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鬼话——少地瓜
时间:2020-07-20 09:05:43

  鹤鸣嗯了声。
  张老爷等人心愿已了, 世间再无可牵挂之时,已经往生去了。只是……之前黑猫把他的小腿吃了, 导致魂体不全, 若他真如自己所言生前是个好官,那么来世腿上只得一大块胎记;可若是做过什么坏事,只怕下辈子便要做个跛子了。
  对此, 黑猫表示:“吧唧吧唧,嗝,真香!”
  裴绿裳又朝那边望了眼:月光溶溶不似日光璀璨,落在地上只觉温柔, 那一座座坟茔像极了雨后山谷中冒出来的蘑菇, 乖巧而安静的伏在草丛中。
  小小土包下头,埋着人的一辈子。
  她觉得很不可思议, “你能跟他们说话?”
  顿了顿, 又感慨道:“这可真了不起。”
  鹤鸣被她说的有些不好意思, “其实也没什么,就跟江湖上活人托镖是一样的。”
  “说的轻巧,哪儿能一样呢,”裴绿裳摇头, 看着她的眼神中就多了点敬佩,“你最初那两年,也不大好过吧?”
  寻常人但凡听到什么鬼怪传说就吓得够呛,更不用说与阴魂日夜为伴了,其中艰辛苦楚只怕是说不尽的。
  鹤鸣一怔,胸腔内热乎乎的,眼眶也微微酸胀,忙仰头去看月亮,“倒也……还好。”
  来这边这么久了,善意、恶意她都遇到过,却从未有人问她是不是辛苦。
  煞羽弓裴绿裳,真的是个外粗内细,很善良的人呀。
  就听莹娘酸溜溜的哔哔,“哎呦呦,人家如此体贴,老板无以为报,恐怕只能以身相许。”
  瞎说什么大实话?鹤鸣直接在脑海中对黑猫道:“老黑,挠她!”
  莹娘潸然欲泣:“你这个朝三暮四的负心女!有了新人便要磋磨旧人了!”
  鹤鸣冷酷道:“你错了,就算没有旧人我照样可以磋磨你。”
  莹娘:“……”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黑猫久违的吃了个饱,正闲着没事磨爪子,闻言一双白眼仁都迸发出亢奋的光,当即愉快的往她腿上挠了几把。那动作快的,都出现残影了。
  短暂的沉默后,伴着莹娘的尖叫,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折腾到现在,公鸡都叫了头遍,再过不久天就要亮了。
  裴绿裳扭了扭脖子,问鹤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鹤鸣想了下,“我个人建议直奔少林寺,毕竟到了那里谁也不敢太放肆,我们也好轻松些。”
  她的行囊还在客栈,但昨晚管碧莹和冯元一二人铩羽而归必然不肯善罢甘休,说不定就去城中守株待兔,她是不想再做傻傻撞进去的兔子了。
  好在贵重物品都在背包格子里,行囊中装的不过是前阵子在碧潭州买的几件替换衣裳,统共不过三五两银子,丢了就丢了吧。
  裴绿裳是个急性子,闻言抚掌大笑,“正合我意。”
  如果不是昨晚停下救人,只怕此刻她已经快到下个村子了。
  两人商议已定,又去寻了昨夜被吓跑的马匹,当即马不停蹄的往少林寺方向狂奔而去。
  过了约莫三两个时辰,东方一轮新日冉冉升起,橙黄色的阳光斜斜泼洒在翠绿的树林上,将整条道路都笼罩在荫凉内。
  忙活一夜,两人都是又累又饿,不觉放慢马速,四处打量起来。
  裴绿裳将四下望了望,勒住马缰原地打了几个转儿,见有一处地面格外湿润,植被也更茂盛些,便提议道:“前头想必有水源,不如咱们且在那里歇歇,略用些早饭再赶路,也好叫马儿吃些嫩草,歇歇脚力。”
  鹤鸣捂着胸口缓缓吐了口气,“好。”
  跟冯元一对的那一掌后劲十足,又跑了一路,现在她就觉得胸口堵堵的,非要吐出点什么来才舒服。
  两人翻身下马,下了小路,又走了几十步就隐约听见潺潺流水声,等绕过两个弯,果然是一条银练似的小河。河水澄澈,河滩上满是被冲刷的圆润可爱的卵石,鹤鸣过去鞠水洗了手脸,跟着吹来的晨风一起打了个哆嗦,顿觉神清气爽。
  太阳升起来,霞光万丈,照的四野山青花艳,蜂飞蝶舞,两个姑娘这才算是正式看清了彼此长相。
  鹤鸣净身高171,裴绿裳竟比她还要略高一点,更兼浓眉大眼四肢修长,配着一身蜜色肌肤,果然是个野性美人。
  她右手拇指带着方便射箭的扳指,背上斜背着一把牛角大弓,腰间和马背上各有几个箭囊,里面密密麻麻塞了箭矢。
  她看裴绿裳时,对方也在看她,“好娇嫩肌肤,瞧你的模样,倒像个大家小姐。”
  想要在江湖上闯出点名堂,少不得要苦练功夫、走南闯北,天长日久的,自然是肌肤粗糙且黑黄。纵然有那天生晒不黑的,但眉宇间的沧桑和经历感却瞒不了人。
  可眼前这位姑娘肌肤娇嫩,眉宇青涩,一头长发也是缎子一样水润油亮,显然被人保护的很好,哪里像个闯荡江湖的?
