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妇人赶紧跪下行了个大礼,“奴婢夫家姓岳,二娘子叫奴婢岳婆子就行。”
宝娘让喜鹊扶她起来,“岳妈妈客气了,我们才来,还要辛苦岳妈妈。妹妹们还小,岳妈妈让人用心看这些。这庄子里又是湖又是山的,草林里的蛇都清理干净没?林子里也别有什么凶猛的牲口才好。”
岳妈妈赶紧回道,“不消二娘子吩咐,已经清理过好几遍了,都干干净净的,保管几位娘子玩的高兴。”
宝娘笑了,“我也累了,岳妈妈自去忙吧。”
岳妈妈很有眼色地告退,喜鹊给了打赏。
姐妹三个晌午一起吃了顿地道的农家饭,宝娘让岳妈妈给杨玉桥和小莫管事的饭菜也准备的丰盛些。
岳妈妈连忙解释道,“我家里老头子带着两个儿子在前院服侍堂少爷呢,几位娘子只管放心。”
姐妹三个彻底在庄子里住了下来,今日一起在湖里划船钓鱼,明儿一起提着篮子去菜园里择菜,后儿一起到林子里逮大公鸡。
庄子里树木多,风大,早晚凉快得很,姐妹三个玩的头都要掉了,连一向稳重的杨默娘,这会子也甩开了那些规矩,经常脱了鞋袜和姐姐妹妹一起在湖边的大石头上泡脚。杨玉桥自己在外院,从来不进来骚扰她们。
除了玩耍,宝娘还经常带着妹妹们一起读书,合力给家里长辈们做了衣裳鞋袜,让人送回去。又亲自摘了许多瓜果蔬菜,让人送到杨府。
这一日上午,姐妹三个又坐在了湖边的大石头上。
这石头做的巧妙,后面一排高一些,人可以坐在上面,前面一排矮一些,刚好在水下几寸的样子,人可以把脚放在上面玩水。而且背靠着几棵大树,晒不到太阳。若是玩水玩够了,坐到一边的亭子里去,吹着风吃着瓜,别提多凉快了。
姐妹三个经常这样干,岳妈妈怕石头打滑,在一边布置了许多网,就算一不小心滑了脚,也不会掉进湖里。
正玩着水呢,忽然有人来报,“二娘子,隔壁赵家送了帖子来?”
宝娘奇怪,“谁家?”
岳妈妈帮着解释,“二娘子,这一带都是皇庄,一到夏天,各家都会有人来避暑。咱们旁边的,是晋国公府赵家的庄子。”
宝娘哦了一声,又问,“堂兄看过帖子了吗?”
那丫头回道,“堂少爷看过了,说让二娘子自己定夺。”
宝娘接过帖子一看,是老熟人赵三公子下的帖子。他带着舅父和侄儿侄女们到庄子上来玩,听说杨家小娘子们来了好几天了,就给她们下了帖子,说是请她们去和侄女们一起玩。
赵传炜下帖子的时候,东篱先生眯了眯眼睛。你一个男孩子,给人家小娘子下什么帖子,要下帖子,也该你家里侄女下才对。但外甥一向主义大,且事关杨家,他也不想多嘴。
他清清楚楚记得,当年陈氏到家里退亲时,阿爷阿奶和阿爹阿娘非常气愤,大姐姐伤心了许久,经常背着人哭,还说自己是个灾星。
外甥忽然对杨家小娘子感兴趣,东篱先生一贯不干涉后辈们的私事,但仍旧往福建给三姐姐晋国公夫人送了封信,信中隐晦提了一句。
哪知三姐姐回信就一句话,缘分使然,随他去吧。
宝娘看帖子也不避讳两个妹妹,杨淑娘双眼亮晶晶的,“二姐姐,是那个长的好看的大哥哥吗?”
宝娘敲了敲她的头,“岂可以外貌论人。”
杨默娘问她,“二姐姐,咱们去不去?那边的小娘子们,可能是晋国公世子爷的两个嫡女。”
宝娘把帖子扬了扬,“去,都说晋国公家是鼎盛豪门,咱们去混顿好吃的。”
杨默娘悄声说道,“二姐姐,我听说,咱们家以前和晋国公夫人家里,是邻居呢。”
宝娘看了她一眼,“以前的事情,和咱们无关。咱们整日在家里窝着,也该出去交两个朋友了。你看嘉和,认识许多人,消息灵通,咱们三个整日就跟没长耳朵似的,消息闭塞。”
宝娘让人回了赵家人,明儿就去。
转天早上,赵家庄子上的管事亲自来接,小莫管事把姐妹三个送了过去,杨玉桥并不去管几个堂妹交际的事情。
赵家姐妹亲自接待了杨家姐妹三个。
两家的小娘子们第一次交往,却遇到了难题。这该如何称呼呢?
