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身后有老妪吆喝卖花的声音,小满回头去看,发现果然是月老祠前的卖花婆婆。
小满和周攻玉郎才女貌,出手还极为阔绰,她自然是记忆深刻,却没想到这么快就在这处见到了小满孤身一人。
“姑娘怎么一人在这儿?那位公子呢?”
老妪的篮子里都是一个个亲手做成的绢花,小满的发髻也簪了两朵上去。
周攻玉给的钱够她余生不愁了,面对小满也就十分热心。
“是找不到路了吗?”
小满是第一次出来,离开的时候浑浑噩噩,现在被人提起才发现自己确实是找不到路了。
她点了点头。
“那位公子兴许还在月老祠等你呢,若是姑娘不嫌弃,我带你回原路吧。”老妪在小满身边坐下,小满摇摇头,眼眸染了层水光。
“我不想回去。”她的手臂收紧了些,心中的不愿更加深刻。
老妪自顾自地说道:“那就是和好心公子吵架了。小姑娘也别难过,端不说别的,那公子出手阔绰,是为难得的贵人,姑娘可要好好珍惜,切莫闹脾气,好好说开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小满抱着膝盖,娇小一团,身影显得孤单无助。
“可他不喜欢我。”
老妪又劝慰:“怎么会呢,我看那位公子分明是极其在乎你的,还一直牵着你的手呢。”
小满摇摇头,知道和旁人说不通,安安静静的,也不准备反驳了。
这老妪停了一会,看小满是真的难过,便说道:“要是真的不喜欢啊,那就算了吧。京中权贵人家,从来就不把真心当什么。那些纨绔啊,见一个爱一个的,到头来伤得都是好姑娘的心。真正喜欢你的人,是根本舍不得见你伤心难过的,那位公子若不是你的良人,再寻一个便是,可莫要死心眼。
这男子向来薄情,姑娘想开了就好。”
这老妪句句恳切,说完还拍了拍小满的肩膀。
“谢谢老人家。”
她叹口气,转身离开了。
小满孤仍是零零坐在河边,看着花灯一盏盏飘过。
一番打听后,周攻玉很快就找到了小满。
她背对着,小小的一个人儿缩成一团,周围人流车马的喧闹声不断,这么热闹的景象,却好似与她无关,半点也融不进去。
那一块昏黑的方寸之地,将寂静寥落都圈了进去,独剩她一人无声。
周攻玉走近,坐到小满身边。
小满身子没动,肩膀却轻微的颤动了一下,把脸埋在了双臂间。
“我不想回去。”小满的声音微弱,颤抖得厉害,像是被一根弦紧吊着。
周攻玉顿住,良久没有说出话来。
“我会死的。”小满眼泪止不住的流,她还是不相信周攻玉忍心看着她去死。
周攻玉发出极轻的一声叹息,像是在无奈,似乎是埋怨她像个不懂事的孩子。
发顶被揉了揉,还是和以前一样的语气。
温柔又冰冷。
“小满”,周攻玉看着她,夜色中的神情晦暗不明。“听话。”
眼泪怎么都止不住的小满,在听到这句话后,眸子蓦地睁大,哭泣也停了。
陶姒说,只有那个人在乎她的时候,眼泪才有意义。
可是周攻玉不在乎她。
没有人在乎她。
*
小满被送回姜府后,宫中有急事召走周攻玉。
他匆忙安抚了小满几句,却没能等到她回应。
小满垂着眼睫,像是没听到般一声不吭。
阿肆又催了几句,周攻玉抬手想哄哄她,被她看似无意的避开了。
“小满”,他叹息一声。“等我回来。”
身后人离开,马蹄声远去。
程郢的怒火再难忍住,几乎是粗暴地将她拽进相府的大门。
小满手上还紧握着兔子灯,一直被扯到了姜月芙的院子。
只听里面传来程汀兰的哭声:“月芙又呕血了,她快不行了。”
程郢深吸一口气,见到小满一副漠然的神情,不禁怒从中来,狠狠一耳光打在小满的脸上。
“啪”得一声,清脆到让姜驰都懵住了。
小满摔在地上,兔子灯落在地上滚了两圈。
