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那天宝娘哭泣的时候,赵传炜把自己的帕子给她擦眼泪。赵传炜都忘了这帕子了,没想到她一直留着。
他心里感觉有一股难以形容的甜蜜感包裹着自己,他接过帕子,放到鼻孔下闻了闻,好像有股香味。
半晌后,他把帕子塞进怀里,又从袖子里掏出另外一条帕子,“你告诉宝娘,为了她,我做什么都愿意。”
喜鹊的头垂得更低了。
要死了,光天化日之下,二娘子居然让她来干这差事。因为紧张,喜鹊都没发现,赵传炜换了称呼,不是二娘子,而是宝娘。
喜鹊接过帕子,匆匆行礼,转头走了。
赵传炜站在路口,脸上的笑容一直没断过。
他太高兴了,他一直苦于不知道怎么办,宝娘不出来,他又不能去翻杨家墙头,谁知道宝娘居然主动打发人来了。宝娘,你放心吧,我会保重自己的,你等着,明年我一定考个秀才,然后让阿爹来提亲。
喜鹊一进门,就被莫大管事拦住了。
喜鹊一惊,“阿爹。”
莫大管事看着她,“三公子给了你什么?”
喜鹊心跳的更快了,“没什么。”
莫大管事笑了,“去吧,好生听二娘子的话。”
喜鹊连忙跑了,莫大管事进了杨太傅的书房。
杨太傅正在喝茶,他躬身回报,“老爷,二娘子打发喜鹊去找了赵公子。”
杨太傅嗯了一声,“我知道了,你莫要管。”
杨太傅并不反对女儿这样做,他是过来人,一眼就看出了一对小儿女眼神中的眷恋。两个孩子隔着一道墙,苦熬了这么多日子,他心里清楚。他既然决定成全,就不会管太多。
他想起了承恩公夫人,那个睿智的老太太。当初他刚刚定亲时,承恩公夫人时常睁只眼闭只眼让他和豆娘说话,他才有了那么多美好的回忆。
多美啊,她的女儿知道喜欢少年郎了。那个少年郎,如他父亲一样出色,对他的女儿也上心。
杨太傅笑了,希望你们能白头到老。
他从来不担心什么提亲不提亲的事情,他清楚的很,赵家的男人,都有主见的很,赵家的父母,也不会强迫孩子。
他对莫大管事挥挥手,“你去吧。”
莫大管事默默退下了,心里暗自思索,难道老爷是赞同这门婚事的。
喜鹊回了栖月阁,假装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喜鹊作为宝娘的贴身丫头,多少能察觉出一些意思。但二娘子什么都没说,她自然也不会多嘴。
刚才赵传炜来了,宝娘在屋里转圈圈。转了半天,她双目炯炯地盯着她。
喜鹊当时被看的浑身起鸡皮疙瘩,脚指头抠了抠地面,“二娘子,怎地了?”
宝娘对她招招手,把她带进卧室,从一个小匣子里拿出一条帕子。
喜鹊一看那帕子就疑惑,“二娘子,这帕子哪里来的?”
宝娘有什么东西,喜鹊比她还清楚。
宝娘看了看她,“你别多问,你去找三公子,就说我说的,读书辛苦,让他多保重身子。”
说完,她把帕子给了喜鹊。
喜鹊还是迷惑,“去说句话,为甚要拿个帕子?”
宝娘撇开了脸,“你就说,多谢那日三公子出手相救。”
喜鹊仔细看了看帕子,忽然明白了,这,这帕子难道是三公子的
喜鹊顿时有些脸红,小声问道,“二娘子,这样会不会不合规矩?”
她是二娘子跟前第一人,有义务规劝二娘子。
宝娘抚了抚袖子,“你放心吧,阿爹知道的。”
喜鹊顿时睁大了眼睛,“老爷,老爷同意?”
宝娘一甩袖子,“你这个丫头怎地这般啰嗦,你要是不愿意去,我让黄莺去。”
喜鹊立刻把帕子往怀里一揣,“我愿意,二娘子别生气,我这就去。”
说完,她扭头就走了。她出门顺顺利利的,没有一个人为难。莫大管事看着小女儿出了门,直奔赵三公子而去。
等听到赵三公子的话,喜鹊心里什么都明白了,这两个人,多少天不见面,一句话没说,却已经好上了。莫大管事问她,喜鹊准备忤逆亲爹也要守口如瓶的,没想到莫大管事直接放她进来了。
喜鹊回来的时候,宝娘正在书房,她悄悄进去了,关上了门。
宝娘正站着写字,她写的是大字,用的是粗笔,笔头沾满了墨汁,一张大纸上只能写几个字,写到最后成了枯笔,却异常有风骨。
等她放下笔,看向喜鹊。
喜鹊却先扭捏了起来,几乎是同手同脚走到书桌边,低下头轻声说道,“二娘子,三公子说,也请您保重身子,别让他担忧。他还说,还说……”
宝娘轻笑,“他说什么了?”
