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洗漱完,阮眠往帐篷区那边走,小乎昨天有点不舒服,她昨晚答应小乎今天早上会去陪她吃早餐。
看护的两个医生已经把小朋友都叫醒,领着在水池边洗漱,小乎拿着自己的洗漱用品蹲在一旁刷牙。
阮眠走过去帮她洗了脸,之后后勤那边过来送早餐,一人两块面包和一瓶牛奶。
后勤人员问:“医生吃早餐了吗?要不要拿一份?”
“不用了,给他们吧,医院那边有早餐。”阮眠给小乎拿了一份,坐在旁边空地上看她吃。
七点是救援队交接班的时间,那些熬了一夜的人从其他地方陆陆续续回来,脸上都带着疲惫。
陈屹也在其中,穿着部队发的短袖,灰头土脸的,胳膊上绑着的纱布也从白的变成了黑的。
领导叫他和沈渝过去说话,说了几句话,领导拍了下他肩膀,刚想说辛苦了,结果拍出来一层浮灰,又笑又嫌弃:“快去洗洗,歇会吧。”
“是。”陈屹原地敬礼,等领导走了,拍拍身上的灰尘走到水池边洗了把脸,露出原本清俊白皙的脸庞。
他高中就比平常人要白,属于越晒越白的那类人,每次跟队里的人站在一块,都跟个灯泡似的,白的发光。
刚当兵那两年队里知道他的背景,看他爬得快,背地里没少叫他小白脸,陈屹头一回听见,直接把人从宿舍拎到训练场打了一架,硬是把对方打得低头哭声认错。
他舅舅宋淮知道这事之后,直接从队里下来,把陈屹也打了个半伤,关了一个星期的禁闭。
宋淮当时是这么问他:“你是觉得你有这个身份背景就可以在这里面横行霸道了是吗?我告诉你,这是不可能的,这儿是部队,不是你想怎么样就可以怎么样的,别人说你两句怎么了,男子汉大丈夫挨枪子儿都是少不了的事情,别人说你两句,你是会掉块肉还是会死啊?”
陈屹那会也被宋淮打的不轻,颧骨高肿着,坐在床边,两手搭着膝盖,垂头不吭声。
“你有这个背景是外公是那些前辈先烈靠命打下来的,你以此为荣没问题,别人没有说你两句,你可以靠实力说话,你靠拳头算什么?你今天就算是把人打认怂了,小白脸这个称号就能过去了吗?”宋淮两手顶腰:“是男人,就用实力去证明自己,再有一次这样的情况,我立马把你送回去,听见了没?”
陈屹闷声:“听见了。”
这件事情过去之后,陈屹也就没再把那三个字当回事,只靠实力说话,接连几次大比武都是第一名,出任务也是冲在最前面的一个,每次怎么去怎么回,任务完成的圆满,升官调任走的稳扎稳打,后来也就没人再说这事了。
……
这会,沈渝洗完脸又把脑袋伸到水龙头底下冲洗,陈屹站在一旁,装作不经意踢了他一脚。
沈渝脚下不稳,整个人往前滑,及时用手撑了一把才没让自己摔着,他猛地直起身,怒气冲冲的吼了声:“你妈的有病啊?”
陈屹抖着肩笑了声,这几天连转不休的救援任务压得人喘不过来气,加上还有队里的事,这是难得的轻松惬意。
沈渝抹了把脸,冲着他吼了一通,骂骂咧咧也笑了出来,两个人并肩靠在水池边,盯着远处太阳闲扯。
林隋给他俩拿了早餐过来,陈屹问了句:“小周和另外几个怎么样了?”
