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日,益州安排的人回来传话,说是有个柳公子心悦小满,为人正派不说,还讨得江夫人欢心,周攻玉当场就黑了脸,若不是江所思在旁劝着,以周攻玉的脾性,多半会神不知鬼不觉地给这位公子安排什么“意外”。
周定衡皱眉道:“我一直没问你,这件事小满知道了吗?”
“为了不走漏消息,还未与她说过。”
周定衡听了只觉得离谱,惊到拔高了语调:“啊?”
周攻玉淡淡瞥了他一眼。“等我到了益州,她自然会知道。”
“那小满听说你驾崩,肯定要伤心难过,你竟然舍得不告诉她?”
是有些不舍得。
他起初的确是想提前告诉小满的,但她在与时雪卿和江若若的书信往来中,再没有过问他的消息,哪怕只是只言片语,似乎是铁了心与他断干净。
他做不到和小满一样狠心,所以才会借时雪卿的口吻与她写信,也会将她每一封信看反复看,以期望能看到她问起,即便是些不着调的民间传闻,只要能看到与他有关的蛛丝马迹也好,然而没有。
周攻玉心中其实是有些埋怨的,也是因此才将此事瞒下,等去了益州亲自见她。
*
皇帝驾崩的消息传到郡守府的时候,小满正在给院子里的花浇水,江夫人脸色悲戚,欲言又止地看了她许久。
小满起身看向她,脑海中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之前一直有传闻,说皇后人选已经定下,她是不肯相信的,可看到了义母这样的神情,又难以抑制地从心底浮出酸楚来。
她眨了眨眼,问道:“怎么了?”
“京中传来消息,皇上驾崩了。”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微微睁大眼,又问了一遍:“什么?”
“皇上夜里去东宫喝酒,东宫走水,火势太大……”眼看小满脸色越来越差,江夫人的话说到一半便停了。
小满愣愣地站了一会儿,才动作迟缓地转过身,呼吸也变得急促。
江夫人见她神情怔愣,真要开口劝慰,就见她身子晃了一下,脱力般朝一旁倒了下去。
待到小满醒来,付桃和白芫,以及江夫人都围在她身边。
小满躺在榻上,睁大眼望着帐顶,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她醒来又觉得很不可思议,驾崩?
怎么可能驾崩,周攻玉怎么会死,又怎么会是这种死法。
不可能的。
她始终不愿相信,兴许他是真的放弃了,他想离开皇宫。
小满揉了揉眉心,对担忧自己的人说道:“我没事,已经好了。”
江夫人仍是神色担忧,心疼地摸着她的脸颊,说道:“既然离开了,总归是有缘无分,日后就放下这些,不要去想了。”
“好。”
京城的消息都传到益州来了,书信应当也不会太晚。兴许他只是临时想到了办法脱身,书信在路上耽搁了,才没有告诉她。
小满强撑着打起精神,和往常一样做自己的事,却每日都在等来信,每等一日,心就凉一分。
最后等来的是江所思和若若的信,信中劝她放下。
小满坐在海棠树下,捏着信纸的手颤抖着,将信纸攥出了褶皱,指节用力到泛白。
她茫然地抬起头,看向白芫,无措道:“白芫……这是假的。”
她睁大眼,泪水蓄在眼眶。“是假的吧?”
白芫沉默着不知如何回答,只能走近将她抱住,轻轻拍了两下。
连续几日,小满都郁郁寡欢,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院子里的花也是付桃照看。白芫放心不下小满,几乎不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而大多数时候,她都在安静地看书,只是稍注意些,便发现她的书许久不曾翻页,看着看着便会开始发呆,眼眶莫名泛红。
付桃很喜欢那位诚恳又正直的柳公子,也不知道是听了谁的话,一直对白芫说:“要让姑娘好起来,就该让她结交新的郎君。那位柳公子才貌双全,为人又好,何不让姑娘看看他呢?”
“姑娘嫁过人了。”
付桃立刻又说:“公主尚且三嫁,柳公子不是那种迂腐的人,他早就知道了,也并不在意这些。”
白芫觉得不靠谱:“这些话你自己和姑娘说。”
付桃和小满说完,又被拒绝了。
柳公子这次选择攻其所好,知道小满爱花,便将家中稀有的兰花给偷偷搬走,亲自来找小满想送给她。
小满在院子里看着又一株死去的紫藤,心情已经低落到了极点。
“姜姑娘怎么了?”
她自己心中烦闷,不想因此迁怒旁人,勉强地答了话:“柳公子来了,也没什么,只是益州似乎不适合种紫藤,几次都活不到开花,眼下正是紫藤花开的时候,可惜这里见不到。”
柳公子察觉自己抱着花盆的样子有些傻,立刻放下花盆,安慰道:“兴许是用错了方式,巴郡也能种活紫藤,我见过的,姜姑娘一定也可以做到。”
“公子见过?”小满疑惑。“在何处?”
