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草越来越迷茫。
她眸中的黑焰和痛苦收拢,可是却越发觉着,自己忘记了什么。
直至……
白衣闪过,白发飞舞,一个高挑的人影,从重重叠叠的暴怒人群里,把她拉过来,收在自己怀中。
“小尾巴,你没事吧?”
小尾巴缩在他怀里,委屈道:“九哥哥,你怎么才来啊?我真的不明白。”
她的头,还在疼。
她看着阿九淡漠的面容,骤然间,有些恍惚。
在难以抑制的疼里,她隐约看到,有人,给她穿上了红似火的衣裙。
他说,他有话要告诉她。
他要告诉她什么?
模糊的画面褪去,那个身影,与十七岁的阿九重叠在一起。
阿九轻启薄唇:“你不明白什么,我告诉你,不必动怒。”
小尾巴抿了抿唇:“为什么新婚就要穿红衣?”
“因为自此之后,他们便是夫妻。新婚这一日,自然要穿红衣。”
小尾巴恍惚道:“我也想穿红衣。”
“你是说……”
阿九皱眉。
他轻叹一声,抬起一只手,摸了摸她松软的刘海:
“好。”
“待两年后,我便娶你。”
第208章 十日
幽冥,断心镇。
昏沉沉的天幕下,倾泻隐约的日光。
光芒挥洒,落在白到透明的长发上。
阿九长发并未束起,只是用一根清浅的白色发带,松松挽住一缕长发,露出清冷白皙的面容。
他牵着小尾巴的手,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断心镇是幽都边陲小镇,自打冥主出世后,有修为有抱负的冥修俱都前往幽都效力,等待着光复幽都的那一刻。
剩下的冥修功法大多平平,说是冥修,实际上与普通人家差不多。
来往的冥修俱都黑袍遮身,兜帽遮面,神秘无比,阴森的气息浓郁。
在这种情况下,阿九牵着小尾巴行走在人群里,一身白衣白发与青裙,本该引人瞩目,却在两人走过之后,神情便变得迷惘,直至似是散去涟漪的水,什么记忆都不曾留下。
阿九的手,宽大而冰凉,二草被他的手攥紧,她的眸光不经意的划过周遭人的面容,眼睁睁的看着有修为的冥修们渐渐忘却了两个人的存在。思路╭ァんΘм んΘмヤ
这是极为可怖的法力。
事实上,从她小时候到现在,阿九的力量,远远比她想象的,要更为可怕。
——洞悉人心,了然万物。
她从未在书本上,以及周遭,见过这样的人。
而九哥哥,他说,要与她成婚。
他要娶她。
适才大闹洞房的画面攸然闪现,男冥修与女冥修俱都身着红衣,他们要结为夫妻,从此之后夫妻一体,永生共世。
那个为她穿红衣的人,却不是九哥哥。
她想要想起来,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握着阿九的手骤然收紧。
阿九垂眸看向小尾巴,看着她蹙紧的眉头,略微迷茫的眸子,以及……头顶上瑟瑟发抖的狗尾巴草。
他微微一叹,驻足。
宽大的手落在她瘦削的肩头,阿九平静的说:“别怕。”
“小尾巴,两年后你便成人,我们便成婚。”
“成婚以后,我们两个,便永远在千灯界,不再踏入世俗一步。”
小尾巴本就是草精,因草类真身限制,从她萌生真身起,思维便极为简单纯朴,更是喜好僻静。
她不适合外面的世界,她也承受不了与她格格不入的世俗。
更何况……
他的心魔,业已萌生十二年。
每时每刻,都在折磨着他,让他走向不归之路。
时间越发紧迫,出千灯界一次,便多了几分被圣庙发现的危险。
“两年后,我便可锁了千灯界,自此之后,无人能发现我们。”
就连圣庙,亦是不能。
二草的身形极为纤细,就像是一根在风中曳动的草,她侧头,看向阿九抓紧她肩膀的手:
“九哥哥,你是说,我们永远留在千灯界?”
“两个人,结为夫妻,永远留在这里?”
身在千灯界,十四年来,一直如此。
十四年来,他们两个同处一间小院。
相依为命。
阿九了解她,她却不了解阿九。
封锁千灯界,从此以后,她与阿九两个人,留在千灯界中,再也不会出去。
巨大的恐惧,在心底不知名的地方升起,她分不清这恐惧从何而来。
结为夫妻……?
