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良药——白糖三两
时间:2020-07-16 08:31:19

  原来是他自己的眼泪。
  “说错了”,周攻玉苦笑道。“我放不下的,只有一个你。”
  她不是笼鸟,无法活在深宫中。
  蝴蝶是不能养在笼子里的,春天到了,她要去百花盛开的地方,留在这里,只能看着她枯萎。
  “我爱你,所以我不会再强迫你。”周攻玉如同在说什么誓约般,又坚定地重复了一遍。“小满,我真的爱你。”
 
 
第101章 
  今年的冬日格外漫长, 新年的气氛也因为反贼逼宫的事,染上了不该有的压抑。
  没多久, 太子妃死于反贼之手的消息就传遍了。
  这场白茫茫的大雪许久未停, 凄凉地覆满了山河, 像是为离去之人送行。
  提到那位早逝的太子妃, 人们多是哀婉叹息。
  路经姜府的时候, 都要颇为同情地为姜恒知叹口气。
  换做从前, 谁又能想到这位荣光一身的丞相, 会落到今日这般困窘的地步,除夕之日,儿女接连死去,只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
  姜恒知看到姜驰的尸首后,在程汀兰的坟前静坐了一晚。直到次日清晨,下人实在冻得不行了, 要去拉他起来, 年近五旬的老臣, 却坐在亡妻的坟前突然嚎啕大哭,一度哽咽失声。
  浑浑噩噩回到宫中后, 周攻玉似乎也被明亮雪光晃得花了眼,总觉得周围一切都是如此虚幻。一脚踏空, 险些从长阶滚落, 还好被阿肆扶住,喊了一声,让他能清醒过来。
  周攻玉扶着阿肆的手臂, 回身看向自己走过的路,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长长宫道。
  “阿肆,这里像不像是笼子。”
  “太子殿下,皇后娘娘还在等着您,不要想不开……”阿肆看到他的神情,也不由心中一紧。
  周攻玉脸色苍白,抿紧唇一言不发,松开了阿肆的手,独自走向冰冷庄严的宫殿,在重重落雪中,颇有些形影相吊的悲凉。
  *
  太子妃逝去不久后,皇上退位,将一堆烂摊子丢给太子,自己去淮山寺出家,为逝去的惠贵妃祈福,这次连皇后都没有再拦他。
  登基之后,尚且年轻的太子,却以雷霆手段,将朝中旧派与深埋的毒刺拔出,几乎带来了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后果。起初还有人不解,联想到太子妃是死于反贼,又觉得不那么奇怪了。
  而后宫空置,一个人也没有,开始有朝臣劝着新帝添置后妃,他二话不说便将说出这话的朝臣官降两级。
  此事一出,众人哗然,御使洋洋洒洒地写了千字的奏折批评此事,周攻玉将折子拿到朝堂上,淡然道:“字太多,不想看。”言毕,将折子丢给御使,让他自行抄录十遍,抄不完就不许回府。
  行事作风和往日谦逊温和的他相比,像是被人夺了舍。
  周攻玉这幅昏君做派自然是叫人气愤,但他们又不得不承认,在政事上,周攻玉还从未出过什么乱子。而其余的事,他更像是听不得旁人置喙。
  一旦有朝臣对周攻玉的私事指指点点,不是被降官职就是被处罚抄折子,后者尤其使人屈辱,一来二去,从前喜欢多管闲事的几个老臣,也鲜少因为琐事去烦他了。
  李遇身为朝中唯一的女官,在吏部做了许久,能力也渐渐得到了肯定,但女子行事,必定处处受阻,不久后,离经书院搬离了原先的位置,由皇帝下旨,允许设立女学。除了在吏部任职以外,李遇也成了书院的一名夫子。
  而皇帝下了令,便是底下的人再有不满,想着周攻玉如今随心所欲的作风,又只能踌躇着不敢出声,只能和平南王抱怨两句,希望周攻玉能听一听。
  兴许是因为不肯承认太子妃的离世,丧事也并未大肆操办过,就像太子妃并未死去。
  而事实上,对于很多人来说,这位太子妃也没有留下过什么很深的印象,如同京城的一场大雪,雪化了什么都没留下,只是偶尔会有人提及,略微感慨罢了。
  凝玉大病初愈后,去看了周攻玉。朝着东宫的方向走出去很远,身边的侍女才问她:“公主不是要找陛下吗?”
  她这才恍然想起,皇兄已经登基为帝了。
  新搬去的皇帝寝殿处处透着精巧奢华,比起东宫却少了许多的花花草草,庄严又寂冷。
  凝玉走进的时候,第一时间便想到了小满。她想,像皇嫂这样人,到了再冷清的地方,都会让那处变得温情起来。可这样一个女子,孤零零地死在了冰天雪地里,连记住她的人都很少。
  凝玉看到周攻玉正在窗前摆弄一根葡萄藤,疑惑地出声:“皇兄这是在做什么?”