  鹤鸣叹了口气,倒不瞒她,“我入江湖实属无奈,如今只盼能早日名扬江湖,或许还能再见家人一面。”
  其实“江湖声望值”和“鬼魂的友谊”这两根进度条刷满后究竟能不能穿越回去,鹤鸣心里也是没有底的。可事到如今,也实在没有别的法子好想,只能先硬着头皮往前闯了。
  裴绿裳一怔,迅速脑补出一大篇豪门恩怨,闺阁千金被迫流落江湖的故事,过程之曲折,情节之跌宕起伏,只把她感动的眼泪汪汪。
  “你放心,”裴绿裳突然用力拍着她的脊背安慰道,“单凭那一手引雷术,江湖上也必然有你一席之地!”
  蹲在河边擦洗的鹤鸣正思绪翻飞,狂奔一夜的腿无法支撑突如其来的打击,哪里经得住这力道十足的一拍?直接一脑袋扎了进去。
  裴绿裳大惊,忙抓着她的背心将人捞起来,还顺便在半空中抖了抖,“好妹子,你怎么样?”
  河水不深,但足够淹没一个平放的人,并且很凉。
  鹤鸣一脸生无可恋的打了几个喷嚏,忽然心累,“好姐姐,你快把我勒死了。”
  她一张嘴,终于哇的吐了口混着淤血的胃酸。
  裴绿裳大惊,“我把你拍吐血了?!”
  鹤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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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鹤鸣的行囊早就丢在客栈里,此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竟是没得替换。
  裴绿裳忙去取了套箭袖掐腰的短打,外面是一条薄荷绿的纱裙,清爽又飘逸,“好妹子,我不知你有伤在身,着实对不住。你我身量倒是差不离,这衣裳是我才买的,还没上过身,且先将就着换了吧。”
  鹤鸣去树后换了衣裳,抬手挽头发时心思一动,“百鬼窟爪牙不少,昨儿又吃了亏,我还是伪装下比较好。”
  对方未必知道她们就此结伴而行,但通过昨晚对方不经意间透露出的信息可知,自己这头红棕色波浪长发和这张脸着实太有特色了些。
  裴绿裳往她头发上扫了眼,点点头,“确实如此。”她活了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有人是这样的发色,当真触目难忘。
  鹤鸣想起之前冯元一的诡辩,“裴姑娘,你知道如何染发么?”
  如果可以的话,还是尽快将头发染回黑色,毕竟天生卷发倒也罢了,可在这中原大地上天生红发什么的……
  “听说过,没试过。”裴绿裳拧着眉头想了半天才皱巴着脸道:“要不,你先用墨汁凑合下?”
  鹤鸣:“……”
  我可谢谢您了哈!
  且不说夏日多雨的概率,如果真用墨汁染头,光那个味道就够人受的。
  两人大眼瞪小眼冥思苦想半天也没个章程,便决定暂时用斗笠将就,先搞脸。
  马鞍两侧都会有褡裢供骑手装些小物件,鹤鸣假装从里面掏出来化妆包,坐在水边开始化妆。
  在现代社会,化妆术也被戏称为“整容术之一”,精于此道的人一套流程下来堪称变脸。
  鹤鸣本是剑眉猫眼,高鼻薄唇瓜子脸,整个人的长相偏向明艳英气,所以想要让别人认不出来,就要先从这几个突出点下手。
  她将眉峰和鼻头都修的圆润,眼尾用眼线笔和眼影下垂拉低,还顺手抹了对卧蚕。除此之外,她还弃用正红色,选了那只不太常用的豆沙色唇膏突出唇珠,又用了一点腮红,稍后通过修容将脸横向拉宽柔化转成鹅蛋型……
  一开始裴绿裳只是在旁边打鸟、生火顺便旁观,可看着看着就呆了:
  这下垂眼,这粉扑扑的腮头子,仿佛顷刻之间就成了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谁还好意思对她动手呢?
  “你神了!”裴绿裳神情飘忽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易容术吧?”
  “过奖过奖!”自己的努力得到承认,鹤鸣也不免洋洋得意,又揽镜自照,不免有些意犹未尽,“要不,我也给你画一个?”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更何况裴绿裳也是个风华正茂的姑娘,不由有些心动,只还是嘴硬道:“哎呀,我就这个样子,还画什么……”
  鹤鸣:“……”
  话是这么说,您能别这么积极的扬起脸来吗?
  “对了!”鹤鸣正要替她修眉,裴绿裳却忽然兴高采烈道,“你把我弄成男的吧!”
