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一个和尚——罗青梅
时间:2020-07-17 09:28:39

  为此,他明明不讨厌七公主的为人,却一次次伤害七公主。
  郑璧玉思前想后,权衡了一番,决定将荣妃的话告诉李玄贞。
  七公主是无辜的。
  她起身去了书房,提笔给李玄贞写了封信。
  赐婚旨意正式颁布后,李玄贞率领魏军去了凉州,和诸胡部落骑兵分三路攻打何氏。获胜后他留在凉州,还没回京。
  郑璧玉写好信,交给家奴,叮嘱他务必亲手交到李玄贞手上。
  家奴恭敬应喏。
  ……
  秦非离开的半个月后,瑶英随叶鲁部抵达凉州附近。
  叶鲁酋长已经从凉州出发,再过不久就能和他们在叶鲁部每年冬天驻扎的河畔汇合,以叶鲁部的风俗完成婚礼。
  凉州古称雍州,地势平坦辽阔,自古以来就是“人烟扑地桑柘稠” 的富饶之地,“ 车马相交错,歌吹日纵横”的西北商埠重镇,古时素有通一线于广漠,控五郡之咽喉之重地之称。
  唐朝玄奘法师西行取经时曾途经凉州,那时凉州僧商侣往来,无有停绝。
  直到几十年前,凉州仍然是北方最繁华的重镇之一。
  后来中原王朝衰落,天下大乱,西北先后被强盛的吐蕃和各个崛起的部族侵占。前朝朱氏立国时未能收复西北,商旅如织、驼铃悠悠回荡的丝绸之路已经断绝多年。
  瑶英坐在马车里,偶尔掀开车帘极目眺望,眼前所见,天地茫茫,一片荒凉。
  方圆百里之内,人烟绝踪。
  越往西北走,天气越来越恶劣,阴沉沉的天色渐渐有了风雪的迹象,天际处连绵起伏的山峦峰顶白雪皑皑,犹如沉眠的巨龙。
  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
  道路越来越崎岖难行。
  虽然路上有胡婢殷勤侍候,算不上风餐露宿,但对于这几年一直娇养的瑶英来说,还是颇为辛苦。
  当他们需要翻越山脉时,她必须下了马车和其他人一样骑马。
  李仲虔教过她骑马,也常常陪她去跑马,不过那都是在平坦宽阔的原野上,是艳阳高照的三春天,而不是坎坷崎岖的山路,朔风凛冽的深秋。
  在山道上骑马远比平地骑马辛苦多了,而且为了躲避风雪、及时在天黑前找到安全的过夜处,他们往往一走就是一整天。
  瑶英的大腿磨得伤痕累累,伤口结了血痂又被磨破,娇嫩的手指被缰绳勒出一个个血泡。
  每当队伍停下休息时,她坐在马鞍上,浑身骨头散了架似的,手指头都抬不起来,塔丽和阿依必须一人抱着她的一边胳膊才能搀她下马。
  这天他们终于翻过数座大山,到达一处位于山谷间的开阔平原,瑶英挪到了马车上,阿依跪在一边为她上药。
  谢青照旧骑马跟在马车旁,刀柄掀开车帘一角,递进一只小瓷瓶。
  “公主,这药是我平时用的,比公主带的那些药膏药性更烈,用的时候会很疼,不过好得更快。”
  说完,又补充一句:“不会留疤。”
  瑶英趴在凭几上,接过瓷瓶,轻笑:“你倒是心细。”
  他平时总板着一张冷脸,像个二愣子,没想到竟然会主动给她送药。
  刀柄收了回去,车帘重又放下。
  不一会儿,传来谢青的声音:“公主……今天是您的生辰。”
  瑶英呆了一呆。
  恍惚想起小的时候,她去参加堂姐的及笄礼,一直到天黑还舍不得走。李仲虔过来接她,看她睡眼朦胧,舍不得吵醒她,背她回去。
  她趴在李仲虔背上,又精神了起来,叽叽喳喳告诉他宴会有多热闹。
  李仲虔哈哈大笑:“等小七及笄的时候,阿兄也给你办一场及笄礼,比今天的更盛大更热闹,整条街的树上全挂满彩灯。”
  瑶英抱着李仲虔的脖子蹭了蹭:“我不要及笄礼,只要阿娘和阿兄陪着我,吃碗寿面就行了。”
  那时候无忧无虑。
  没想到真到了及笄时,连吃一碗寿面都成了奢望。
  瑶英怔了许久,久到阿依为她擦好药膏告退出去了,才慢慢回过神。
  “我都忘了……”她掀开车帘,仰起脸,看着谢青,笑靥如花,“阿青,难为你还记得这个。”
  她早忘了今夕何夕。
  谢青低着头,没有看瑶英。
  “我明白公主为什么不带春如她们来叶鲁部。”他望着马蹄下覆了薄薄一层白雪的沙地,“假如您带她们来了,她们看到公主吃了这么多的苦头,一定整天哭哭啼啼。”
  瑶英一笑,听谢青的口吻,他好像很嫌弃春如?
