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懵懵懂懂,“勾践也不能坐吗?”
羲和察觉孩子太小,只能明白直白的例子,“不能,坐下了就忘了站着的难受。人看似上下其一,就如习武一般日日坚持自有进展,日子长了便不是最初的那个人了。”
“先生说的是,学生必定知苦之艰辛,师之用心好好习练。”
“嗯,你们歇着吧,晌午再来听课。”
过了上午的习武,下午最是昏昏欲睡时,羲和坐在木床上开始了兵法演练。不同的是,别人的兵法演练劳师动众,羲和则让柔弱的宫婢们来。羲和原来就有经验,结果才刚指了两下就乱了阵脚。
在蒙恬蒙毅看来,这多少奇怪了些。尤其是宫婢们你踩我,我踢你,转眼就哎呦的摔在一团。
本来是这些宫婢养在宫里像富家小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想到当年三五两下就成型的舞女们,羲和头一回察觉到两者之间的差距。哪怕是表面看来,舞女似乎更加娇气柔弱。不过摔了两下,眼看着宫婢们忍痛落泪,她反而很有兴致的分为两队丢给蒙家兄弟。
两兄弟兵家阵法连入门都暂且不算,两人指使一遍后更是乱糟糟的。蒙恬因着见识经验多些,但是勉强胜了。
只不过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羲和坐在木床上,又换了一拨体力满满的宫婢分站两边。不过蒙家兄弟一边,羲和自己一边。
宫婢们还是笨手笨脚反应迟钝了些,但是时间很快就出了胜负局面。
蒙恬蒙毅早有自知之明,深知自己敌不过先生,索性就学会张嘴求问。阵法涉及学问许多,这都不是他们当初有学习到的。因而两人诚心诚意,虚心好学,还让宫婢们跟着因材施教的重练一遍。
这样热情的学生,羲和自然被他们缠住了。
扶苏左看看右看看,小手摸着坐下后折叠的小肚子,抬头再看面前吵闹一片后抬头,“我要吃奶糕。”
“是。”
宫婢们连忙转身就拿热腾腾的奶糕,长公子的吃食要精细,千万不能马虎。
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及时当勉励,岁月不待人。
除了身形长膘的扶苏之外,赵宫后宫众人都有了大不相同的变化。近身宫婢们精神矍铄,柳腰纤细,但是脚步稳健眉眼英气起来,就连肤色也没有普通宫婢白净了。
蒙恬蒙毅更是如此,且身形矫健,眉眼坚毅许多。从最初的一个时辰便晃晃悠悠,到如今勉强跟上。眼看着暂做休整的秦军预要东向攻燕,两人甚至跟着演练小试牛刀。别的不说,身手眼界竟然堪比小将。
虽然在羲和的手下连一招都走不了。
蒙武却是大惊,当即笑得开怀不已,乐呵呵的上山打猎送了一车兽肉给羲和。
羲和休养大半年的光景,身形窈窕依旧,肤色也依然玉白。尤其是蒙家两兄弟入营之后,羲和整日里就剩下小扶苏逗趣,亦或者让宫婢们跳舞演话剧了。
说来赵王若再看当初的宫女,只怕都被她英气模样惊得忍不出来了。
想着顿觉好笑,阿丑便登门了。
所谓的赵宫,早在阿丑登们后改了门庭。直到如今,外人皆知只有玄女先生一人居住。阿丑再次上门,不过是亲征路过时顺便聊一聊罢了。
伐燕的难度不大,羲和不准备前去,却不想阿丑与她又说起旧事上。
诸子百家。
起因在于朝廷之上,有人公然主张儒家之学,甚至在秦国国都也有众人推崇。
儒家本就和法家非一道,再且是站在秦国君王王位上的阿丑,愈发不容。再联想后来儒家受到帝王家的推崇,各家史书都拉秦始皇下水斥责痛骂一遍的歪传,羲和很自然与阿丑同心同德。
不过后世的言语攻戕存在,也是需要缘由才可的。
“《国语·郑语》曾曰,夫和实生物,同则不继。以他平他谓之和,故能丰长而物生之。若以同稗同,尽乃弃矣。故先王以土与金、木、水、火杂以成百物。阿丑,你觉得?”
阿丑点头,“学生明白,既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
用孔子的话来回答,便是最好的答案。
羲和欣然一笑,“嗯,所以万不可摇动心意,更不能信以夷变夏的缪言。”
身居高位难免听得太多,再是明君也会有一瞬的恍惚与犹豫。阿丑庆幸自己有个先生,不论是骂一通还是提醒一句,也都能让他醍醐灌顶跳出思绪茫处。
阿丑谢过,便道,“说道此事,阿丑想这别宫若是无趣,还请先生北上去看看。”
羲和颌首,“好,过几日就走。不过小扶苏怎么办?”