她脸颊通红,印有清晰的指痕。
“贱人,你是成心想害死月芙,若是她有什么闪失,我必定教你生不如死。”
“舅舅!”姜驰眉心一跳,不敢再看下去,忙拦住了程郢。“还等着她救我姐呢。”
姜恒知从屋子里奔出来,见到小满的样子,冷着脸一言不发,将她扶了起来。
若不是程郢说小满不见了,他确实没想到,小满真的会趁冬至的机会逃走。
“起来吧。”
小满起身,手上是摔倒在地擦出的血痕。
姜驰张了张口,又什么也没说。
很快,屋里走出一个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老人,他手里端了一碗药汁。
小满听到了屋子里的抽泣声哭喊声,看到了程郢脸上的愤怒,和姜恒知失望的眼神。
所有人都在等着她,看着她。
似乎她逃跑是犯了什么滔天的罪孽。
姜恒知不忍再看,转过身背对小满。
朝堂上一身傲气,少有低头的丞相,此时却不敢看向她,连说出口的话都带着颤抖。“进去吧。”
第11章
姜月芙突然病发,谁也没料到。
床褥上都是她吐出的血,却没有完全失去意识,只能发出“嗬嗬”地气声,疼得说不出话来。
头发花白的老人,就是提出用寸寒草救姜月芙命的江湖大夫。
找到寸寒草以后,顺带也寻到了他。
将药碗推给小满的时候,他还叹了口气。“可惜喽,也是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就是命生得不好。”
小满没说话。
他说得很对,确实是她命不好。
眼下这碗药汁都递到面前,是非死不可了。
在姜月芙和她之间,所有人都选择了前者,她是要被放弃的那一个。
连周攻玉也是这么认为的。
小满觉得自己不该哭,可是想到周攻玉的时候,眼前又模糊一片,滚烫的泪水砸进药碗里。心口处泛起细密的疼痛,像是被无数的针扎过一般。
她想,在周攻玉心里,约莫对她的喜欢,和对小猫小狗是无甚区别的,因此和姜月芙是毫无可比之处,他才会毫不犹豫做出选择。
这些事都很好想通,但还是难过。
隐约听到他们在安慰姜月芙,对着几乎不省人事的姜月芙说:“别怕,我们都在呢,你会好起来的。”
真是奇怪,姜月芙有什么好怕的呢?
小满垂下眼,突然认命了。
有些东西,就是她注定得不到的。
此刻还有人对姜月芙说着别怕,而她要为了旁人牺牲掉性命,也只有周攻玉告诉她要听话。
又苦又辛的药汁下肚,说不出什么感觉,只是那一瞬间喉咙就开始灼烧般的疼痛。浑身都在疼,倒分不清是哪出更疼了,连取血时的皮开肉绽也没能感觉到。
眼前一黑,便是全部沉寂了。
痛苦还是委屈,或许还有不甘和埋怨,都没有了。
*
小满的血救了姜月芙,折磨她许久的毒终于解了。
院子里的气氛说不上欢乐,也只有几个人脸上带有笑颜。毕竟他们都知道,一个人的生,是要用另一人的死换来。
大夫以为小满是必死无疑,便也没顾得上照看。
她手腕的血一直流,蜿蜒到了桌底,触目惊心的血线终于让一个婢女看不下去了,走去准备将她的手腕缠起来。
触碰到小满手腕肌肤的那一刻,她猛地叫了一声:“哎呀!这还活着呢!”
“什么?”江湖大夫忙走过来,开始为小满把脉。
片刻后:“竟还有此等奇事,快快为这丫头包扎伤口,扶到榻上去,我开几包吊气的方子,说不准还有救。”
寸寒草是剧毒,一炷香的时间还活着,实属罕见,简直是闻所未闻。
他摇摇头:“脉象微弱,却能勉强支撑,我还从未听说有人受得住这寸寒草。”
姜恒知面上终于有了喜色,立刻道:“请神医再救救她,届时我定有重谢。”
大夫斜了他一眼:“用了这种东西,就算没死,以后也别想安生,还不如死了,你对她并无感情,确定要救?”