喜鹊闭上眼睛,把心一横,“三公子说,为了二娘子,他做什么都愿意。”
宝娘噗嗤一声笑了,“你羞什么,又不是说你。”
喜鹊立刻睁开了眼睛,惊诧地看向宝娘,见二娘子面带微笑,似乎看不出一点羞涩,再仔细看看,只眼神有些闪躲。
喜鹊顿时哼了一声,“二娘子真是的,居然背着我。”
宝娘觉得好笑,“我背着你干啥了?”
喜鹊噘嘴,“二娘子也不告诉我,要是告诉我了,刚才我也能理直气壮一些。”她自己丢脸不怕,万一坏了二娘子的名声,岂不是不好。
宝娘眯着眼笑,“别生气,明儿我给你匹好料子做新衣裳。”
宝娘腹诽,我要是自己能问,我就自己去了!
说完,她提笔继续写字,刚才那一张纸放在了一边。喜鹊也是认字的,一看上头写的,周瑜打黄盖。
喜鹊顿时捂嘴笑了,“二娘子,您是周公瑾,还是黄老将军?”
宝娘斜看她一眼,“我看你快要成了杨修!”
喜鹊继续笑,“就算我是杨修,二娘子也不是曹孟德。”
宝娘低头写字,“狗头军师,留着祭旗也不错。”
喜鹊笑得更厉害了,怪不得阿爹让她跟着二娘子多读书,读书明理,和二娘子说话也更有意思。喜鹊能做栖月阁丫头里的第一人,不光是因为她是莫大管事的亲女儿,她本身也很能干,读书识字,能写会算。你看她一幅天真娇憨的模样,其实心里明白的很。
主仆两个继续厮混在书房里。
宝娘感觉心情很愉悦,啊,恋爱的感觉原来这般美好。不需要多见面,不需要过多的语言,隔着一道墙相互送吃的,就足够让人心里甜滋滋的。少年人的爱恋,真是纯真美丽。
赵传炜得了宝娘的话,整个人晕乎乎的。
书君又对他竖起了大拇指,“公子,您真厉害,连人家闺名都知道了。”
赵传炜斜看了他一眼,“要你管!”
说完,他翻身上马,书君牵着马,主仆二人一起往丁家去。
冬日的寒风刮在脸上,赵传炜一点都没觉得冷。他感觉浑身有些燥热,一想到宝娘原来也想着自己,他心里像喝了一罐蜂蜜一样。
怪不得二哥经常被二嫂撵的满院子跑。他原来很奇怪,二哥身手那么好,二嫂一个弱女子,又爱哭,怎么就能把二哥打的毫无招架之力。
阿娘每次都笑着让他别管,现在他终于明白了。要是宝娘来打自己,他只能举手投降。可惜不能日日见面,他就是想让她来打自己,也是不能了。
赵传炜开始神游天外,他想到一壶春的相遇。他明明是想看谁在叫三舅,结果却看向了宝娘。等他知道这是几年前嘲笑自己的小娘子之后,他本来想捉弄她的。看到她和严家公子赛马时的专注和认真,忍不住出手挥鞭卷走了那块石头。等到大相国寺烧香,她又成了自己今年的有缘人。以前他的有缘人,从来没有年轻小娘子,而且这个小娘子还和自己同一天过生辰。
赵传炜又想起了香梨树下宝娘的温婉笑容,还有她遇险时哭的梨花带雨的娇俏模样。顿时觉得自己心里像有只小猫爪在挠一样,让他想冲进杨府,拉着宝娘的手诉说自己这些日子的愁肠百结。
半晌之后,他心里又想,趁着年前,给阿爹写封信,再求一求阿娘,等我中了秀才之后,应该就没问题了。二嫂娘家身份那么低,阿爹阿娘都不反对,赵家和杨家门当户对,阿爹阿娘更没有理由反对了。至于太后姨妈那里,以后我们多孝敬一些。
想到太后姨妈,赵传炜又想起胸前的金钥匙,我和宝娘到底有什么关系呢?为什么会有一样的金钥匙?难道真的定过亲?