  周攻玉转身看到她,略微颔首,冲她笑了一笑,说道:“你皇嫂之前总想在东宫种葡萄,可惜几次都没种活,剩下一根藤被我栽到了这里,没想到竟长得很好。”
  听他提起小满,凝玉默了片刻,轻声说:“皇兄不要难过了……”
  她发觉,其实记住小满的人少了一点也没关系,至少周攻玉会将她刻在心里,怎么都忘不掉。
  周攻玉没有应答,站在窗前的身影覆了层朦胧的光,垂眼看着葡萄藤的眼眸中也散落了光点,显得安静柔和,并不如她所想的那么阴郁。
  凝玉看到他的侧颜,心中微颤了一下,犹犹豫豫地开口:“皇兄若……若是想念皇嫂,我可以学着皇嫂陪你说话,从前也有人说我和皇嫂很像,若是这样能使你心中好过些……”
  周攻玉拨弄叶子的手顿了一下,对凝玉说:“凝玉,其实你们不像。只有不了解你的人,才会说你和另一个人相似。在我眼中,小满与所有人都不同。”
  凝玉心中一冷,怔怔地看着他。
  周攻玉的语气并不严厉,还是和从前一样温和,只是她听着却觉得莫名难过。
  “不过她倒是和你一样体弱,怕热又怕冷。后来生了场大病,旧疾也跟着除去了。我希望你也能同她一般身子好起来,以后能去更多的地方,认识更多的人,也能遇到心仪的男子。惠贵妃疼你,才使你自小身边的人只有那么几个,如今长大了,也该多结识些人,日后喜欢上了哪个王公贵族家的公子,尽管向你三皇兄提,他定会替你好好考量。”
  凝玉沉默片刻,问道:“为何不是告诉皇兄你呢?”
  周攻玉愣了一下,缓出一抹笑来:“他看人比我要好。”
  凝玉认为周攻玉这话显然是不想管她,遂不再多说了。
  看到书案上还摆着一根枯枝的时候,她不禁觉得奇怪:“这根树枝怎么还在?”
  周攻玉瞥了一眼,也没有要遮掩的意思,坦然道:“是你皇嫂在花朝节赠我的定情物。”
  “皇嫂所赠?”
  “嗯。”
  作者有话要说:  韩拾:啊这,不是抢的吗?
  ☆、正文完结
  柳絮飘扬, 飘过了庄严冷寂的皇宫,似乎这片飞絮, 也飘过无数个日夜, 从春光正暖的京城, 一直落到秋风瑟瑟的益州, 落到如雪般的芦花上。
  “姑娘, 柳公子让我给你送来的桃片糕。”付桃一手提着食盒, 一手抓住乱蹬腿的兔子。“他还送了只兔子来, 说给你养着玩儿。”
  小满正专注地在看账本,闻言头也不回的挥了挥手。“你帮我回个礼吧,我就不去了。”
  付桃叹了口气,说道:“姑娘真的不考虑一下柳公子吗?他人还挺不错的,也没有那些儒生的酸腐气。都过去这么久了,据说皇上也要开始选妃了, 怎么只有姑娘还放不下呢?”
  小满顿了片刻, 回头看她, 疑惑道:“可我不是放不下这件事啊,无论有没有放下, 我都不喜欢柳公子。他人是好,可与我而言也仅仅是个好人而已, 我为什么要考虑他?”
  付桃一噎, 似乎也知道自己说的话不对,又向她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怕你会难过,毕竟皇上他……”
  “我知道。”她合上手中的账本, 看向窗外花苞低垂的海棠,微微敛眉。“我不难过。”
  付桃走后,小满坐在窗前看着被风吹着摇摆的海棠。
  离开京城已有一年的光景,很多事都变了。
  知道她假死的人并不多,因为她身份实在尴尬,不想再牵扯从前,所以连江若若也是等到事情安稳才告诉她,这也是出于江所思对若若的了解。
  她想,若是韩拾知道了此事,多半会气到从边关赶回京城,便让周攻玉特意和韩拾写了信安抚他。除此以外,时雪卿也知道此事。
  她又回到了益州,江夫人得知她的死讯,哭得极为伤心,乍一见到她回来,也就不再斥责她假死一事,只要她平安康健的活着便好。
  和她一同来到益州的,只有白芫和付桃。
  白芫受了重伤,一只手臂险些废掉,来益州之后便一直在养伤,虽然手臂是养好了,却注定往后不能再习武,对于此事,她倒是没有多难过,还反过来安慰小满,说:“我从小习武只是为了活下去,如今能安稳度日,想必也无需再拿剑杀人,于我而言并非坏事,还望太子妃不要放在心上。”
  白芫是因为喜欢跟在小满身边,平静又自在,而付桃则是简单的想换个地方。因为曾被卖做妓子这件事,她在京城生怕被从前在青楼遇到的男人认出来,也不愿日后爹娘找上门掀她的伤口,求着小满带她一起离开。小满在益州,一直是这二人在照顾。
  她没有再和周攻玉有过任何的书信往来,也不知道周攻玉是否会在她身边安插眼线,兴许会有,也兴许他真如传闻那般,又有了新欢。
  但至少,他也如自己承诺的那样,只要身在皇位一日,就不会再来叨扰她。
  小满也清楚,山河广阔,若不是刻意想见到,便真的不会再有偶然相遇这回事了。