“小周那边政委今早上过去慰问了,情绪还算稳定。”林隋说:“另外几个也在后半夜转去隔壁市的医院了,刚才传消息回来,都醒了,问题不是很严重,但估计应该不能参加接下来的救援任务了。”
沈渝松了口气:“没什么大问题就好,至于小周,等回去之后看看上面怎么说吧。”
其实能怎么说,大家都清楚,这种情况最差也就是提前退伍了,怕影响大家情绪,陈屹拍拍林隋的肩膀,安抚道:“没事,告诉大家,接下来的救援任务多注意安全,回去我请他们喝酒。”
“是!”林隋笑:“谢谢陈队。”
“去歇着吧。”
陈屹和沈渝看着林隋往回走,收回视线时听见那边有人在喊“阮医生”,两个人同时看了过去。
阮眠陪小乎吃完早餐,正准备回去,带队老师手语不精和小朋友交流有障碍,只好请她去帮忙。
沈渝看着在用手语和小朋友交流的阮眠,仰头喝了口水说:“你觉没觉得,阮眠跟以前比起来好像变化特别大,我记得她高中时候还挺害羞的,跟我们出去玩也不太爱说话。”
陈屹“嗯”了声,收回视线。
他想起来那天晚上在帐篷外看见的那张侧脸,脑海里紧跟着又浮现出之前余震发生时,她不顾一切朝着于舟扑过去的样子。
以及后来她说的那番话。
这些重逢时的阮眠和高中时期的阮眠比起来,现在的她的确像是换了个人,落落大方的,也没了少年时期的温吞含蓄。
过了会,他不知又想到什么,莫名笑了一下。
第32章
洛林地震之后, 时有余震发生,阮眠她们呆的那个医疗中心是当时最先搭起来的, 离震区不远, 那天受到余震波及之后, 陈屹就把这事跟上头汇报了下, 队里领导商量之后, 抽调了一批消防救援队准备这两天在第二医疗中心附近准备重新紧急搭一个。
基建这块消防经验老道, 只花了一天半的时间就按着之前那个医疗中心搭了一个出来。
准备搬过去那天,孟甫平和几个主任开了会,决定把一部分病人移送到灾区外的医院,剩下病人和医疗用品全都在剩下的半天里完成迁置。
新旧两个医疗中心中间差了挺远, 步行来回一趟得半个小时, 军区那边派了车运送到大件和病人。
剩下的零零散散的全都装推车, 人力推,阮眠和林嘉卉负责清点药物,等差不多了, 跟着最后一趟往新的医疗中心走。
那会已经是晚上, 拉车的是医疗队里的男医生方程, 阮眠和林嘉卉走推车两侧, 扶着药物箱子跟着使力,周围全是车轮碾过地面的碎石子,发出沉闷的动静。
走到半道上,三个人谁也没注意,车轮过一个坑, 半边轮子陷在里面出不来,方程使了大劲,最后也只能叹口气说:“哎,不行了,我这一天跑的太多了,劲给用完了。”
林嘉卉也是累一身汗,插着腰在旁边喘气:“得,咱三也别瞎折腾了,我回去叫人,你们在这等我。”
“行。”
阮眠和方程站到路边,夜色如水,远处的动静一阵一阵传过来,过了有几分钟,阮眠看见林嘉卉往这来的身影,后边跟着两人。
两大熟人。
林嘉卉笑眯眯跑过来:“可巧,刚走到一半就碰上你这两高中同学了,我就顺便找他们帮个忙,不介意吧?”
“这有什么好介意的。”阮眠收回视线,扭头看向后方,朝着来人点头笑了下。
陈屹和沈渝一个拉一个推,没怎么费工夫就把推车拽了出来,剩下的半截路,他两也顺便就给送了过去。
一路上五个人,人倒是多,话却没怎么说得上,多是方程问他们些救援的情况。
阮眠和林嘉卉落后几步。
等到了新的医疗中心,陈屹和沈渝又帮着把箱子搬进去,林嘉卉塞了两瓶水给阮眠,让她拿过去给人。
阮眠握着两瓶水跟拿了块铁一样,在门口站了会,等到人都要走了,才追上去:“今天麻烦你们了。”
“这种时候就不要客气了啊。”沈渝接过水:“对了,我们那个队友小周,周自恒,他这两天可能情绪不大好,辛苦你们多注意些。”
“好,我回头和医疗队里的人说一声。”阮眠收回手,习惯性的两手插兜,看了眼陈屹说:“那你们先忙吧,我也回去收拾了。”
“行。”沈渝盖上瓶盖,搭着陈屹的肩膀往回走。
阮眠走到医疗中心门口,最后又回头看了眼,两个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她莫名叹了声气,揉着肩膀朝里走。
林嘉卉对完药品清单,把板子夹着胳膊底下,朝着这边走过来,神神秘秘的说:“我都帮你打听好了。”
阮眠低头整理白大褂:“打听好什么?”
“你那个高中同学啊。”林嘉卉笑:“他不是有个队友住在这吗,我昨晚就和人聊了会,这位陈队还是单身哦。”
“单不单身跟我有什么关系。”阮眠拿起旁边的查房表在今天的日期下边签下自己的名字:“我先去忙了。”
“诶——”林嘉卉眼疾手快地拉住她,以过来人的语气说:“别啊,男未婚女未嫁,现在好不容易重逢了,多合适啊。再说了,你以前不是喜欢人家吗,现在有这机会,还不好好把握?”
“你也说了是以前了。”阮眠双手合着讨饶:“师姐,我求求你了,别给我乱点鸳鸯谱,我好不容易远离了我妈,你又来这套,能让我消停会吗?”