“自然是跟着先生。”
羲和也懒得问郑姬,想自己有机会就带着小扶苏回一趟秦宫,免得母子多年不见倒显得自己是个坏人。
毕竟扶苏确实乖巧。
阿丑留下呆了一日,考校扶苏功课时发现正经的学问说不上,倒是机灵聪慧有了长进。他心中欣慰,目光在那圆乎乎的身形上扫了一眼,只是叮嘱他乖觉听话,好好跟着学习早日接班王位。
扶苏还没有王位继承的意识,懵懂点头。
阿丑开怀离去。
啧,一个真敢应,一个真敢演。
羲和无言以对,眼看燕国要热闹起来,她干脆收拾行李告别一众宫婢,将扶苏丢到马车上比秦军先行一步东去。
她不打仗但是可以先去体察民情,届时来个里应外合也不错。
毕竟燕国也有许多她的门生。
羲和路上优哉游哉由着吉量走,扶苏也是乖乖巧巧的坐着睡着不哭不闹,眼看到了燕国地界。就在燕人反向逃离求生间,有一小子徒步跟随。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不明白,百年不动的收藏竟然动了……怎么回事???
有一小子,韩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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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来到战国(一百)
那小子还没跟上来就被羲和注意了。
吉量已经克服了漫步的焦躁, 渐渐的还有点当年羲和使力建房时磨炼钻研的味道, 他走的很慢, 这足以让路人们看清了一行人的情形。
但不代表有人能轻松的一路跟随, 而且是身形瘦弱模样的半大小子,还脚步踉踉跄跄的。
途中在茶舍歇脚吃饭的时候, 羲和叫了三个碗,勾手让小子过来。
他穿着士族子弟的衣衫, 只是陈旧朴素, 再加上一路双足快步早已是灰尘扑扑十分落魄。从表面来看, 未长的面相很是清秀。从与平常人家相反跟着人入燕地到被叫前去, 他也显得很有几分淡然自若的气度,“张良见过先生。”
走得近了, 愈发肯定他的骨相之美。
羲和差点慢了反应,好在俊秀小少年迎面看她,这才回神笑道,“原来长这个样子。”
后人司马迁等就曾夸过张良幼学黄老之道, 状貌如妇人好女乃是谋圣。不论学成道家,还是容貌秀气都深得羲和心意。
至于谋圣之名的由来, 这孩子不是还早么?
张良不明所以,“先生说的是什么?”
羲和轻笑道, “早闻张家子代代皆为韩国国相, 不想后生还才貌双全。”
年纪尚幼的张良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代代国相又如何?父亲还未坐稳高位就被落下来,整个韩国灰飞烟灭。最叫他饮恨的是韩国百姓, 不过几年便忘了韩王,让他们潜伏后动之人愈发被动不得。
“比不过玄女先生才貌更盛。”
张良张口挖苦,羲和毫不介意的点头认可,“倒也是。”
被忽略的扶苏左看右看,“先生最好看。”
羲和笑着勾他小鼻子,正好饭食几大盆都端了上来,将一只大鸡腿夹给扶苏。别看扶苏年纪小,却是很好养活,到了羲和的手里更是毫无挑剔。除了有时实在太多吃不下,基本上都是光盘解决。
有吃的,扶苏便默然的不说话。
张良则顺其自然的坐下,“燕地今日不平,为何不等秦国收复再来?”
哪怕对秦国有恨,看清现实情形的张良也是坦然。他目光看向扶苏,那独一无二的吉量骏马与特制马车引人注目让他得以肯定身份,同理推测便知他是秦王赵政的长子。
打不过,他唯有打探消息。
羲和微点头,“路过燕地,晚些再去北上一看。若是方便,不如一同?”
张良没想到会同坐用饭,更没想到被邀请同行,心想不能却当即答应了。临行前托书给家中,羲和甚至言要亲自送他归家交代,免得长辈不知生了意外。
如此体贴之举叫张良无语凝噎,最终因为家人在东夷濊国较之太远而就罢。
途中多一人并没有什么差异,羲和不会因此而跟着客舍走走停停。只要天色暗了,便自然停下。至于一日奔波后,扶苏日常沐浴如厕也有了张良去方便照顾。原来就是小公子的张良只知各家学识,满脑子复国心思,又怎么会照顾人?
羲和将山中肥羊庖丁解牛或炖或烤到半熟,张良这才湿着衣裳走来。彼此就隔着不高的丛林,就为了照顾张良所谓男女有别的规矩,但是声响动静实在不小,羲和打趣道,“你这是顺着下河把自己也洗了?”
张良脸色很不好,嘴巴嗫嚅两下。
“张哥哥不会洗,自己摔了。”扶苏抢道,他俨然忘了自己一开始在野外洗澡时皱眉头的样子,围着羲和就夸起自己坐在河边石头乖巧洗澡的话。
孩子不能养得娇纵,但是该有的夸奖不能少。
扶苏喜滋滋的曲着小胖腿挨着坐,一边说着一边望着肉垂涎欲滴。
张良只能委屈巴巴的褪下衣裳挂在马车木栏上,等到明日就能吹干再穿上。说来也是奇怪,躺在垫子上的孩子都要每日洗漱真是麻烦!