  谢青手指紧紧攥着刀柄:“而且她们在这里……一定难逃大王子的魔爪。”
  瑶英脸色微沉。
  大王子粗鲁野蛮,看她的眼神一点都不遮掩。可能是终究畏惧父亲叶鲁酋长的缘故,这些天大王子不敢对她有不敬之举,但是却每天当着她的面将部落里的女奴扯入帐中,不一会儿,帐篷里就传出毫不掩饰的声响。
  前几天大王子更是直接找瑶英讨要塔丽,她断然拒绝。
  大王子眯了眯眼睛,没说什么,夜里偷偷摸去塔丽的帐篷,欲行不轨,幸亏塔丽机警,没有让他得逞。
  瑶英扫一眼左右,马车旁跟着的都是她的亲兵。
  她轻声道:“阿青,大王子这是想让我害怕。”
  娇滴滴的汉家公主,远嫁和亲,还没见到丈夫就遇到这样的事,一定吓得惊慌失措——只要她惶恐不安,大王子很可能就会下手。
  谢青握着刀柄的手青筋暴起:“公主,我去杀了他。”
  瑶英蹙眉:“阿青……你杀不了大王子。”
  叶鲁部的勇士都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弓马娴熟,谢青不是大王子的对手。
  谢青面孔紧绷:“如果我带着公主逃走呢?”
  瑶英摇头:“阿青,我们不能跑……”
  她这个时候离开就是失约,而且南楚的细作已经深入长安,一旦她离开,盟约被毁,南楚肯定煽动叶鲁部发动战争,届时生灵涂炭,中原再次陷入战乱,她的下场也不会比现在好到哪里去——要么落入南楚手中,沦为他们挑起战争的工具,要么被愤怒的叶鲁部抓回蹂躏。
  瑶英耐心和谢青解释:“我们现在不能跑,也跑不了,朝廷为什么一定要和诸胡部落结盟?为什么非要倚仗叶鲁部的骑兵才能发兵收复凉州?”
  谢青抬起头,目光直直地落在她脸上。
  瑶英道:“因为这里是他们的地盘。”
  中原王朝早在几十年前彻底失去对河陇、西域的控制,假如没有诸胡部落的协助,魏军连凉州到底盘踞着多少势力都不清楚,谈何一举收复?
  “阿青,我现在是大魏公主,是叶鲁可汗即将迎娶的夫人,只要盟约还在,大王子就不敢轻慢于我。”
  她眼帘抬起,看向远方。
  “如果我跑了,大王子马上就会抓到我们,一个犯了错的魏朝公主落到他手上,能有什么下场?”
  谢青身上滚过一道战栗。
  大王子是故意的,他恐吓公主,让公主惊惧,就是等着公主出错!
  谢青松开手指,极力按下多日来的浮躁。
  瑶英笑了笑:“阿青,不管发生什么,我会好好活下去。”
  阿兄养好伤以后,一定会来找她。
  在那之前,她得好好活着。
  她转头望着东边方向,天边一座座巍峨雄壮的崇山峻岭阻隔了她的视线,在那些山峦之后,是她的故土。
  “早晚有一天,我们会回到中原,和家人团聚。”
  她要回去。
  不管有多艰难。
  谢青点点头,握紧刀柄。
  不管到了哪里,他都会好好保护公主。
  队伍继续朝西进发。
  几天后,瑶英看到了戈壁之间一条随着山势蜿蜒流淌的河流,河水还未结冰,河边长有稀稀落落的荒草,偶尔可以看到有牛羊在河畔喝水。
  塔丽告诉瑶英:“顺着这条河再走几天,就能到牙帐了。”
  他们在河边装满水囊,沿着河道折往东南方向。
  河流是戈壁唯一的水源,越往东南走,路上能看到的牛羊越多,有时候还会遇上举族迁徙的部落和驼铃阵阵的商队。
  瑶英听到铃声,掀开车帘,打量那支行走在寒风中的商队。
  亲兵忽然拥了上来,簇拥着她的马车往一旁的山坡驶去。
  塔丽看一眼那支商队,脸上露出悲悯的神情,对茫然的瑶英道:“公主,大王子准备劫掠那支商队。”
  瑶英沉默。
  劫掠是叶鲁部的本性,他们在马背上长大,不懂耕种,不懂织作,他们生来就跟随父辈在草原上掠夺一切可以掠夺的东西,食物,人口,财富。
  等马车到了地势较高的地方,大王子勒马回首,隔着人群,看向马车里轻纱蒙面的瑶英,缓缓拔出从一场战役中缴获的吐蕃弯刀。
  他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瑶英,眼神比漫天扑来的箭矢还要锋利。
  霸道,野蛮,残忍,冷血。
  猛烈的征服欲扑面而来,混杂着嘶嘶咆哮的电流。
  瑶英身上一阵寒栗滚过,袖中双手微微颤抖。
  她知道露出怯懦之态只会让大王子更加得意,指尖深深陷进柔嫩的掌心,稳住心神,一动不动。
  薄纱后的美丽面孔面无表情,高贵淡漠。
