,求郭守言去提醒姜恒知。
  郭守言一时还有些不信,直到雪柳跪在雪地要给他磕头,立刻应道:“好好好,你别跪了,这大雪天的赶紧走吧,我会把话带到的”
  虽然他平日里喜欢招惹那个小姑娘,却也没想过真把人怎样,要是耽误了传话把人害死,那可就是天大的罪过了。
  郭守言想到这些,暴躁地催马夫:“快点没听见啊!人要出事了我跟你没完,早上没吃饭呢?”
  马夫用力扬鞭子,委屈地应了,内心愤懑极了。
  赶路的是马又不是他,骂他有什么用。
  马车迎着大雪,慢悠悠赶到相府。
  郭守言一下马车就奔着周攻玉去了,恰逢诏令开始念。
  相府里的人跪了一排准备接旨,除了宣旨的人,就剩周攻玉和慌乱跑进去的郭守言还站着。
  目光齐聚到他身上,惊得他话都要说不利索了,脑子一抽,直接对周攻玉说:“姜小满要死了,殿下能不能等一会儿。”
  郭侍郎跪在地上,抖得像筛糠一样,恨不得立刻跳起来掐死这个不肖子孙。
  “跪下!”
  被他爹吼了一句后,宣旨的人挑了挑眉,郭守言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姜恒知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脸色凝重,一动不动地盯着郭守言。
  宣旨没有继续,周攻玉快步走向他。脸上的淡然在此刻碎裂,连脚步都紊乱了。“你方才说什么?”
  “殿下,不可耽误了吉时。”
  阿肆回道:“又不是拜堂要什么吉时?”
  宫人被凶了一句,想回嘴又不敢,颇为怨怼地瞪着阿肆。
  郭守言被这么多人盯着,还有来自他爹的怒目而视,心中有些崩溃,直接说:“有人给你和丞相送了信。”
  周攻玉一怔,紧接着转身离去,衣袖带起纷飞的雪花。
  宣旨的宫人和跪了一地的朝臣被他抛在脑后,皆是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纯净冰冷的雪花在天地间飞舞,抹去了世间的脏污,也抹去千百种痕迹。
  将他还未宣之于口的情意一同压在了灰败的人间。
  找到湖边的枯柳时,雪已经积了厚厚一层,将足迹彻底掩盖。
  周攻玉没有撑伞,任冰雪飘飘洒洒落在他肩发,积了一层白。
  踩在雪上的步履有些不稳,待他见到湖面还未冻结的窟窿时,浑身血液仿佛在此刻冻结,呼吸也一同停滞了。
  风雪声和身后的呼喊声都忽然消失了。
  一瞬间万籁俱寂。
  他踉跄着坐在雪地里,低头猛地咳嗽起来,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朦胧,让人看不真切。
  手中的信被紧攥着,用力到发白的指节,却又突然失去力气般,五指慢慢松开。
  阿肆在距离周攻玉还有几步的距离停下,做了个手势让所有人都不要靠近。
  众人停住了,远远地看着他。
  茫茫天地间,身着太子华服的周攻玉,却无端身影寥落,如同飘零的游魂。
  *
  益州靠南,冬日里要比京城暖和,却也是会飘雪的。
  韩拾急着赶路回巴郡,不想错过和姨母一家的年饭,却也没想到路上会捡个又瞎又哑巴的姑娘。
  巧的是,这人还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正是冬至的时候,他和堂兄打赌装作书生摆摊,那个来摊前看画的小姑娘。
  也正是这个原因,韩拾动了恻隐之心,一路将人带回了郡守府。
  “这里就是巴郡,我跟你说过吧,我姨夫就是这里的郡守,他在这里可是人人称道的好官,为人正直爱民如子,我姨母心地善良,虽然他们家风严了点,但是为人好相处,一定会喜欢你的。”
  韩拾走出马车,朝车中的女子伸出手。
  郡守府的下人立刻迎过来,欢喜喊道:“二公子回来了!快去告诉夫人!”
  紧接着他们看到马车中又走出一位姑娘,即使眼上覆了一条绸缎,依旧难掩她姣好的面容。
  几个下人皆是瞠目结舌,片刻后又大喊:“公子从京中拐了个姑娘回来,快去告诉郡守!”
  小满嗓子嘶哑,声音极低:“我真的能治好吗?”
  韩拾轻嗤一声,俊朗的脸上浮现笑意。“都说了是雪盲,几日就好了,你非不信。”
  一旁的小厮正搬个矮凳准备放下去接她下马车,韩拾却伸臂要揽她下来。
  江所思身着竹青色深衣,缓缓走出府门,见状便轻斥一声:“韩拾,注意举止。”
  小满闻声抬起头,发髻上的长流苏垂过面颊,更衬得她肤白如雪。
  韩拾收回手,挑眉笑道:“表哥,你怎么没在书院?”
  “近年关,书院前日便让学生归家了。”
  侍女过来扶小满下了马车,她点头,开口道谢时,粗粝如砂石的嗓音让两人都讶异了。
  江所思微微皱眉,看向韩拾:“这位姑娘是?”
  韩拾答道:“路上捡到的小丫头,被心上人抛弃,我见她可怜就带回来了。嗓子被药哑了,眼睛又因为在雪地走了太久雪盲。”
  此话一出,周围的人唏嘘一片,看向小满的目光满是怜悯。
  江所思担心韩拾这样直白,会挑起小满的伤心事,然而却见她面上并未流露伤感,反倒小声说:“我没哑……”
  韩拾拍了拍她的脑袋:“你听听这声儿,破锣一样,还不是这两日才慢慢能开口,之前可不就是个哑的。能少说话就少说,不然你的药可就白喝了。”
  江所思点点头:“敢问这位姑娘怎么称呼?”
  “她叫小满,圆满的满。”韩拾笑了笑,调侃道。“就可惜过去的经历不算圆满。”
  她也低头笑了一声,对韩拾的话并不在意。
  小满没说姓氏,韩拾就不追问,江所思也心照不宣的没有提起。
  被众人簇拥着走进府,婢女都围在小满身边,面露怜爱的扶着她,叽叽喳喳地说起巴郡的风光。
  不多时,江夫人也出来了。
  她外穿一件葡灰的百蝶披风,裙子是满地金的马面。
  江夫人衣着端庄,面容温婉秀丽。走近韩拾后,亲近地拍了拍他的手,问道:“这是从京城来的姑娘吧?都道上京美人如云,如此看来,此话不是作假。”
  她怕提及对方的伤心处,即使看到她眼上的绸带,也没有当面表现出疑惑来。
  小满不习惯被这么多陌生人包围,难免会显得有些拘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好腼腆地笑了一下。
  江所思出言提醒江夫人:“母亲,韩拾和小满姑娘一路舟车劳顿,不如让他们先休息几个时辰,届时再问也不迟。”
  江夫人点点头:“也好,那便让人收拾一间房出来,将小满姑娘安顿下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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