他心生喜悦,忙道:“是醴泉寺的后院,以前一位香客种下,后来被僧人悉心照料,生得很好,我去年陪母亲去看过。只是地方偏僻,有些难找,我可以陪姑娘一起去。”
小满向他道了谢,却还是想自己去,便出言拒绝了他的好意。
“公子课业繁忙,还是不要为我浪费时间的好,这兰花想必也不是凡品,公子还是拿回去吧,我承不起这个人情。”
柳公子也不觉得生气,分明是个书生,笑起来却和韩拾这样的混不吝有几分相似,理直气壮道:“这有什么承不起的,我觉得姑娘承得起。索性你周身没有旁人,何必如此推拒我的好意?这盆花在我眼中和路边野草无异,只因要送给姑娘,它才成了珍品。无需承我的人情,我一厢情愿也觉得满足。”
小满哑然了一瞬,突然觉得柳公子这想法,和从前的她竟然是无比相似。
“不该一厢情愿,这不是好事。”
“那我也认了。”柳公子又答。
小满对上他坚定的眼,才发现自己对于这种情窦初开的少年,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无论旁人说什么都是劝不了的。
为了不被柳公子缠着,打听了醴泉寺的位置,第二日小满便和白芫一起,想要自己去看看。哪知道他似乎是料好了这一切,她找到上山的路时,正好撞见他带着自己的小厮小跑着跟上来,笑容满面地打招呼:“姜姑娘,好巧啊!”
“……”
小满无语凝噎,被迫与他同行。
但柳公子的话也不算假,醴泉寺的确不好找,有许多岔路,石阶上都是碧绿的苔痕,湿滑难行。她到了寺门前时,鼻尖都出了层薄汗。
醴泉寺路远又偏僻,寺中香火不好,僧人也只有零星几个,四周幽静而雅致,能听到山中鸟鸣和不远处的隐约泉鸣。
她往厢房处走了没几步,便见到了柳公子说的紫藤。
确实生的很好,她没想过在巴郡也能见到如此繁茂的紫藤花。
花苞沉甸甸地垂挂着,如一团紫云。
她呼吸都轻了几分,也没注意身后喋喋不休的人何时没了踪影。
小满坐在亭子下,仰头看了片刻,眼眶忽然就酸涩了起来,从心底漫出的苦涩和无奈,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住,呼吸都变得困难。
她用手蒙住脸,肩膀微微颤抖,难以抑制地哭出来。
已经过了许久,没有任何一个人告诉她周攻玉活着。
她宁愿二人不再相见,他好好活着,都好好活着。
至少不是现在这样。
一片安静中,她听到了脚步声,也许是柳公子,也许是白芫,都无所谓了。
她没有抬眼去看,仍陷在悲痛的情绪中无法自拔。
“哭什么?”
温雅又清冷的嗓音,像醴泉寺的带着凉意的山风。
走过了无数个日夜,从她十岁那年,一直到今日,这句话萦绕在她耳边,像是一场易碎的梦境。
小满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看向来人。
周攻玉半倚着廊柱,眉梢微挑,语气戏谑道:“认不出来了?”
不是梦。
小满闷声看了他一会儿,眼眶越来越红,终于忍不住起身扑到他怀里。
周攻玉张开双臂接住,将她抱了个满怀。
他忽然问:“你叫什么名字?”
“姜小满。”
周攻玉笑起来,问道:“小满,那你吃糖吗?”
小满愣了一下,似乎是想起什么,正要摇头,周攻玉扣住她的后脑,径自落下一吻,吻得深而急切,将许久以来的思念和忐忑不安,全部交付在这个吻中。
小满被亲的舌尖发麻,头脑昏昏沉沉的,终于被他放开。
周攻玉埋在她的脖颈处喘息着,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末了心情愉悦地笑出声。
“你笑什么?”小满奇怪地问他。
“你还是喜欢紫藤。”他神情中,竟露出了一丝少有的得意。“无论其他的花多好,都不如紫藤。”
小满抿起唇,红着脸不看他。
周攻玉闭了闭眼,低笑一声,将她抱得更紧。“我想到了第一次见你,那个时候的我,如何也不能得知,日后我会如此爱你。”
“那以后你要做什么?”
“游历河山”,周攻玉睁眼看着她,深潭般的眼眸映出浮光点点。“与你一起。”
“好。”
作者有话要说: 想了几个版本,最后还是这样结尾,番外大家可以说一下想看什么。
虽然番外完结才是真的正式完结,但是在这里我还是想谢谢每一个小天使,感谢一直看到这里每一个人。那些中途退出,但曾经鼓励过我,给过肯定的,我也很感谢。呜呜呜呜,完结一本,有瑕疵和不足,下一本再接再厉努力改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