赵燕娘知道一些往事,三叔要请,她们姐妹自然只能遵从。按照老辈的邻居关系,她们要管宝娘叫姑母。但两家又没有实在的亲戚关系,这就很尴尬了。
最后还是赵传炜告诉她们,“不必叫称呼,随意些。”
赵燕娘年纪比宝娘小了半岁,主动行礼,“杨二娘子好。”
宝娘也回礼,“赵大娘子好。”
赵家的那群小猴子们都围了过来,“这不是那天那个漂亮姐姐。”
宝娘还以为赵家这边是男女分开的,谁知道竟然都在一起玩。好在除了东篱先生,其余赵家男丁年纪都比较小。正是因为他们年级小,晋国公世子爷才答应他们一起来避暑,但再三嘱咐不可荒废学业。
东篱先生见到宝娘的容貌后,忽然眼神变得异常犀利。那天在一壶春,他没有仔细看。如今再一仔细看,他心里直打鼓。不是说这是杨家嫡女,怎么,怎么却和……
宝娘吓了一跳,赶紧行礼,“先生安好。”
东篱先生半晌后眼神变得温和起来,“好,你父亲好不好?说起来,我小时候他还教我写过字呢。那时候你阿爷刚去世,你父亲和你姑妈经常来我家里,跟我二哥一起读书。”
杨家三姐妹很吃惊,她们头一回知道这些事情。
赵传炜在一边观察,他是习武之人,东篱先生陡然间增加的攻击气势,他立刻感受到了,见三舅双眼像刀子一样盯着宝娘看,他心里越来越好奇。杨家二娘子和我们家有什么关系?为什么她有一把和我一样的金钥匙。
宝娘连忙回道,“阿爹好的很,多谢先生挂念。阿爹也说,先生大才,比他这个状元郎值钱多了。”
东篱先生哈哈笑了,“难得,他也会开玩笑。”
有了这个小插曲,气氛又活络起来。
东篱先生摆摆手,“你们小孩子玩你们的,我就不陪你们了。”
宝娘三姐妹在赵家庄子上玩了一天,赵家姐妹热情招待杨家姐妹三个。赵传炜看着一群小猴子,顺带照顾大伙儿的吃喝。赵家庄子上有许多杨家没有的品种瓜果,等宝娘看到嫁接出来的新品种时,内心如同响了个炸雷!
老天爷,难道有前辈在我之前来过。若不然,谁能想到嫁接呢!
她默不吱声,依旧面不改色和大伙儿说笑,等天黑了才带着两个妹妹回来。
夜里,赵传炜把东篱先生安排住在主院中,这是晋国公夫妇的院子。说是给主人住的,但晋国公夫妇从来没来过,赵传炜让三舅住这里,谁也不敢说二话。
赵传炜亲自把东篱先生送到了正院。
他挥挥手,所有人都下去了,包括东篱先生的贴身随从顺宝。
东篱先生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说罢,有什么想问的?”
赵传炜坐在一边,斟酌了片刻后开口,“三舅,咱们家和杨家有什么渊源吗?”
东篱先生看了他一眼,“你阿爹阿娘没告诉你?”
赵传炜摇头,“阿爹只跟我说杨太傅有才华,对圣上极为忠心。”
东篱先生喝了口茶,“大姐姐当初,和杨太傅定过亲。”
赵传炜瞪大了眼睛,“三舅说的,说的是太后姨妈?”
东篱先生点头,“是的,那时候我也有六七岁了,记得许多事情。杨家在咱们家隔壁,也算好邻居。你大姨母,原是你外婆带回来的养女,这个你肯定知道。”
赵传炜点头,“阿娘跟我说过,还说让我礼遇太后姨妈的生父文家人。”
东篱先生继续说道,“本来,我们家和杨家定亲了,也算门当户对,他们两个一双小儿女多好啊。我记得清清楚楚的,你阿娘经常找借口,让大姐姐和杨太傅私底下见面,你外婆睁只眼闭只眼。可是天有不顺,那年京城动乱中,杨大爷为了救莫正卿,被乱军捅死,肠子流了一地,咱们家帮着杨家办了丧事,我阿爷连自己的棺材都让给了杨大爷。丧事办完没多久,莫家把杨太傅接过去教养,哼,谁晓得一去了莫家,这事情就多了起来,杨太傅的亲娘陈氏就来我家退了亲。等杨太傅知道的时候,为时晚矣,陈氏都给他定了莫家女儿做媳妇。你可能不相信,现在权倾天下的杨太傅,当时听说退亲后,在我家院子里哭的跟个二愣子似的,他说要回去退了莫家的亲事,可大姐姐不答应。就他亲娘那一双富贵眼,大姐姐就算争赢了,去了杨家能有什么好日子。后来,谁想到莫家小娘子是个聋子。哈哈哈,都是报应!”
赵传炜在脑子里快速运转这些消息,忽然插嘴问,“三舅,今日您见到二娘子,为甚恶狠狠地盯着她!”
东篱先生叹了口气,“不是我想为难这个小娘子,你难道不觉得,她和你太后姨妈长得太像了。大姐姐刚到我们家时,就是这么大。像,实在是太像了。李杨两家定过亲,若是被更多的人看到了她,大姐姐要被人非议了。”
赵传炜心里开始快速跳起来,他双目炯炯看向东篱先生,“三舅,有件事儿,外甥想请您替我保密。”
东篱先生看向他,“何事?”
