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跟冥寒蝶约定的是城东,这里已经是城西郊区,小黑也不知道被放走没有,现在还没有踪影。
“它自会回去。”
他随手张开手指,一团魔气的黑剑便出现在他们面前,这是要御剑回去了!
南宫无寐魔气恐怖,这要是上了他的飞剑,怕是没几个时辰便赶到了魔区,那时候她就完了!
她自己将自己作到了死胡同。
谢冰眼睛一闭,她冷静地说:“魔尊大人,我不能跟你回去。”
……
春的末尾,热浪暖融融的,周遭是两米高的蓬松芦苇,随着风不断摇摆,悠远恬然的意境。
然而在这种水声涓涓的清浅中,冷到极致的杀意骤然一现,他松开了钳制住谢冰手腕的手:
“你不愿意?”
南宫无寐被谢冰拒绝,他没了耐心,还有些显而易见的烦躁。
他接到南宫潜的消息赶到了城中,远远就看到晨光下,两人刚出了青楼,冥寒蝶拉着她的手,而她顺从的跟着。不仅如此,宁愿自己饿着肚子还要给冥寒蝶买吃的,他第一时间,想的就是杀了她。
他本不该出现在这里,他竟然乱了分寸。
谢冰垂着头,看向他垂落的手,她几乎能想象到之前看到的白色枯骨。
她当然知道,魔尊的耐心……这玩意不存在。
刺激完猫,就得顺毛了,谢冰如是想。
她仰头,有些失落地说:“魔尊大人,我之前是听说你长得帅绝人寰,才会冒着通敌罪名救你。我太喜欢你了,跟着你回魔宫当然是可以的……只不过……”
她抬头,狗胆包天地伸手,小心翼翼地触碰一下他的面容,“只不过没想到面具下的你长得有点……”
她勉强说:“有点一般,还不如我家大师兄呢!”
顺毛的时候也有技巧,不能全盘否认,最好拿出来魔尊另外一个马甲来表示很喜欢。
她提心吊胆地继续说:“所以虽然我很喜欢你,却还要再努力一点才能更喜欢你,不如等等我爱你到如痴如狂的时候,再跟你一起回魔宫吧!”
她在装傻。
殷倦之帅的人神共愤,但是南宫无寐不是啊。她当然知道面具下的这张脸不是真容,可是南宫无寐又没有办法证明给她看不是!
她当然感觉到南宫无寐对她已经有了几分手软,并不是想要杀她,那么她往前小小的走一步,应当不碍事吧?
而且她说的很符合她的人设,以为是说好的绝世大帅比,结果现在魔尊露出的这个模样也就是中上之姿。
南宫无寐似乎被她的无耻震惊了,半晌,冷声道:“你只是馋我的脸,馋我的身子!”
……魔尊是不是被她气傻了?这种话怎么样也不像是魔尊能说出来的。
谢冰谨慎地说:“当初,我是听说你好美、好美、好美,才喜欢的。”
南宫无寐低沉一笑,被她气疯了。
他一手扣住她腰肢,仿佛要把腰肢折断,谢冰瞳孔一缩,天旋地转,啪的被他按倒下去,茁壮生长的芦苇被压倒一大片。
身形之上,南宫无寐随手布了一个结界。
他与她鼻息相闻,耳边的黑曜石耳钉闪闪发亮,他眸光幽深,“谢冰,我倒是高看你了。”
谢冰咽了一口吐沫。
不、不是,这样也……不行吗???
谢冰脑中轰隆隆的,意识到一件可怕的事:
——她把他激怒了。
黑色皮质手套粗暴地将她的手腕抓住,拉在头顶,另外一只手捏住了她的下颔。
黑色手套很薄,不知道用什么皮质做成的,只能感觉到冰凉的气息。
谢冰心头狂跳,她被迫仰头,视线里是无数飘扬的白色芦苇,天幕被海水映出无际的蓝。有浅淡的花香随着风飘来。
“……要不然,我还是跟你走吧。”
谢冰要哭了,才出虎穴,又入狼口,她不想在芦苇地里滚床单呜呜呜。
他眉宇皱着,眸光阴沉晦暗,带着几分压抑不住的烦躁与阴郁,修长的手指缓缓摩挲着她的下颔,轻叹道:“出尔反尔,你想过后果么?”
……什么后果?
他周身寒意凛然,忽然手指捏起她的下巴,垂下头,在她唇角落下。
马尾发梢随着他倾身伏下坠落,随着红色发带落在她的侧脸。
很凉很轻很淡,是隐忍的温柔。
谢冰瞬间身体绷直,一时间脑子里都麻了。
完了……
没想到两世为人,第一次双修地点竟然在芦苇地里,这特么也太土味了吧!