  鹤鸣掏了掏耳朵:“啥?”
  裴绿裳俨然来了兴致,拍着大腿兴奋道:“我早年就在想,若我是个男人,又会是何种模样?若是如他们一般去逛窑/子,是不是……”
  “闭嘴!”忍无可忍的鹤鸣狠狠拔了她一撮眉毛。
  “嗷!”
  平心而论,裴绿裳的主意当真不算坏。百鬼窟那边知道她和鹤鸣有了交集,即便猜到一块赶路也是两个姑娘,如今裴绿裳摇身一变成了男人,被发现的概率自然大大降低。
  她本就身量高挑,更妙的是也无甚曲线可言……肤色和五官远比鹤鸣来的更英气,只消将眉眼轮廓进一步硬朗深化,俨然一位英姿勃发的青年侠客。
  化完之后,鹤鸣托着下巴端详半天,满意地点点头,将小镜子递过去,“你看看行不行。”
  裴绿裳迫不及待的看向镜子里,半晌没有动静。
  良久,才见她双手握拳不住颤抖,牙关都咬紧了,老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实不相瞒,就在此刻,我有了意中人!”
  鹤鸣:“……”
  你清醒一点!
  三日后,嵩山脚下。
  距离武林大会召开不足五日,从五湖四海赶来的江湖侠客和商贩们挤满了以嵩山为圆心的方圆十几里,空气中都是热烈的气息。
  而短时间内涌入大量外来人口的影响显而易见,随之而来的便是物价飞涨、供应短缺,以及随处可见的“满房”牌子。鹤鸣和裴绿裳沿途走来,不止一次看见捉襟见肘的大侠们当街叫骂,说奸商们统一战线,借机哄抬物价,非常有损当地名声。
  然而客栈掌柜们还真就像是经过了统一培训一样:先是冷笑,弹着自己绸缎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骂一声穷酸,然后便招呼临时雇佣的打手们将不速之客丢出去……
  无意中听到这番争吵的鹤鸣沉默良久,转头以眼神询问裴少侠:咱们住哪儿?
  裴绿裳得意的扬了扬眉毛,“你我是有请柬的,自然有少林寺安排食宿。”
  鹤鸣瞬间安心,才要说话,又听裴绿裳不失严谨的道:“不过为了表示诚意,我觉得咱们还是买个袈裟、钵盂和木鱼的三件套表示下诚意比较好。”
  鹤鸣:“……”能不买吗?头发浓密的我并不是很想要。
  比起动辄硬缸的武当派,少林寺在组织活动这方面明显游刃有余的多。他们不仅在山脚下临时搭建了三件套的专卖店,甚至还在另一边划分出一片地方,专供附近百姓、商户和江湖客们进行临时交易。
  然后鹤鸣想象中那种高大上的繁华和秩序就碎了一地,取而代之的是赶大集。
  隔着百米开外就能听见人声鼎沸,空气中涌动着躁动,混杂着食物香味、汗臭味以及淡淡的血腥气,令人血脉喷张。
  卖兽皮的,卖狗皮膏药的、卖名刀名枪乃至武功秘籍的,甚至还有就地拉摊子打铁,耍把式卖艺的……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干不出来,看的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瞧一瞧,看一看啦,祖传的正宗狗皮膏药,跌打损伤无所不治,一贴见效!二十两一帖!”
  “老子银子不够了,五两两贴卖不卖?”
  “兄弟忒不厚道,罢了罢了,权当交个朋友,五两拿来,膏药拿去!”
  鹤鸣:“……”
  你们这个砍价幅度我也不是很懂。
  鹤鸣深觉自己言辞贫乏,结果转头就发现裴绿裳替自己找到了卖染发剂的。
  摊主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见裴绿裳一表人才,鹤鸣随风飘荡的纱帽下若隐若现的一张脸也美丽动人,便不自觉热情了些,“两位年纪轻轻,是替家中长辈买吧?”
  鹤鸣木着脸胡说八道,“我少白头。”
  摊主:“……姑娘要不要试试这个?”说着,就递过来一个精致的小瓷瓶。
  裴绿裳胳膊长,替她接了,顺口问道:“这是做什么的?”
  “生发!”
  裴绿裳的胳膊立刻拐了个弯,带着一种被羞辱的愤怒,铿锵有力道:“老娘,呸,老子不秃!”
  谁知摊主非但不恼,反而嘿嘿笑了几声,意味深长道:“少侠年纪轻不知道厉害,话不要说得太满,君不见十年前名动一时的君子双刀刘文君刘大侠,当时也是头发乌黑浓密,风靡万千少女,如今不也是掉的秃然……”
  说着,还目光灼灼的往她发际线的位置瞄了几眼,以一种近乎蛊惑的语气道:“拿着吧,有备无患嘛!”
  鹤鸣和裴绿裳对视一眼,买了染发膏之后,异口同声的向他吐出两个字:
  “滚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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