赵传炜掏出了脖子上的金钥匙,“三舅认识这个吗?”
东篱先生点头,“我知道,你小时候身子骨不好,这是你阿娘在佛前给你求得。”
赵传炜不错眼地盯着他,“三舅,那日我去大相国寺烧香,方丈让我和杨二娘子一起烧了头香,磕头的时候,我清清楚楚看到,她有一把一模一样的钥匙!”
东篱先生手里的茶盏差点飞了,“你说什么?你没看错?小娘子们带这个也正常的!”
赵传炜点头,“三舅,我戴了十几年,怎么会认错,连把手那里的活扣都是一模一样的。”
东篱先生立刻起身,在屋子里转来转去,“都怪我整日在外头瞎浪荡,家里的事情都不知道。这不正常,中间肯定有事。杨二娘子和你大姨母长得像,你们还有一样的金钥匙。难道,难道你们两定过亲?”
赵传炜摇头,“阿爹阿娘从来没跟我说定亲的事儿。”
东篱先生再次打磨,“也对,以你阿爹阿娘的性子,不可能私自给你定亲事。杨镇这个老奸贼,到底干了什么事情。”
赵传炜劝他,“三舅稍安勿躁,三舅不是要出京城?出了京城,三舅去不去福建?若是去,就帮我问问阿爹阿娘。”
东篱先生停下了脚步,看了看门外亲娘派来的两个跟屁虫,“你觉得我能走的掉?”
赵传炜神秘一笑,“三舅,山人自有妙计。”
东篱先生哦了一声,“你个贼小子,在打什么坏主意?”
赵传炜看向他,“三舅,你打我一拳吧,对着脸打!”
东篱先生吃惊,“你傻了不成?”
赵传炜对他招招手,甥舅二人一起到了卧室的床边,赵传炜把床板一掀开,只见里头有个密道。
赵传炜小声说道,“三舅,这是皇庄,怎么可能没有逃生之路。三舅带着顺宝从这里出去,直接可以走了。密道的那头,我让人备了马匹、银两和行礼。三舅打我一拳,外婆要是问起来,我就说三舅跳窗户跑了。”
东篱先生啧啧两声,“你个贼小子,有这样好的法子,不早些告诉我,让我白等了这么久,整日相亲,我都快烦死了。”
赵传炜笑了,“我也是才知道的,还是大哥告诉我的。三舅,我就不多留您了,明年,您要带我出去玩一个月!”
东篱先生笑了,“小滑头,到时候你去找我,我带你出去玩。”
赵传炜放下床板,叫了顺宝进来,用不高不低的声音吩咐他,“庄子里蚊子多,你等会子多熏些艾草,夜里警醒些。”外头两个人都听到了,也不进来。夫人让他们跟着三爷,不许他跑了。但三爷讨厌他们,他们心里清楚,所以一直不远不近的看着就行,别去招三爷讨厌。三爷在正房住下了,他们二人就到旁边屋子里去了。
顺宝是承恩公府大管事的幼子,从年少时跟着东篱先生一起游历天下,还跟着他遍读诗书,身上的气度,一般的学子都比不上。
东篱先生早给他放了良,但他跟着东篱先生就是不走。东篱先生不成亲,他也不成亲。主仆二人两个老光棍,一年到头四处瞎晃荡,是大景朝的一桩怪事。
顺宝躬身道好。
赵传炜冲东篱先生眨了眨眼,又指了指自己的脸。
东篱先生扭过头,“你身手比我好,我要是把你打了,你外婆肯定不信。我直接跑吧,你就说我偷溜的。”
赵传炜想了想,从屋里找了根绳子,“你们把我绑上,然后走吧。”
东篱先生来了兴致,把他按在椅子上,意思意思绑了两圈,又掏出自己的帕子,塞进他嘴里,然后把屋里子弄得乱七八糟,又走到窗户旁边,爬上去在窗棂子上踩了两个脚印,还跳下去在外头胡乱踩了一通,然后又爬进来。
顺宝看的目瞪口呆,“三爷,您这是?”
东篱先生看向赵传炜,又把他的衣裳扯乱了,还把他的头发也抓了两把,看起来像是和人打斗过。
做完这些,东篱先生笑了,“好外甥,委屈你了,我出京就去福建,问问你阿娘。”
说完他眨了眨眼,“说不定,真是你媳妇呢。”
赵传炜一抬脚,把靴子摔了过去。
东篱先生哈哈笑了,拿起桌上的油灯,掀开床板,看向顺宝,“快跟我走!”
顺宝双眼发亮,立刻跟了过去。
主仆二人下了密道,放下了床板。
赵传炜在屋子里坐了一会子,估摸着他们走远了,咣叽一声,把另外一只靴子扔到了院子里。
下人们都惊动了,李家两个下人最先冲了进来,书君进来后吓了一跳,“公子,公子,这是怎么了?”
说完,一把扯掉他嘴里的帕子,又手忙脚乱给他解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