谢冰的衣裳,是一身洗的发白的青袍,南宫无寐伸手剥的时候,就摸到了一块缝补细密的补丁,他沉沉怒意像是被激到了一样,低低笑了起来:
“你连衣裙都买不起,还一掷千金包养戏子,真是有趣。”
谢冰:“……”怎么到了这个时候还翻旧账呢?这都是多久的老黄历了?
她干巴巴道:“衣裳对我来说都一样,穿裙子和穿旧袍子对我没有区别,如果可以,我甚至想穿吉利服。”
“吉利服是什么?”他若有所思,手上的动作不停,很快就剥掉了外袍,随手扔在了白色的芦苇丛上。
谢冰又没法解释那玩意跟草皮一个样子,执行军事活动的伪装,“就是上面有很多绿色的布条……”
冰凉的手套摸到了她的脖颈,在红色印记上摩挲,“这是什么?”
谢冰翻了个白眼,狗啃的!
“ 不知道,蚊子咬的吧。”
他松开了钳制住谢冰的手,看着被剥的只剩下中衣的她,眸子极为平静,毫无欲望,然后,从他平淡的脸的眉间,涌出来一道黑色的魔气,魔气似是青烟散去:他就变脸了。
脸色很苍白,五官却妖冶到令人窒息,眼眸幽深,平静如同深海潜波,眼睛不是殷倦之那种桃花眼,却依旧勾人夺魄,左眼角下一滴泪痣,与左耳上的黑曜石耳钉交映,带着些病态的美。
最让谢冰吃惊的是,他的眉间隐隐一点黑色,似是将开未开的碎晶,只看一眼,几乎要倒抽一口冷气,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美的男子?
靠……那是南宫无寐的脸吗?
她前世,从未见过南宫无寐的脸!
就连身死后,知道南宫无寐与殷倦之是一个人,她也只以为面具后的脸与殷倦之一样,没想到却是这样的!
她忽然开始怀疑,殷倦之那一张一身正气、风光霁月的脸,究竟是不是真的?
谢冰的脸色过于震惊,她电光火石间想起来太多事情,前世今生的事情涌入的太多,一时间什么都忘了。
南宫无寐看着她标标准吧的花痴模样,嗓音有些暗哑:
“嘘……记住,这世上,只有你一人看过。”
他亲昵地嗅了嗅谢冰散落的乌发,“若是被我知道有第二个人知道真容,那你就会,后悔出生在这世界上。”
他话语呢喃,是威胁,更是缠绵的杀意。
不对,谢冰犹自在混乱中:殷倦之的脸不长这个样子,难道……殷倦之的脸才是假脸?那他的真脸也太妖气了吧!
这要是男扮女装起来,才是绝美小妩媚!
胸口一凉,他的手指已经触碰到了衣襟,谢冰想到什么,脸色瞬间白了:
胸口上方,是一道赫然的疤痕。
曾经有一剑,贯穿她的胸口,她整日整夜的失眠,被心绪中难以消磨的痛苦折磨到无法入睡。
那里不再是洞口,而是炙热的红色。
红色疤痕蔓延着,就像是一朵蔫败的花。
南宫无寐冰凉的手指按在了胸口疤痕上,手指力道很重,几乎将疤痕再次戳破。明明伤口已经痊愈,谢冰却瞬间晕眩了一瞬。
头顶上,南宫无寐意味深长道:“还记得他?”
她下意识地喊:“九霄……”
她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身上不知道何时出了一层冷汗。胸口疼的要命,不知是南宫无寐的手粗暴,还是有人拿着剑贯穿了她,再狠狠地旋转剑柄,血肉支零破碎。
九霄,是她那杀妻证道的相公。
南宫无寐的脸色,阴沉下来。
第139章 策反
远处有水的寒湿雾气, 有成群的百鸟从深处飞起,掠过亮到刺眼的天幕。
芦苇摇曳。
南宫无寐凝视着她,眸光幽深幽深。
谢冰抬手,白皙的手指触了触他眉心, 那一点将开未开的黑色碎晶。手指缓缓往下,触到那点泪痣。
熠熠生辉, 妖冶到无法直视。
她的脸色渐渐平静下来, 唇色依旧苍白。
闭上眼睛。
算了。
……
她跟九霄的故事,是个很简单的故事。
她是被村里的寡妇捡回来的, 她们娘俩承受了太多流言蜚语, 她很小就学会了大着声量骂人, 粗鄙庸俗, 直至十岁的时候寡妇死了, 她孑然一身。有人撺掇她,要将她卖到城里的大户人家, 小书生救了她。
她惊吓一场, 是小书生给她买了药求了医,干渴灼热的煎熬中, 他给她喂了一口水。
从那之后, 谢冰就迷上了他。
村里贫穷的小村姑,爱慕上唇红齿白、眉清目秀的小书生。她偷偷躲在角落里看他上私塾, 跟在他身后献殷勤,将满心痴心都捧给他看。
小书生身上常年是淡淡的檀木香,拒人千里之外, 他从来不会笑,不像是普通的书生,倒像是天上的谪仙。
她被他拒绝了太多次,被人嘲笑着癞想吃天鹅肉,女子应当矜持内敛,不可妄言爱,更不可主动诉说情爱。
可是她,喜欢他。
为什么不努力追寻自己的爱情呢?