他想不明白,三舅也一直不回信。
一路走一路想,不知不觉就到了丁家。
丁大人不在家,丁太太亲自招呼了他。
丁太太论年纪,做他祖母都够了,但仍旧亲热地叫他炜哥儿。
赵传炜亲热地叫丁大娘,丁太太见这孩子长得好,又懂礼貌,若不是差了辈分,她都想把自己的孙女许给他。可惜丁太太的女儿是晋国公夫人的干女儿,两家铁打的关系,辈分无论如何也不能乱。
丁太太和儿媳妇一起拿果子给赵传炜吃,又让孙子丁远陪他玩。
赵传炜和丁太太说了几句话之后,就被丁远拉走了。
丁远把赵传炜叫到自己家的校场上,“三叔,那回在宫里,听说三叔得了第二名,可惜我没去成,没看到三叔的风采。”
赵传炜开玩笑,“幸亏你没去,不然我的第二名就没了。”
丁远咧嘴笑,“三叔太谦虚了,射箭和骑马需要巧功夫,这都是三叔最擅长的。若是说耍刀枪棍棒,三叔说赢我,我还不服气呢。”
丁家是武将,自从丁大人升了御林军副指挥使之后,丁家换了大宅子,家里校场极大,家里子孙,不管有没有功名,骑射功夫都很不错。
叔侄两个各自挑了一匹马,在校场跑了几圈,然后一起去了书房。
赵传炜在福建的时候,晋国公教他的东西比较杂,经史子集、天文地理、游记手扎、市井故事、兵书策略,什么他都学过,还亲自教他一些剑法,让他强身健体。
丁家书房和赵家一样,文武皆有涉猎,赵传炜挑了一本没见过的书,坐下来细细研读。他要尽快多学本事,早点考上功名,去杨家提亲也体面些。
晌午,丁太太本来想留赵传炜吃午饭,赵传炜再三鞠躬,“大娘留饭,本不该拒绝。只是今儿冬至,阿爷在家里等我回去。过几日休沐,我定然再来拜访大娘。”
丁太太听他这样说,也不好再强留,把家里上好的吃食给他带了一大兜,“好孩子,你读书辛苦,不用特意来拜访大娘。咱们两家又不是外人,大娘心里知道,你只管好生读书就行。”
赵传炜带着一大包礼物回了家。
世子爷晌午也回来了,才一进门,身边人就来报,“世子爷,今儿三爷又去了杨家。”
世子爷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让你的人撤了,别盯着了。”
身边人点头应了。
世子爷也不是想监视弟弟,但最近风头紧,他需要了解弟弟的行踪,以便他做出最准确的判断。
赵传炜身边的吕侍卫早就跟他说过了,世子爷安排了人跟着他们。赵传炜让吕侍卫假装不知道,大哥也没有恶意。他年纪小,大哥担心他也是常理。大哥是京城这边的掌权人,阿爹都不管京城里的事情,他就更不会去管大哥的安排了。
晌午饭是在老太爷的院子里一起吃的,男女分开。
老太爷带着长子大老爷、世子爷、赵传炜、赵云阳以及大老爷的三个孙子坐一桌,王氏和大太太带着赵燕娘姐妹以及大房两个孙女一起坐一桌。老太爷的两个老姨娘单独开了一小桌在一边。
大老爷的独子煦大爷在外做官,煦大爷的长子比赵传炜年纪差不多,跟在父母身边,煦大爷就把两个幼子和两个女儿放在家里。论起来,煦大爷才是赵家真正的长房长孙,但晋国公虽然是次子,他的爵位是自己拼来的,故而赵云阳虽然年纪小,却是晋国公府的世孙。
大老爷赵世崇先举杯,“阿爹,今儿合家团聚,儿子敬阿爹一杯。”
老太爷高兴的眯起了眼睛,“好,好,老大你坐下,这些年辛苦你陪在我身边。”
大老爷笑着谦虚,“儿子只是管些小事,外头的事情,还是庆哥儿在操心,他功劳最大。”
世子爷连忙也起身,“大爷折煞我。”
老太爷让他们都坐下,“比这个作甚,你们各有各的好。老二和平哥儿在外守边疆,给咱们家争脸面。你们叔侄两个在家里守家,哪一个都少不了。庆哥儿整日忙碌,家里这些事情,不都是你在打理。事情再小,也关系到我老头子的吃喝,难道伺候我就是小事了。”
一席话说得众人都笑了。
女桌那边,王氏亲自给大太太孙氏倒酒,“我整日瞎忙活,多亏了有大娘给我帮忙。”
孙氏年纪不小了,再也找不到当初刚成婚时想和弟媳妇争长短的气势,浑身气质娴静,笑容温和,“侄媳妇快坐,我年纪大了,整日稀里糊涂的,侄媳妇有事只管叫我,不然我怎么好意思吃白饭。”
王氏没进门之前,赵家一直是孙氏在管,等王氏一进门,孙氏立刻放权。为此,晋国公夫妇没少提携孙氏的独子煦大爷。两房人其实老早以前就分了家,后来又合住到一起,分分合合,一为形势,二为情感和利益的纠葛。
好在这种纠葛一直良性发展,两房人关系也很融洽。
赵传炜先后给老太爷、大老爷和世子爷敬酒,侄子们也给他敬酒,结果他一不小心酒喝多了。
大家都知道他自幼身子骨不好,见他脸上红扑扑的,世子爷立刻亲自带着他回房歇息。
赵传炜一路再三跟他大哥说道,“大哥,我真没喝醉。”
世子爷笑,“莫要啰嗦。”
兄弟二人一起回了赵传炜的院子,世子爷让人给弟弟打水,又喝了醒酒汤,还是忍不住笑话他,“喝这几杯酒就醉了,以后考上功名或是成亲,不被人家灌趴下。”
赵传炜听见他哥说成亲,忍不住红了脸,“大哥真是的,我就是酒量小了些,又不是器量小。”
世子爷忍不住哈哈笑,坐到了弟弟身边,“今儿去杨家干什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