脚下,一道红色的纸飘来,上面浓墨写成了“喜”字。
被人踩踏多次,上面已然染上了黑色的污渍。
那一瞬间,她的心脏,抽疼一瞬,脸色发白。
……不要
……快逃
……快
……快、快想起来啊……
阿九到底是草精,年岁又小,对于婚姻之事并不了解。乍然定下,不理解是正常的。
只是……他等不了了。
他的眸光,落在遥远而静谧的晦暗中,而虚无中,没有冥修能看到那一层浅淡的结界。
时日越久,圣庙找到他的可能变越大。
圣子之意,必然被圣庙感应到。
如今已然过去十二年,足够圣庙中人缩小目标。
最迟两年,必须定下一切。
小尾巴不懂,没关系,他以后,可以慢慢教她。
身边,便是卖人偶的小摊位。
他松开钳制小尾巴肩头的手,随手拿起两个小泥人,“小尾巴,你看,这是你,这是我。”
小小的泥人,大约手掌大,被涂上了诡异艳丽的红色,赫然是一对新婚夫妇。
阿九将泥人木偶放在小尾巴怀中,“一块泥土,捏成两个泥人,他们成为夫妻,亦是在一起。”
“我们住在一起十四年,成婚,不会改变什么。”
“这些年里,我们两人相依为命。我能感受到你对我的喜欢,情绪不会骗人,你是真心实意的。”
“只是,你现在不懂而已。”
他微微倾身,白到透明的唇,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吻。
那吻,薄如善意,却又森冷冰寒。
二草似是被那一吻吓到,连头顶的狗尾巴草都僵直。
她身形僵硬,抱着泥人,抬头看着九哥哥。
那一瞬间,他的唇角,缓缓渗出一丝鲜血,眸中隐约混沌之气闪过。
小尾巴刹那间忘记了突如其来的吻,担心地查看他的身体,说:“心魔还在折磨你吗?”
阿九拭去唇角血迹,摇头:“无妨,仅仅是小事。”
“一定要成婚吗?”
小尾巴凝视着阿九:“必须要成婚吗?”
在他的眸底,看到了不容置喙的笃定。
她想要说什么,最终道:
“……好。”
阿九淡漠冷然的脸上,罕见的染上一丝清浅的笑,当他微笑之时,恍若雨后初霁,连天幕都圣洁起来。
毫无疑义。
她必须要与他在一起。
——她才是他的心魔。
……
是啊,九哥哥跟她,已经一起生活了十四年。
九哥哥对她极好。
两年后,便是“成婚”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就像是手中的泥人木偶,不管发生了什么,总归是一处萌生,亦是要凑成一对永远在一起的。
阿九的手,重新牵起她。
两个人似是融化露水,从人群里渐渐消失不见。
泥人木偶摊位的老板数着钱,忽然想起来什么,猛然间抬手,“我还没说呢,这木偶唤作‘木偶令’,是千年前的冥修秘法,可操控神智……”
他说着说着,神情便迷茫起来。
适才与人做交易的记忆缓缓褪去。
最终,老板卡壳半天,看着自己手中的银钱,又看了看摊位上的木偶,挠了挠头:“刚才,有人买木偶令了?我怎么不记得了?”
二草扭头,想要听摊主说了什么,可是声音已然消失,她只看到了摊主迷茫的表情。
单手抱着两个泥人木偶,她抬头看向阿九,只看到阿九瘦削的下巴。
她抿了抿唇。
阿九牵着她,脚下的风景模糊,恍若踏出千百步,千灯界淡淡的结界,越发近了。
她白皙的手指,缓缓捏紧了手中的木偶。
红衣。
拜堂。
一剑……
她的胸口霍然一疼。
仿佛有人以剑贯穿她胸口,修长的手指淡漠地旋转剑柄。
血肉,支零破碎。
疼,太疼了。
眼前画面闪现。
子夜,月上中天,她疼的整夜整夜睡不着,乌黑的长发被风吹起,眼底的黑眼圈愈发浓郁。
像是幽魂一般,走在婆娑无人的山林中。
那里,是哪里?
