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鬼话——少地瓜
时间:2020-07-20 09:05:43

  刘文君道:“铁捕头严正,药扇子江疏泉。”
  鹤鸣:“……”
  贼老天放我一条生路,行吗?
  几个呼吸的功夫,鹤鸣心里乱作一团,她本能的开始衡量利害得失:
  刘文君和严正、江疏泉的关系究竟亲近到什么程度?利益是否相关?后两者此次前来究竟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此时刘文君是否已经从那两人口中得知自己的真实相貌?他的邀请到底发自真心,还是这根本就是一场有预谋的鸿门宴?
  一个谎言要用一百个来圆,此时此刻,鹤鸣的感受不可谓不深刻。
  屋外春光明媚,鸟语花香,室内清爽宜人,茶香袅袅,微风穿门过窗,连同外面的檀香一并送入室内,再伴着远处若有若无的诵经声,好一处令人心平气和的世外桃源。
  然而鹤鸣却越来越焦躁,头脑风暴愈演愈烈。
  江疏泉知道自己的长相,又意外得知自己的武功路数,一旦有曾与百鬼窟教主交过手的人交流,很可能将自己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鹤鸣心头一凛,一抹杀意无法克制的翻滚起来,但理智却马上告诉她杀人灭口的计划可能无法实施。
  其一,严正和江疏泉都长居碧潭州,且彼此有交集,那么极有可能是一同前来,甚至住在一间房。少林寺守备森严,各路江湖豪杰齐聚一堂,此时莹娘和黑猫又都迫于佛气龟缩不出,自己悄无声息杀死江疏泉而不被发现的难度很高;
  其次,严正本人是捕头出身,精通探案,如果自己真身上手,一旦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而且,万一严正也知道了呢?
  最要命的是……鹤鸣下意识看了看详谈甚欢的裴绿裳和刘文君,罕见的迟疑了。
  好不容易才交到的几个朋友,如果自己不及时坦白,而是在事后在某次冲突中经由某些人爆发出来,这几份来之不易的友谊大概率会毁于一旦。
  等到了那个时候,他们一定会有被欺骗和利用的愤怒,届时只要一点点外界的推波助澜,便极有可能迅速站到对立立场!
  如果这些最坏的打算都变成现实,那么自己必将面临众叛亲离、人人喊打的困境。要知道这可是武林大会,江湖正派的大本营,假如自己被认定为邪派魔头,逃出生天的几率微乎其微……
  诚然,她可以现在就跑,从今往后以另一幅面孔苟活。可那不就侧面坐实了自己就是百鬼窟教主的论调吗?暂且不提被人识破的可能,容貌可以变,声音却不能……被丢到这个神经兮兮的地方来已经够惨了,难不成她余生还要挂着陌生的面孔装哑巴吗?
  不,她不服,也不想就这样认输,鹤家的人绝不该这样轻易认输。
  “想什么呢?”裴绿裳拍了她一把,“脸色变来变去的,还动了杀意。”
  见她和刘文君都面带关切,鹤鸣勉强一笑,知道有些事情不能再拖了。
  不成功便成仁,是生是死就来个痛快的吧!
  她缓缓做了个深呼吸,不动声色的问刘文君,“刘大哥,严大人和江大夫什么时候有空?”
  刘文君笑道:“不必着急,两人今儿早上才到,刚进门就被人认出来,因推脱不开,一群人去后山相互切磋,少说也得午后才得闲。”
  鹤鸣哦了声,略一沉吟,“这样吧,能否请刘大哥在未时将那两位请来?我有话说。”
  刘文君虽有些诧异她为何忽然如此郑重,但还是应下来。
  稍后,鹤鸣又托人送了同样的话给苏清风,还让他到时候把江明月一起带来。
  万一到时候自己走投无路,需要依靠伪装四处流亡,那么唯一可能的漏洞就是苏清风那个人型X光机,如果能够说服他,自己的生存概率无疑大大提升。
  忙完这一切,已然快到午饭时间,去往饭堂的路上,裴绿裳还不住地打量鹤鸣,“从刚才起你就心事重重的样子,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鹤鸣本以为能过几天安生日子,可没想到宁静这么快就要被打破了,只要一想到自己的生命随时可能进入倒计时,她就满肚子苦水无处诉。
  说什么,能说什么?怪老天爷为什么把自己丢到这个鬼地方吗?怪自己为什么先天不全吗?如果责怪有用的话,她也不至于好好的千金小姐、京城名媛不当,而去跟师父四处捉鬼……
  既然无用,她又何必再讲给别人听,徒增烦恼?
  思及此处,鹤鸣重重叹了口气,视线穿过重重叠叠的茂盛松柏,穿过远处绵延不绝的群山,一直落到她自己都望不到的地方去。
  “裴姐姐,我可能永远都回不了家啦。”
  分明一个宝箱已经打开了,她甚至看到了半张车票,但现实的残酷却如此艰涩。
  裴绿裳吃了一惊,“怎么会?你要是想家的话,咱们这就走,我替你打回去!”