不过这点奇怪不足以让他停步,反而在离开燕国前照顾人的本事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长了。
因为是漫步,吉量笔直向前还没走到燕国的三分之一就被迫转向北上。没办法,秦军的铁蹄就在身后。就算他们足以自保,平衡万一后还是准备离开。
和之前一路都是百姓们背井离乡迫为流民不同,此行途中人烟稀少,唯有的人户都是紧闭家门不愿离乡。扶苏见了好奇,“先生,他们为何不走?”
张良冷哼,“秦军铁骑骁勇诸夏,走到哪去?”
“到处都有秦军?”
“自然。”
张良不免有些讥讽,可惜扶苏尚幼不懂怨恨之情,反而天真烂漫道,“那他们走什么?”
“……”
“反正都有。”
“……”
张良不想对牛弹琴,扭过头暗自生气。
稚童很有察言观色的天性,扶苏也哼了一声对着羲和问,“先生,我们不等父王吗?”
“你想见父王?”
扶苏点头。
“快了。”
伐燕计划本不在这一年内,但是赵国握入手中,向来蹦跶活跃的燕国不甘示弱。阿丑为了夜长梦多,索性放慢了政治经济的脚步,宁愿分出心神来伐燕。甚至为了巩固地位与名声,穿上甲胄亲征东去。
这一路上并不轻巧,好在赫赫秦军直捣黄龙。
张良为此辗转反侧,夜里难以入眠。跟随圣人周游本是千古佳话,抛开秦国的存在,他对于玄女先生十分敬仰,毕竟这是存活于世间的圣人,并非书简上简单的几笔。事实上,他也发觉了自己与圣人之间的差异。
在秦国虎视眈眈诸夏大地,眼看着花儿盛放就要结下硕果累累时,先生不知是胜券在握还是真不在意,完全不去关注反而像是流民般在北方毫无方向前进。而在原赵燕的北上,则是与其百年来相互敌视的夷人们,一个个头发瞳色颜色鲜艳,还有那张嘴就听不懂的话。
张良被寸步难行的局面弄得头疼,在他只知道怎么问如厕方向的时候,羲和已经借着已学的语言研究部分夷人的地方话。不过几日,因为她掌握熟稔甚至日常言语,完全在这里混的如鱼得水,不论男女老少都能搭上几句。
这可不是秦国国都,夷人的血统比较混杂,语言习俗也都大不相同。
张良看着几个壮汉被羲和喝得面红耳赤倒在地上,心绪复杂得不知说什么好。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但是不太肯定。日子久了反而心里本能泛酸的想,若是当年与先生交好的是韩王?
又或者是赵王?
想到赵武灵王,张良忧愁的皱了眉。
不过这些自己胡思乱想,不久之后还看到叩开燕国大门的秦王赵政。
张良目光直视,毫不遮掩。可惜阿丑的眼里没有他,掐了一把扶苏脸上的肥肉便捂着手臂哭诉起来。
原来伐燕大胜之后,看似铁桶秦营竟然出了两次刺客。直面秦王的刺客凶狠舍命,出手迅疾差点得手。若非早有防备,阿丑又有自身武艺之人,兴许已经下了黄泉。
荆轲刺秦一类故事传于千年之后,还有秦王绕柱走的调侃笑话。面对亲手养大的孩子,羲和很难轻快发笑,反而叹息历史二字的玄妙。
秦国野心昭告天下,先于原来的征伐,自然刺杀也有了不同。所谓荆轲,如今还不知在哪呢。
羲和看了一眼张良,亲自给阿丑敷药。伤口肯定是好转无甚了,不过自家孩子撒娇,怎么也要给点面子才是。
事后阿丑抱着扶苏围着羲和转悠,如常的饮酒话谈无话不说。哪怕有张良在,他也毫不遮掩的指点江山。末了还会拎两个人出来骂,可能是自家臣子,也可能是敌国臣子。
羲和偶尔会搭两句,比如燕国有个小将见他尿了裤子,哪个将帅带兵错了方向以致输了等等。
还有就是这夏夷之和。
两人三言两语带过去,羲和刚张嘴嫌弃他的武术,要亲自操练一番。阿丑心领神会,吓得当即拔腿就跑,连身后想要再亲近一下的扶苏都不看一眼。
扶苏气得面颊鼓起来。
半大的张良默默在旁看着听着,眉头偶尔会皱起来。可能是时间长了,也可能是发现羲和对人并无所谓界限,心中有问也敢提出。
黄老之道有大半来源于道家老子,小聃的学问可是她当初亲自敲问写下的,羲和自然是张口就来说的头头是道。渐渐地,张良虚心好学如同门下学生,不再哼哼唧唧或是沉默观望。连着扶苏小胖子,他也自然关爱起来,并且一同苦学夷人文化,练习武术骑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