后来,她耍宝卖蠢、自作聪明、学文识字,书生也许是看她可怜,她得偿所愿,可是书生再也没有笑过。
在成亲现场,他眸光冷然,一把她从未见过的剑贯穿了胸膛,他要成仙,而她,从来不知。
这个故事,已经遥远而模糊,她甚至不记得年幼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她只记得书生天生的白发,那双仿佛在云端藐众生的淡漠眸子。
……
胸口的伤疤她试图用灵药消除,却怎么也消除不了,那仿佛与她的灵魂禁锢在一起,永远永远的烙印,直至生命的尽头。
前世,谢冰本以为,他真的飞升成仙了,她与当傀儡的命运死死纠缠,直至很多年后,萱瑶成了修仙界中的顶端高手,连圣庙的圣子都为她倾心。她看到那白到纯粹晶莹的长发,那双淡漠的眸子,才知道,原来他竟然成了圣子。
新仇旧恨冲昏了她的头脑,她不能忍受九霄与萱瑶在一起,他们的成婚,就像是对她整个人生的讽刺。
她就像是满身挣扎,而寻不到出路的棋子。
卑微蝼蚁。
一身狼狈。
那天,仙都圣庙,千里红妆。
天作之合,一路招摇。
她死在了那天。
……
没有一个人,会在乎棋子怎么想。
她早已明白。
日光细密,隔着重重白色芦苇透过来。
她能够感觉到眼皮上的光,是衣料的摩挲声。
接着,一双大手将她拉了起来。
谢冰霍然睁眼。
南宫无寐顶着那张帅绝人寰的妖冶脸,垂着眼睫,给她披上了衣裳。
是一件红色的纱裙,层层叠叠,仙气飘飘,看上去就……很贵。
谢冰裹着衣裳,长发披散。
她抬眼看他,迟疑道:“……魔尊大人?”
脱了,又穿上?
魔尊大人在想什么?
“穿上。”
他已然站起身来,即便是刚才两人耳鬓厮磨,他的黑色衣衫却始终没有凌乱,是极为冷然凛冽的模样。
谢冰沉默,竭力将自己险些无法收敛、即将溢出的情绪摁下去,垂着头穿衣。
好奇怪,这衣裳是红色的,浓烈炙热的很,跟她平常穿衣风格根本不一样。
南宫无寐身为魔尊,随身带着女子的衣服做什么!关键是这款式,时兴的最新款式,布料是特制材料练就的,轻易不会损坏,还会按照身材自动贴合身体,不知道给哪个女子买的。
……果然风流!
她没说话,只有衣料摩擦的声音。
直至换上一身火红,她抬头,逆光看去。
南宫无寐微眯着眼,泪痣与黑曜石耳钉闪闪发亮,他似是看了许久。
看就看吧,谢冰不知道被他看了多久了,看看又不会少块肉,她跑了几步,将芦苇丛中的青袍抱起来,随手拍了拍灰尘,放进了储物锦囊中。
……谢冰不敢再刺激南宫无寐,顺便将早就被扔到一边的金色鸟笼也收了起来。南宫无寐就那么看着,什么话都没说。
“有的女修喜欢穿好看的裙子,有的女修喜欢精心保养美貌,你却将一件旧袍子缝缝补补,你究竟……喜欢什么?”
她看上去什么都求,可是有时候却又无欲无求。
十分矛盾与有趣。
谢冰认真地说:“我喜欢学习。”
眼看着南宫无寐又要阴沉下来,她连忙说:“毕竟是我手工作品嘛,总不舍得扔的。”
这缝缝补补的青色袍子,竟然是一个女修自己做的?
南宫无寐再次刷新了对谢冰的认知。
他顶着一张谢冰几乎能痴迷一年的脸,拉着谢冰,衣襟带风,一路走过无数高高的芦苇。
谢冰裙角翻飞,几乎喘不上气,她侧头看向南宫无寐,只看到那无比妖冶的侧脸,泪痣灼然,似在燃烧。
他这是做什么?
直至已经远去的城门越来越近,谢冰心情复杂地发现,他好像要将她送回来。
一只无家可归的黑猪在城门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