  鹤鸣眼眶一酸,张了张嘴,忽然有些沮丧,“算啦,不过还是谢谢你。”
  裴绿裳还要再说,就听见左下方的演武场传来一阵喧哗,似乎有人争吵。
  鹤鸣飞快的抹了抹眼角,拉着她跑过去,“走,去瞧瞧热闹去。”
  既然未来无法预测,还是过好接下来的每分每秒吧。
  临近午饭时间,演武场里已经没什么人了,两人绕过廊柱,进入观武台,就看见下面有两拨人正在争执。
  严格来说,是五六个男人欺负一个姑娘。
  鹤鸣在过去几天内见过不少统一服饰的大中型门派成员,见那姑娘穿一身金色滚边的黑袍,背上还绣着泰山纹样,便知是泰山派的。
  “刘雪宁”,一个男人嗤笑道,“看你这熊样,又粗又壮,胳膊快比我大腿还粗,也好意思说自己是女人?”
  几人哄然大笑,又继续笑着奚落道:“什么女人,怕是个夜叉吧!什么比武,我看你就是想来相亲!”
  “哈哈哈哈哈!”
  “柳兄素来善解人意,怜香惜玉,不如就委屈委屈,娶了吧,啊?”
  “呸,别恶心我,哪怕全天下的女人死光了我也不娶她!”
  那几个男人说罢,对视一眼,再次爆发出轰然的大笑。
  对面的小姑娘低着脑袋,耳朵红的几乎要滴下血来,她不断搓着衣角,想赶紧离开,可不管往哪个方向走,总会有人挡在面前。
  “你们,你们不要说了……”她忍不住带了哭腔,只觉得好委屈。
  对面的男人一怔,然后竟开始拿腔捏调的模仿起来,“哎呦,听听,你们不要说了,就你这样儿还知道害羞呢!”
  又是一阵夸张地大笑。
  刘雪宁死死咬住嘴唇,眼眶里慢慢蓄了泪。
  泰山派的是练硬功夫,没什么捷径,就是日复一日的苦熬,因此普遍都皮肤黝黑且粗糙,而且身材壮硕。
  若是个男人也就罢了,然而偏偏刘雪宁是个姑娘家,平时一直呆在泰山派的时候,众师兄弟师叔伯们都一个样子,倒也不觉出有什么。可一旦下了山,无数身材窈窕肤白貌美的女侠们扑面而来,这个正值花样年华的小姑娘犹如推开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羡慕之余难免有些自卑。
  泰山派上下都是粗豪男儿,只是埋头苦练,根本没有人能照顾到她的想法,只一味叫她出门切磋。
  本来刘雪宁心中就难过,现在被人当众嘲笑,一张脸涨的黑红,难过极了,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那些人见嘲讽做效,心中一阵快意,嘴上越发的不饶人,极尽辛辣恶毒的语言狂风骤雨一样泼向那个才18岁的姑娘。
  鹤鸣听得肺都要炸了,气的浑身发抖,“人家小姑娘是刨他家祖坟还是抢他们老婆了?多大的仇多大的恨啊!”
  “擂台战的出场顺序出来了,分为甲乙丙丁四组,其实真正的好手大多相互认识,偏好私底下切磋,会上台的要么是半吊子,要么是新丁,都是为了在武林大会上一举扬名。那刘雪宁分在丙组。”裴绿裳道,“打头那个叫程磊,擅使暗器,江湖上小有名气,但为人阴险狡诈,招数也阴毒,偏又极好脸面,你猜怎么着?”
  鹤鸣闻弦知意,“程磊也在丙组。”
  裴绿裳点头,“丙组的选手名单我看过了,大多没什么看头,有希望取胜的也就是他们两个。而泰山派的硬功刚好是程磊的克星,恐怕他自己也觉得没什么胜算,又不想在天下英雄面前输给一个女人,这才使了阴招。”
  若能叫刘雪宁心理崩溃直接弃权自然最好不过,即便她能坚持上台,可信心已经被提前摧毁,自然也就不值一提了。
  “真卑鄙。”鹤鸣骂道。
  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有光风霁月的,自然也少不了阴险小人。
  人总要吃一堑才能长一智,但这样的堑,压根儿不配出现在世上。
  她一翻身下了高台,边走边骂:“哪家的狗在叫?从小到大没爹娘教你如何做人吗?人家是吃你家大米了,还是啃你家馒头了?有本事手下见真章!只怕你手上的功夫,却不如嘴上来的利索。”
  裴绿裳没想到她比自己还冲,微微一愣,立刻也跟了过来,闻言冷笑道:“他自然是不敢的。”
  刘雪宁被程磊指着鼻子奚落半天,中间不下十数人经过,他们都看见了,可却无人出言制止。甚至还有几个门派中的长辈们曾经夸赞过的名人,她曾仰慕向往过的前辈,竟躲在一旁窃笑,还朝自己指指点点,仿佛在看街头耍猴的。
  她外表粗豪,内心却纤细,只觉原本心中对江湖的向往瞬间碎的渣子都不剩。
  师父师兄他们不都说江湖上多有行侠仗义的好汉么?
  他们不都说行走江湖,当以道义为先么?