“你就嘴硬吧,将来有你后悔的时候。”林嘉卉松开手:“今晚我值班,你查完房就回去吧。”
阮眠晃了晃手里的病历本,示意自己知道了。
……
和其他同事一块查完房,阮眠过去跟林嘉卉打了声招呼,离开了医疗中心,回去休息之前,她去了趟小乎那里。
这一批残障儿童从有记忆开始就住在洛林的福利院,最大的一个住了九年,现在福利院没了老师也去世了,政/府那边暂时还没有联系到合适的福利院能一下子接收这么多孩子,只能先将他们先安置在这里,等到后期再移送出去。
阮眠过去给小乎量了□□温,哄完她睡觉,其中一个叫小原小男孩打手语说要去上厕所,她过去给人穿好衣服,牵着人出去。
等到了厕所门口,阮眠蹲下来和他用手语交流,让他自己进去,她在外面等他。
小原大概是在陌生环境,有些害怕,挨着她腿不敢自己进去。
阮眠无奈站起身,正纠结着要不要带他随便找个地方先解决,身后冷不丁传来一声。
“怎么了?”
阮眠心跳咯噔了下,扭回头,看见站在近处的陈屹,语气却是温和:“能不能麻烦你带他进去上个厕所?他有点害怕,不敢一个人进去。”
“行。”陈屹往前走了几步,低头和小朋友说:“走吧,我带你进去。”
小原却没有动作,眨巴着大眼睛看着他,一脸的无措。
“他听不见也不会说话。”阮眠揉了揉小原的脑袋,蹲下身用手语和他解释,他才把手递给了陈屹。
陈屹顺势牵住,往前走了几步,他突然回头问:“你刚才和他说了什么?”
阮眠愣了下,才解释道:“叔叔是军人,让他带你进去好不好。”
闻言,陈屹却没有再多说,抱着小原走了进去。
阮眠在原地站了会,碰见几个来上厕所的士兵,视线对上的瞬间莫名觉得有些尴尬,只好往旁边走了几步。
她站在草地旁,下边原先是一条湖,因为地震下面地块发生变化,湖水也干掉了,露出了底下的烂泥和沉在底下的垃圾,在空气中散发着异味。
过了几分钟,阮眠看见陈屹牵着小原从里出来,又走了回去,小原挣开他的手朝她跑过来。
阮眠被他撞得往后退了一小步,站稳后,朝他比划了两下,小原又看着陈屹,动了动手。
这次没等陈屹问,阮眠先说道:“他在和你说谢谢。”
陈屹看了眼小原,又抬头看着她,猝不及防地问了句:“不用谢,用手语怎么说?”
“啊?”她一愣。
陈屹笑了声,又重复了一遍。
阮眠只好给他比划了一遍,三个字比划起来很简单,他学的也快,看一遍就成,拎着裤脚蹲在小原面前,照葫芦画瓢给比划了一遍,唇边挂着抹笑意。
那会,月夜如水,黑黢黢的夜空布满了灿星,清冷月光向大地洒下朦胧的光芒。
阮眠借着这光看清男人清晰利落的轮廓,忽然回想起记忆里那个少年,不同于如今的沉稳,总是带着蓬勃肆意的少年气。重逢至今,好像只有刚才那个瞬间,她才从他的眉眼里看出过去的一星影子。
一晃神的空,陈屹已经从地上站起来,视线自然而然的落到眼前人身上,“走吧。”
阮眠回过神,牵着小原去洗手。
洗完手往回走的路上,陈屹问了句:“你怎么会手语?”
“我大学入了手语社的社团,中间去孤儿院福利院举办了几次活动。”阮眠说:“社长组织我们学了一段时间。”
“那挺好的。”
阮眠“嗯”了声,看着地上的影子,还是像以前一样少话,却没了当初的紧张和局促。
陈屹顺路送她们到帐篷区,也没多说什么:“早点休息吧。”
“好。”阮眠牵着小原进了帐篷,隔着一道帘子,她听见外面离开的脚步声,垂眸轻叹。
……
次日一早,阮眠和晚上值班的同事交接班,之后去了处理大厅那边,今天是于舟换药的时间,护士已经把人扶了过去。
他腿上的伤口还不能拆线,只有额头上的口子需要定期换药,阮眠走过去先弯腰掀开他裤脚看了眼:“这几天还是尽量要少走动。”
“明白。”
“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吧?”阮眠走过去戴上护士准备好的口罩和手套:“有什么需要及时和中心的人说。”
于舟憨憨的笑了声:“没有。”
阮眠嗯了声,开了旁边的照明灯,揭开他额头上纱布:“还好,恢复的还行,再换两次药就可以了。”
“哦,好,谢谢阮医生。”
“没事。”阮眠低头整理手上的东西。
于舟又问道:“阮医生,我听林医生说你跟我们队长是高中同学?”
“嗯。”
“那我们队长以前是什么样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