快,快想起来啊。
千灯寺,渐渐变成了花海。
灵肃大师这些年来,对寺中管制并不似是往年那般苛刻,这几年里,除去猛然勃发的绿植外,倒多了一些花朵巨树。
千灯界灵气异常浓郁,树精长得极为茂盛,花期不绝,整片千灯界都变成了瑰丽奇幻的花海。
此举动亦是促进了草木精怪的萌发,是以,苏家对于千灯界的异常,并未放在心上。
两年里,千灯寺的花海无处不在,盛大而诡异。
高约百米的花树垂落数不清的枝条,小尾巴坐在秋千架上,抱着书荡秋千。
从她这里的高处看去,可以清晰的看到远处灰蒙蒙的结界,火树银花的光亮外,是锁幽塔黝黑的塔尖。
这两年里,阿九没有再让她出千灯界,她看着千灯界,渐渐变成他想要给与她的样子。
随着她的荡起,头顶上的狗尾巴草,亦是飘来荡去。
忽然心有所感,她头上的狗尾巴草幻化成无数的草叶,踩着飞出的无数草叶,直接飞了下去。
“九哥哥,你什么时候来的?”
阿九天赋异禀,行走间常常无声无息,连她都常常无法感知到他的存在。她一时入神,竟然没感觉到阿九什么时候来的。
她一身轻纱襦裙,踩着草叶飞身而下,行动间裙摆飞起,而她的背后,则是无数曳动的花海。
阿九负手而立,白到盈透的长发披散,直至落在地面上。
他仰头看着小尾巴。
一晃两年过去,小尾巴已然长成了清然灵动的少女。
这两年里,她像是变了一个人,不复往日的懒散,在功课上极为用心,修为亦是不断增进。
只是,身体还是凡人之体。
化形之缺陷,大抵要伴随她许久。
他飞身而上,直接迎了过去。
一手揽住她纤瘦的腰肢,将她扣在怀中,“你是凡人之体,当心摔着。”思路手机端 他的眸光平淡似水,明明是极为关切地搂着她,却感觉到无边无际宽广的窒息。
仿若无论在何处,无论在想什么,都一览无余,洞悉一切。
她垂了垂眸眼,眼底一闪而过极为复杂的情绪,声音里却毫无异样:“九哥哥,我没事的啦!苏家的人走了吗?”
七日前,阿九说,待苏家最后一次来取草木精怪之后,便会封锁千灯界。
今日,便是苏家来的日期。
而十日后,便是定下的成婚之日。
第209章 骗他
苏佻佻带领的苏家人,消失在虚无的结界边缘。
从最高处的秋千架看去,千灯界,变成了无边无际的花海。
标准的“世外桃源”。
二草双手揽着秋千架,悬空荡起,悬落的青纱裙摆飞舞。
她默默念着诗句:“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渔人甚异之,复前行,欲穷其林……”
……此中人语云:不足为外人道也。
“你在念什么?”
清淡无情的声音自身边传来,身旁的秋千架上,亦是坐了另外一人。
小尾巴滞了一瞬,复而含笑道:“念些诗句罢了,九哥哥,苏家的人走啦。”
“带大婚事宜筹办完毕,便锁千灯界,自此以后,我们便永远生活在一起,不会有任何人来打扰我们。”
他淡淡地坐在秋千架上,看着裙摆翻飞,是他熟悉的,天真无邪的脸。
唇角浅淡的笑容,似有若无:“这两年你念书愈发勤勉,是我让你潜心学习的太多了,待大婚后,你便可喘口气,歇一歇。”
两年前定下婚约后,阿九便不许小尾巴出千灯界,时时勤勉,小尾巴也没有异议,反而将功夫精力都用在功法书籍。
这两年里,小尾巴对他的依赖越发浓郁,阿九的心魔日益可怖。
他在心魔囚笼困境里,时时忍受折磨,看着手腕上的狗尾草手链,倒也不是那般难以忍受。
心魔是他。
小尾巴,亦是他的。
荡起的秋千,缓缓的停滞,小尾巴素白的脸上尚且有些婴儿肥,花海下,是最真切的笑颜,“九哥哥,大婚那日的嫁衣我还没有准备呢。”
“不必准备。”阿九凝视着她,“我已然安排绣娘,大婚礼服已经做好,明日便来,自有人操持大婚。”
“婚礼虽然有些简单,却不会太过亏待于你,一袭红衣似火,必然要给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