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人似有所感,皱着眉头看着某个方向。
“崔大人,怎么了?”
中年男人摇了摇头,或许是他看错了吧。
崔捷像条泥鳅似的,钻进了帐篷,急得团团转。
怎么办怎么办,这可是他老子,不管这一仗,他赢了还是输了,他都没有好下场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仗着没人看见,他褥着自己的头发,神情扭曲。好一会儿,他慢慢冷静下来,结果放下手之后,他看着指缝间的黑发,本就扭曲的神色更加狰狞了。
兄长,救命啊啊啊啊啊
然而兄长跟他隔着千山万水,救不了他的狗命。
辣鸡赵周,小爷跟你不共戴天!!
殿下?!
崔捷眼睛一亮,走出帐篷,找了个人询问,随后脸上刚刚绽放的笑意就顿住了。
殿下竟然打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了吗,他们俩一个在最北边,一个在最南边。
崔捷感受到了出生以来最严重的考验。
他纠结得要死。
孰不知,他的老父亲崔游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
崔家世代为将,崔家人都直觉敏锐,皇帝昏庸无道,贵妃专权,百姓苦不堪言,他们崔家也接连受创,要说这种情况下,他们还对皇室忠心耿耿,崔游自己都不信。
他被派过来之前,私下打听过如今作乱的叛军势力。
以北方为首的德天军,虽称为德天,却毫无仁德之意,所过之处,寸草不生,生灵尽灭。对方头目,来历不可考,只知道称为“吴王”,手下猛将辈出。
然后是东边沿海一带的水匪,不过对方只在沿海一带走动,暂时不用担心,然而随同而出的悍匪却叫人胆寒。对方头目自取“东海王”。
剩下的都是各种小势力群,“小打小闹的”,不至于要命,却足够难缠。更别提,他上面还有个又蠢又毒的上峰了。
那个时候,崔游的心里都做好了必死无疑的准备,他想偷偷把老妻送走,可是老妻说什么也不肯。而且,天下之大,何处又有个安身立命之所。
但是他来了之后,却没料到南方竟然异军突起,横空出世了一支赤夏军。
对方势力扩张之迅猛,简直让人触目惊心。短短数月内,竟然拿下了连州八成地盘。整个永源朝一共也只有13个州。几乎去了十三分之一的地盘。然而更惊人的是,赤夏军夺下城池后,竟然没再伤人,反而将普通百姓好生安顿。
他们哪来的粮食。
这是崔游的第一个想法。
相比其他流民军而言,他们还挺仁慈。
这是崔游的第二个想法。
他们武力不俗啊。
这是崔游的第三个想法。
如果赤夏军能有他打听到一半的真实性,如果他能做主,他或许就会带着人主动投降了。
崔游轻轻摩挲着杯子,微微垂下的眼皮,遮住了他眼中的情绪。
“将军,吃饭了。”一名衣着朴素的妇人端着托盘进来,托盘上放着两个碗,一个炒萝卜和一碗不算稠的粥。
崔游接过托盘,握住妇人的手,愧疚不已:“夫人,让你跟着我受苦了。”
“将军别这么说,只要跟你在一起,吃糠咽菜我也是高兴的。”
崔游费力地扯了扯嘴角,苦笑道:“我如今已不是将军了。”
“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崔游眸光一颤:“夫人,我……”
崔游还要说些什么,房门被人敲响:“崔大人,主帅大人找你。”
赵周之前离开了连州,皇帝把崔游派了过来,但不想给他军权,于是又任命了一个主帅。
不得不说,这主帅真是有够廉价和荒谬的。崔游低下头,掩饰住了心中的嘲讽。面上看不出分毫端倪。
崔游进去后,迎面飞来一个茶盏,他轻而易举就能躲开,却没躲。
茶盏落地,溅了一地的水和碎片。崔游耷拉着眼皮,顶着脑门上的淤青行礼。
“末将见过主帅。”
对方明显没解气,阴阳怪气道:“都说崔家人天生会打仗,如今连几个流民都奈何不了,废物!”