  她就是抱着这样的理想和信念,吃了绝大多数男人都吃不下的苦,流了绝大多数男人都流不了的血,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可现实却猝不及防给了她沉重一击。
  如果江湖中的大侠们都是这样尖酸刻薄、心胸狭隘,她从小到大的坚持又算什么?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道纤细的身影挡在她面前,她抬头望去,只觉那人身上仿佛都带了光。
  简直,简直比大雄宝殿里的佛像还叫人震撼。
  刘雪宁粗厚的嘴唇嗫嚅一下,眼睛眨了下,忍了许久的泪终于滚了出来。
  鹤鸣一双厉眼将程磊上上下下扫了几眼,又面露讥讽道:“有说别人的功夫,不如像撒泡尿瞅瞅你自己吧,五短身材大肚子,脖子上怕是顶着个冬瓜显高吧!你说说你啊,人品又不行,功夫还差,心理扭曲的麻花都望尘莫及,你还混什么江湖啊!不如赶紧回家要饭去吧!”
  她如今的相貌便好似晨间清露,柔美而清新,可就是这么一个娇娇弱弱的姑娘,叉腰往前一站,两片樱桃似的菱红飞快的开合,剁剁剁机关枪似的将程磊喷的体无完肤。
  众人:“……”
  我妈的,这就是传说中的杀人诛心吧?
  程磊损归损,可骂来骂去就是那几句,哪儿比得上经历过无数网暴的鹤鸣思维敏捷?只觉那黄毛丫头字字句句都挑着自己最在意的地方狠扎,气的简直要爆炸了。
  他抖得跟帕金森似的,脸上青红交加,最后脑袋里嗡的一声,哐啷拔出刀来,唾沫四溅的吼道:“小贱人,有本事下来跟老子打一场!”
  鹤鸣呸了声,扬着眉毛道:“你让我打我就打,你谁呀你?正经习武之人打不过就来欺负我这个貌美如花娇柔无力的弱女子,脸真的比锅大!传出去也不怕天下英雄耻笑,哦,忘了,你这样的恐怕也没有什么脸,耻笑恐怕是家常便饭。唉,像你这种败类,死后遭到的报应可能比我吃过的糖还要多吧。”
  众人:“……”
  这一段话要素过多,听完之后跟头脑风暴似的,一时之间竟不知还从何说起。
  程磊平时最虚荣爱面子,被鹤鸣这样针针见血的扎了一通,整个人都要疯了,额头上青筋暴起,竟不顾什么江湖道义,二话不说挺刀就砍。
  鹤鸣本来就憋了满肚子委屈和火气,现在就见到一群恶棍欺负小姑娘,满腔怒火简直要原地自焚,被程磊这么一激,全都朝着他去了。
  “老娘炸死你!乾天坤地震雷巽风”可她还没念完咒语,就被裴绿裳一把拽到身后,跟刘雪宁肩并肩。
  “放着我来。”煞羽弓并不把程磊放在眼中,抬手一箭就把他另一只手趁乱丢出来的铁蒺藜打飞了,然后又立刻取了第二支箭准备射人。
  然而还没等她松手,就见一道小山似的影子嗖的一下挪到她和鹤鸣跟前,双手举过头顶,竟就这么以一双肉掌夹住了劈下来的刀锋!
  现场一片死寂。
  程磊脸上瞬间血色全无。
  他太清楚自己狂怒之下一刀的力量有多大,只怕千斤巨石都能砍得断,可这黑妞儿竟然空手接白刃!
  他本能地往回撤刀,可没想到拔了几下,竟然纹丝不动。
  刘雪宁一张黑红的小脸上满是坚毅,用力抿着嘴,努力鼓足了勇气才结结巴巴道:“你,你欺负我也就算了,可她们帮我,就是我的朋友,你却不能欺负我的朋友!”
  程磊被她说的无言以对,索性也不讲理了,“老子就是欺负你,又能如何?结巴还长得这么丑,受死吧!”
  说完竟抬脚就踢!
  刘雪宁硬接了他这一脚,纹丝不动,程磊却被反弹回来的力量震得腿脚发麻,简直怀疑自己踢到了一块钢板。
  他暗道不好,正迟疑要不要逃跑时,就听刘雪宁暴喝一声,双臂发力,竟空手将他的扑刀给掰断了。
  程磊倒吸一口凉气,当下不再犹豫,拖着一条还在发麻的腿扭头就跑,
  结果他还没跑出几步,便觉背心一痛,然后视线扭转、双脚离地,竟是被刘雪宁从后面一把抓住背心,单手举了起来。
  刘雪宁举着一个成年男人却面不改色,甚至连呼吸都没有乱。
  她一字一顿道:“不许你欺负我朋友!”
  说完,手臂用力一扬,像扔垃圾一般将程磊丢了出去!
  程磊连叫都没来得及叫一声就飞出去几丈远,半边脸都磕在地上,右边的胳膊也软趴趴的垂在身边,显然已经断了。
  裴绿裳一乐,“这下好了,他这个样子便无法参加擂台赛,自然也不必担心输给别人,颜面得以保全,真是可喜可贺。”
  被摔得头昏脑涨的程磊听了这话,终于支撑不住,噗的吐了一口血出来,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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