  周攻玉生来就和皇宫连在一起了,权势才是相伴他一生,早已融入骨血的东西,如何为了小小一个女人让位。
  益州和京城隔得太远,即便是书信也要许久才能送到,其他的事,也就只能听听民间传闻。尤其是那茶馆里的话,都是三分靠听七分靠胡说,当不得真,听来了还要闹心,一来二去,她也刻意不再听京中传来的消息。日后如何,全靠缘分。
  时雪卿告诉她,姜恒知辞去了官职,去了离经书院教授学生。兴许是因为他曾是丞相,而自己又有真才实学的缘故,书院也有了冲他去的一部分官家子弟。坏处就是书院也有拜高踩低,抱团欺负人的事情了。小满听到这些,也觉得苦恼,然而也提不出什么太好的建议,毕竟她人在益州,不了解书院的情况,每日都要被江夫人逼着学习管理商行,有学不完的东西。
  游历天下也是要花钱的,她总得挣够了钱再去游历。
  *
  短短的时间里,变故多的让人来不及反应。
  很多人都说皇上疯了。
  他似乎是撕下了一层面具,变得不再谦和忍耐,会在朝堂上毫不留情发火,也会讥讽嘲笑那些惹他不满的臣子。
  比起从前温润好说话的那个周攻玉,如今的这个皇上,性格称得上恶劣。
  尤其听不得有人说已故太子妃的半句不好,若是说了,轻则贬官重则打入牢狱。换做从前,谁敢相信这是周攻玉做出来的事。
  周定衡不止一次听人抱怨周攻玉脾气差了,去找他商议的时候,他也只是淡然道:“朕早就想这么做了。”
  皇后没有再管过他,或者说是没有机会。
  独自在宫里过了半年后,忽然觉得余生枯燥无趣的皇后喝了酒,站在高高的宫墙上吹了许久的冷风,支开宫女后便从高墙一跃而下。
  那一日,周攻玉从宫外回去,给她带了好看的衣料和头面,希望能哄她高兴,正好看到了这一幕。
  皇后跃下的时候,宽大的衣袍被风扬起,像是鸟儿张开了羽翼。
  她跳下宫墙,最后死也是死在宫外,没有留在这个困了她一生的牢笼里。
  周攻玉脱下外袍,盖在她的尸身上。
  回宫后,他谁也没有见,什么也没有说,沉默中酝酿着躁郁和疯狂。
  他情绪如同崩塌了一般叫嚣着想要离开,想走出去也从城墙跳下算了。一切一切加在他身上,都叫他想要崩溃,可那个时候,他又看到了书案上的信。
  是小满写给时雪卿的。
  “巴郡将入夏时,花开得最盛,只可惜没有紫藤。”
  周攻玉顷刻便冷静了下来,没有再胡思乱想。
  他时常觉得前路昏暗,再怎么走都只有冰冷死寂,可想到小满,又觉得一切没那么差,似乎黑暗中也能见到一点光亮,寒冬的时候也能有一丝暖意。
  这皇宫唯一能牵绊他的人也不在了,往后的岁月,他只想换个活法。
  京城的霜雪如约而至,再一次覆满这个繁华却又苍凉的宫城时,早就无人居住的东宫却生了一场大火,将盘绕在回廊的紫藤烧成了焦炭,烈火一直蔓延到了宫室,火光照亮夜幕,滚滚浓烟腾起,一直到第二日天亮,这场大火终于被扑灭。
  因为东宫早就没有需要侍候的主子了,救火的宫人也以为只损伤了些财物。等他们得知周攻玉在此缅怀太子妃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皇帝驾崩之后,所有人才反应过来,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
  皇帝无子,平南王身为储君接替皇位,而朝堂早就被肃清过,本应成为最大阻碍的许家落败,周定衡也在朝中理事许久,即便立刻上位,也不会因为事发突然而出什么大乱子。
  周攻玉为周定衡铺好路,早就将自己的身后事安排妥当。
  此事除了震惊世人以外,并没有惹出什么乱子,他走的安静又平和,连一丝浪潮也没有掀起。
  后事全由周定衡一手操办,等一切事了,周定衡去找江所思抱怨的时候,周攻玉就坐在亭中和江所思下棋饮茶,一副悠闲做派,看得最近忙头转向的人来气。
  他大步走去,满脸写着不乐意,问道:“皇兄倒是自在了,人人都在哭你英年早逝,前几日还有好些个小姐闹要去灵堂上香,有个还伤心得晕过去了。”
  周攻玉挑了挑眉 ,语气颇为风凉,浑不在意道:“是吗?”
  江所思抬眸看了他一眼,问:“陛下想如何安排?”
  周攻玉目光落在棋盘上,手指无意识地轻叩着桌沿,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短暂的沉默后,才答道:“早些去吧,免得我不在,她身边又多了乱七八糟的人。”
  江所思低头轻笑一声,不做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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