  如斯优雅,如斯清冷。
  似雪峰之巅盛开的花,无边苍穹高悬的月。
  正因为高不可攀、遥不可及,才更诱人,更魅惑,更让人无法控制对她的渴望和占有欲。
  真想一把撕碎缠裹着那副美丽躯体的衣衫,让这朵娇花在自己掌中盛放。
  让她哭泣,让她臣服。
  热流滚过身体,大王子浑身血脉贲张,低头轻舔冰冷的刀刃,仿佛舌头底下的薄刃就是汉人公主滑嫩如羊脂的皮肉。
  情|欲和杀戮欲交织,他无比爽快,身体哆嗦了两下,咧嘴大笑。
  蹄声如雷,大王子一马当先,手举弯刀,奔向厮杀的战场。
  他的亲兵紧随其后,十九人组成严整的队形,犹如一头嗜血的猛兽,张开獠牙,很快在商队阵前撕开一条口子。
作者有话要说:  “凉州……之称”这一句引用《丝绸之路凉州农耕文明》的原文。
商侣往来,无有停绝引用自《大唐西域记》。
大王子东抢,西抢,最后抢了不该抢的,然后,和尚就来了。
 
  ☆、旗帜
 
  行走在大道上的商队大约有两百多人。
  打马走在最前面的是身着皮袄、头戴毡帽的胡商, 中间两排队列整齐的良马大车,后面跟着驼队, 腰佩弯刀的护卫紧跟在商队两侧, 几匹快马来回穿插于队列首尾警戒。
  当发现南边突然腾起漫天尘土时,护卫立刻反应过来, 大声呼哨,拔出弯刀,摆出防御的队形。
  他们长年行走于危机四伏的戈壁之上, 早已经习惯随时在马背上作战,可惜他们这一次面对的不是寻常盗匪,而是叶鲁部最凶悍的骑士。
  瑶英下了马车,骑马驰到山坡最高处,目睹了平原上一场血腥的屠杀。
  大王子直接撕破了商队的防线, 手起刀落, 杀人如切瓜砍菜。
  不到半个时辰, 叶鲁部就结束了战斗。
  商队被冲击得七零八落,护卫一个接一个倒在叶鲁部骑士刀下,胡商们忍痛放弃货物, 四散而逃,还没跑出几十步, 就被追上去的骑士残忍杀害。
  风中送来绝望的嘶吼尖叫声。
  大王子一刀斩下一颗脑袋, 满身浴血,驰回山坡上,翻身下马, 抹了把脸上黏稠的血水,提着几颗血淋淋的人头,大踏步走到马车前。
  “公主,这是我送给您的……”
  他哈哈大笑,举起人头,发现车厢里空空荡荡,愣了一下。
  身后传来马蹄声。
  大王子回头。
  坡道旁风声呼啸,瑶英坐在马背上,仍是一身钿钗礼衣、金翠花钿的大魏公主装束,面上蒙了轻纱,风吹衣袂翻飞,一袭华美裙琚金光灿烂、辉丽斑斓,潋滟着鲜妍光华,茫茫原野之中,愈发显得章彩奇丽。
  淡薄的日光透过阴沉沉的天色倾洒而下,笼在瑶英脸上身上,她手挽缰绳,淡淡瞥一眼大王子和他提着的人头,面容平静。
  高贵雍容,恍若九天神女下凡。
  看来刚才的厮杀没有吓坏这位娇滴滴的汉人公主。
  大王子眯了眯眼睛,随手将人头扔在一边,朝随从大吼:“就地扎营!”
  言罢,蹬鞍上马,驰回大道上。
  商队的护卫全部被斩杀,胡商也身首异处,十几岁的少年、白发苍苍的老者亦逃不过骑士的长刀,只有二十多个容貌秀美的胡女活了下来,跪在骑士的马蹄前瑟瑟发抖。
  大王子骑马绕行一圈,随意挑了一个胡女,拉上马背。
  另外十几个骑士和他一样,也各自挑了一个胡女,准备享用他们的战利品。
  瑶英收回目光。
  胡婢塔丽站在乌孙马旁边,眼圈通红,浑身微微发颤。
  瑶英轻声道:“害怕的话,去车里坐着。”
  塔丽抹了下眼角,摇摇头,苍白的脸上绽出一丝凄凉的笑:“公主,奴十二岁那年被叔父卖给商人,那时候奴和她们一样……”
  她指指那些跪在寒风中的胡婢。
  “商人带着我们穿过沙漠,来到河陇,想将我们卖给凉州的豪族人家。路上遇到劫匪,商队死了很多人,奴被转卖了三四次,最后流落到中原。”
  不管在中原还是在戈壁,乱世之中,平民百姓只能任人宰割。
  瑶英心中感触,问:“你的故乡在哪里?”
  塔丽指了指西方:“奴走了太远,已经记不清了,奴只记得当年商人带我们穿过了八百里瀚海。”
  瑶英:“你的故乡在西域?”
  八百里瀚海即为位于罗布泊和玉门关之间的莫贺延碛,那是一片横亘于伊州和瓜州的流沙延碛,气候干旱恶劣,四季大风咆哮,地面寸草不生,因此也被成为“流沙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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