崔游不语。
这种沉默的态度激怒了对方,对方皮笑肉不笑道:“崔游,你别以为你不说话,我就拿你没办法,本帅今天把话放在这儿,三日之内,你若是不能把叛军击退,本帅就拿你祭天,以平民愤,以振军心。滚吧。”
崔游离开了,当晚有人悄悄往崔游的窗户缝里扔了个小石头。
崔游在黑暗中睁开眼,打开火折子,借着微弱的光,看清了小石头携带的小纸条上面熟悉的字迹。
他沉默片刻,把纸条烧成灰烬,躺下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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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崔大人且慢。”
身后传来一道浑厚的声音, 崔游想当没听到都不行。
““周大人。”崔游抱拳行礼。
“崔大人客气了,不知崔大人有空否, 我们”
崔游一脸严肃地打断他:“不瞒周大人, 末将的确还有要事, 先行告辞。”
周大人:………
他看着崔游的背影远去, 不屑地嗤笑一声:“我看你还能撑到什么时候。”
三日之期眼看逼近,崔母也听到了风声,晚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咚地一声。
狭小的屋内传来了物体落地的声音。
崔母几乎是立刻蹦了起来, 黑暗中不知谁叹息一声, 火折子亮起。
崔母有些不自在, “我我听到声音了。”
崔游起身,准备把石头裹挟的纸条捡起来。
然而他凑近了一看,才发现异处。那的确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小石头了。
崔游有些惊愕。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 窗户外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崔游立刻挡在妻子身前,低声喝道:“什么人!”
动静诡异地停了一瞬,而后吱呀一声, 老旧的窗户被人从外面打开一点,露出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崔家双亲:!!!
雨势比起前两日小了许多,然而还是将少年的衣服打湿了。一缕缕头发湿哒哒的贴在脸上, 本该是很狼狈的姿态,但因为那双眼睛太亮, 太有神,所以产生了一种诡异的违和感。
崔母又惊又喜,一口气没提上来, 直接晕过去了。崔游扶住妻子,又看看“死去”的小儿子。
他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此刻也难免红了眼眶:“捷儿在下面可是寂寞了。”
思考许久才决定半夜溜过来的大活人崔捷:………
完蛋,这止不住的心虚是怎么回事。
兄长!!!
崔捷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没回答他爹的话,把窗户又拉开一点,蹑手蹑脚钻进去,末了,又把窗户关上,一整套动作下来跟做贼似的。
崔游敏锐地感觉哪里不对。
崔捷关好窗子还不放心,又偷偷打开门,四处瞅了瞅,确定没人才松了口气。
崔游:???
崔游一头雾水,差点怀疑眼前的一出是做梦。他把妻子妥帖放回床上,习惯性坐在床沿,大掌撑着膝盖,眉头微皱。
崔捷心里本就有鬼,对上他爹锐利的视线,扑通一声跪了,干脆利落地把经历种种一一抖擞了出来。
当然,其中他把自己摘出来大半,推说都是他哥和九殿下的主意,他人微言轻,胳膊拧不过大腿啊。
反正就是一清清白白小白莲←_←
崔捷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半晌没等到他爹的反应,傻了。犹犹豫豫道:“爹,你没事吧。”
崔游愣了愣。
“没——事——”他表情分外平静,然而咬牙切齿吐出的两个字,听在崔捷耳朵里,跟冰刀子在刮似的。
崔捷挠了挠脸,哭唧唧道:“爹,儿子也是没办法,你不知道那个时候形势有多恶劣,我们不跟着九殿下和掌门,那是半点出路都没有了。”
崔游怒道:“那你连你老子也瞒着。”
崔捷缩了缩脖子,祸水东引:“哥哥说了,一切听他的。”
“唔——”崔拂在睡梦中皱了皱眉,无意识扯了扯身上盖着的被子,睡得很不安稳。
雨声绵绵,屋内,沉默许久的崔游突然问道:“那你哥哥身上的伤……”
“假的。”崔捷回答得飞快,“那都是障眼法,哥哥是为了在赵周身边刺探敌情。”
崔游语塞了,他现在的心情很复杂,两个儿子都没事,还投奔了明主,那自然是极好的事。可转念一想到这两个小崽子联合起来骗他们,心里就是一堵一堵的。
偏偏崔捷以为这事过去了,借着雨声的遮挡,小声嘚吧嘚:“爹,你别抵抗了,咱们父子俩来个里应外合,拿下这座城,到时候有大笔的奖励呢。”
“我们到时候住大房子,大块吃肉大碗喝酒,骑最烈的马,用最好的兵器。我们手底下的兵再也不会饿肚子了。”
“爹,掌门可厉害了,是真正的仙人下凡,有她带领我们,九殿下一定能推翻暴君,成为一代明主。”
崔游眸光微暗,他对小儿子口中的“仙人”存疑,这世上哪有什么仙人,不过都是招摇撞骗之辈。
不过,九殿下那么做,肯定有他的原因。
“爹,你说句话啊。”
崔游没好气道:“说什么?”