姜恒知朝他一拜,“请神医救她。”
“罢了,我尽力而为吧。”
*
冬至这日,皇上陪惠妃一同游园,被刺客打伤,惠妃反而安稳无事。
皇后一怒之下将惠妃拖出去关进牢狱,按刺客一并处置。
周攻玉和周定衡得到消息都急忙赶回宫,惠妃被关在肮脏潮湿的地牢吓得不轻,皇帝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责骂皇后。
事态一发不可收拾,皇后第一次毫无形象冲着皇帝大吼大叫,以至于他叫来了太医看她有没有失心疯。
周攻玉被这一连串的事搅弄得心烦意乱,只好替他母后收拾烂摊子,去父皇处为她求情开脱。
惠妃被放出来后,周定衡也知道此事和他母妃脱不了干系,为了避免朝中大臣的口诛笔伐,连忙请罚让皇上给惠妃禁足,而他自己也做好了离开京城奔赴军营的准备。
等到一切事稍微平息了,周定衡去找周攻玉告别,正碰上他处理政务。
因为皇帝受了伤,书案前堆了高高一沓的奏折无人批阅,全部都交予周攻玉。
周定衡早知道他坐不成太子的位置,就算他母妃再怎么逼着他,也不得不承认他就是不如周攻玉。且不说出身,便是才学和谋略,他又哪里是周攻玉对手。
太子诏令还未颁布,周攻玉却已经住进了东宫。
惠妃不甘心,眼下却木已成舟,不是她能左右。
皇帝虽然一颗心都在她身上,治国之能普通,只能博得个中庸的名声,却不代表他脑子不清醒。
周定衡做好了离开的准备,和周攻玉聊了几句,二人都心照不宣的没有提起皇后和惠妃。
直到周定衡迈出殿门,才想起什么回过身。
周攻玉看久了奏折,正疲倦不已地揉着眉心。
“对了,皇兄可知道姜二姑娘怎么样了?听说姜大小姐体弱的病治好了,我昨日去拜访,本想顺便给姜二姑娘道个歉,谁知府里人说她病了。”周定衡想起那日的情形。
说是病了,可那些下人却又神色慌乱,似乎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生怕被他问起一般。
“冬至那天看着还活蹦乱跳的,怎么才几日就病得下不来榻。”
“什么?”周攻玉抬眼看向他,神色愕然。
周定衡有些惊讶:“皇兄不知道?”
周攻玉脸色沉下去,强忍着怒意叫来了阿肆。“阿肆,进来。”
阿肆听到他的语气,顿时就心虚了。
“殿下”
周定衡见此状,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他也不好多听,干脆地走了。
“小满是怎么回事?”周攻玉见阿肆的表情,心中隐约有了猜测。
程郢多半是没说实话,只说姜月芙需要小满回去放血,可放个血又怎么会有几日下不来榻。
阿肆硬着头皮说:“回禀殿下,是皇后娘娘吩咐这段时日让你安心处理政事,不许让琐事来烦扰。皇后娘娘知道冬至那日你和姜二姑娘出去,发了好一通脾气,况且,姜丞相要救姜大小姐,我们总不能为了小满害死姜大小姐。”
周攻玉:“小满现在如何了?”
阿肆看周攻玉的神色,也不敢现在将实情托盘供出了。
“小满姑娘至今昏迷不醒,其余的我们也无从得知。”
话音刚落,周攻玉猛地起身,衣袖洒落了书案的折子,干净的袖缘染了乌墨,迅速在锦袍上绽开。
阿肆急急忙忙跟上前。
他周身气息寒冷得吓人,因为步履匆忙,长衫边缘的摆动好似波浪一般,漂浮不定让人心神俱乱,。
程郢骗了他,毋庸置疑。
他现在只想知道小满的状况,暂时没时间追究其他。
等来周攻玉后,姜恒知脸色也说不上多好,不等他开口,周攻玉就问道:“小满如何了?”
姜恒知默了默,侧过身对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我说的殿下未必相信,不如自己去看吧。”
周攻玉扫了他一眼,从他身侧过去,态度和往日的温和有礼差了一大截。
起初知道小满没死,他心中是欣喜,末了又觉得造化弄人,愧疚一波波如浪潮般拍打在他心头。
为了救月芙,强迫小满服下剧毒的寸寒草,即便日后醒来,他又该如何面对小满。
他甚至不敢想,陶姒是否是因为知道小满必死,才彻底心死如灰,决绝到用如此的方式了解自己。
她最后还是没能狠心,亲手杀了自己的女儿。
而小满还活着,陶姒却
姜恒知实在不愿想,甚至不敢去见小满一眼,让大夫每日为小满治病,无数贵重的药材流水般送进她的院子。
似乎这些能让他的心好受些。
他听闻,那日是周攻玉找到小满,亲自送她回府。
如此,他没有看错周攻玉,他确实知道该如何抉择。
小满经此一遭,若真的能醒来,愿意放弃周攻玉,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第12章
自从服下剧毒的寸寒草,小满就高烧不退,整整四日都没有醒来。时不时会呕出几口乌血,脸色苍白如纸,泛着将死的灰。
周攻玉呼吸一滞,半晌没有再靠近。
小满毫无生气地躺在榻上,下颌也因为脸颊的急剧消瘦,显得更尖细了。
比起冬至那一日,娇艳灿烂如盛放的花朵。而今的小满,是在迅速枯萎灰败,如同长廊的紫藤,凋零的样子好似即将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