崔捷气势一弱,而后想到什么,差点跳起来:“你不会真打算死守城池,为那个昏君卖命吧。”
崔游再也忍不住,气得踹他一脚。
“别一口一个昏君的。”顿了顿,崔游脸色严肃许多:“他到底是九殿下的生父。”
崔捷感觉这话哪里怪怪的,歪着脑袋想不出来。
崔游:…………
傻儿子。
不过傻人有傻福,崔游勾了勾唇角。
连日来,压在心上的大山都被挪开。他一扫颓唐之势,整个人意气风发,看得崔捷一愣一愣的。
崔游久经沙场,又在朝堂沉浮多年,心性谋略远不是崔捷能比拟的。原本是父子俩商量着来,到最后变成了崔游发号施令,崔捷一一照做。
这傻小子还挺乐呵,完全没觉得哪里不对。
崔游心里又发愁,小儿子这心性,以后顶多是一员猛将,恐难成帅才。
意识到自己想什么,崔游忽而笑了。如今已经是绝境逢生,柳暗花明。再要求太多,恐怕老天爷都看不过眼了。
父子同心,里应外合,崔捷手下的兵又个个吃饱喝足,力气有的是,再加上他们又不赶尽杀绝,所以仅仅花费了一天时间,就夺下了这座郡城。
崔捷不会为难普通百姓,不过那些朝廷官员,他一个都没放过,毕竟李潭那样的好官,才是百里挑一。尤其是那什么劳什子主帅,就他死得最惨。
崔游暂时隐去声名,带着仅存的崔家旁支,给小儿子做起了幕僚团。
崔捷简直如虎添翼,带着手下的兵一路势如破竹,打到了连州边界去。
当皇宫里收到消息的时候,雨水停了,天空竟然放晴了。
吕贵妃笑道:“皇上你看,这祸害江山的奸臣死了,连老天爷都在为你庆贺呢。”
永源帝深以为然,哈哈笑道:“爱妃说得是。没有了崔家那样的奸臣,朕的江山稳矣。”
底下的官员对视一眼,齐齐高声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天佑皇上……”
“……文成武德……”
宫里的吹捧声,隔了老远,都还能隐隐听闻。
国公府。
张侑坐在凉亭里,骨节分明的手指捻着一颗白玉棋子,迟迟不落子。
他对面的老者摸了一把胡须,沉声道:“侑儿,专心。”
张侑丰神俊朗的面孔上闪过一抹懊恼,垂首道:“孙儿知错。”
老人放下棋子,并没过多苛责:“罢了,你心不在下棋上,强求也无用。”
张侑:“祖父,孙儿”
老人抬手阻止他的话,“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只是,我们做了该做的,后果如何,不是我们能控制的。”
张侑睫毛微颤,雨后初晴的阳光洒在他的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明明灭灭:“孙儿……只是觉得有些悲凉罢了。”
老人没再说话,微微抬头,瞥了一眼高悬的白日,无声叹了口气。
这样刺眼到极致的光芒又能持续多久呢。
凉亭寂静的气氛被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打破。
一名妙龄女子携着丫鬟仆人而来,手里还亲自端着一个托盘。
她生得清丽,眉毛细细的像柳叶,琼鼻杏眸,肤色白皙红润,穿着一身青色的长裙,腰肢收得极细,恍若杨柳依依,竟是比这满园的景色还要美上三分。
她盈白的手还端着托盘,微微屈膝,行半礼,温软道:“小冉见过祖父,见过堂兄。”
老人的面色一缓,冲她温和的点点头。
他注意到少女手里的东西,吩咐人撤走了棋盘,张冉眼睛一亮,把托盘放了上去。
“小冉做了什么,好香啊。”
少女腼腆笑道:“回祖父的话,是红豆莲子粥。小冉想着下了这许多日的雨,湿气重,得祛祛湿。”
她一边说,一边舀好了粥,分别递给老人和张侑。
张侑接过之后,温声道:“多谢小冉了。”
老人尝了一口,也道:“莲子绵软细腻,这粥熬的好。”
张冉脸上的笑意多了些,退后半步,让丫鬟把其他点心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