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许多。
脑海里将几百年记忆有序或无序的翻滚出来,那些高兴地、伤心的、平常的、亦或生死关头的为难,一一鲜艳生动的浮现。
重温并认识自己,这是一件很难得的事情。这无关所谓的学识书籍,但是人生在世,再是独善其身都有三五两个熟人。当她认真回温的时候,就会将人生快速的走一遍。
斑驳凌乱的片段偶尔会忽然跳出,又或者出现一瞬的空白。羲和认认真真的将这些标上序号,再将其摆在脑海的某个角落里,如此方便日后有用参考。但也同时,她能够将与人相识相处的情景再回温一遍。
尤其是对比那些活不过自己埋土的老家伙们,心里啧啧高兴一下。
待到七七八八了,她想到了阎罗王。
眸子倏然睁开,寒光微闪而过,她想起来那双眼睛了。
是幼时来看望她的神兽!
带着好奇,还有几分照顾的味道。这么想,她又想到自己迷迷糊糊吃下了它送来的肉,嘴巴不由发苦。
窗口映着院子里的光色,攀爬的花草从土里冒头并成功的攀爬过墙顶。粉色的花儿小巧精致,朵朵点缀着。有风拂过叶子,露出了底下休闲的虫子。近处一只壁虎四肢灵活爬行,细长的舌头灵敏快速的伸出,一卷。
便是饱腹两口,再探头继续寻找下一口肉食。
万物生长,吃永远都是第一。
羲和久违的感受到了肚子饿的滋味,那不是一日三餐里少吃两次的咕咕叫,更不是她吃了毒草药睡个十来年的空虚。再想她刚才动脚趾时候用的力气,脸上顿时苦笑起来。
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依旧白皙细腻,一看就是养尊处优大家小姐的款。
脑子里的活儿干完了,羲和决定起身给五脏庙填上。虽然有些不习惯身体吃力,但也就是一点,还远远比不上当年剩下一身皮的时候。尝试的张嘴啊了一声,果真有一丝不适和疼痛。再加上她用的气小,几乎只有很微末的气声哼了出来。
都是自己经历过的事情,羲和也不那么怕了。
习惯拿出随身的小袋子,里面是她曾经亲手烤制的兽肉。基本上吃了就会填补上,从未让自己嘴巴空缺过。
这样的零嘴吃的太多,羲和甚至有些腻,但现在肚子饿又感觉很久没吃了,顿时嘴馋起来。
就算不能吃了,她都要丢了免得脏口袋。
羲和并不抱多少希望,但打开看,那几块烤肉还新鲜着。她凑近闻,好似就放了几日。
难道她猜错了?
羲和高兴的将烤肉三五两下啃了,喉咙里又被噎的难受。这么吃肯定会闹肚子自己受罪,念此把肉放在嘴边磨牙解馋。
起身,推门而出。
墙角阴凉处一条长虫嘶嘶吐着蛇信,一副遇见生人要将其驱赶般支起了小半个身子。
长虫有男子臂膀粗大,余下的身子还盘几圈。旁人看了指定吓得屁股尿流,羲和却皱眉看它。她当然不怕,平时看见了还会痛下杀手将其填入腹中充饥抵寒。
不过是想起一事。
石屋中设有她的阵法,平常人有时候看见了也走不进来。久而久之,山下人知道这里有人,但也心生恐惧,将此充当是恐吓孩子的鬼地。也是这个原因,那本野史里关于骊山山鬼的歪传很是流传。
哪怕后来有几位秦王都葬在此地。
阵法是有区分的,从来的路上到门前,从外院到地下室,越往深处越是厉害。
有人从路上闯进来,最多吃点苦头。可要是真的走到屋里,那就是有去无回。
羲和很有自信,每每回来也只是外院和石亭里凉快,引来一些长虫等下锅吃了。如今有这么一大东西,穿过重重阻碍来到寝屋的院子里。看那神情,俨然将自己当了主人。
将地府一事贯穿理解后,羲和眼眸微眯,这条长虫浑身通白,鳞片应该能做兵器……
肉也应该很好吃吧?
“嘶嘶嘶!”
长虫似有灵性,察觉到羲和的凶狠,身子气的更高来。它紧紧盯看羲和,然后转身呲溜的越过墙头跑了。
羲和没有阻拦,心里却好奇起来,这不会是成精了吧?
收留一只精怪当做护卫,似乎也很不错。
羲和浅浅一笑,出了门院将总水闸打开,然后就这墙角的水龙头打开来。
骊山活水汩汩流动,羲和边磨牙边等着水干净流出后抱着喝了一口,又隐忍的等了等再继续第二口。
吃喝垫了肚子,羲和这才翻出衣裳去河边擦洗,顺路扎几条鱼儿慢慢滋补身子。
天色暗了,羲和看着满院的灰尘需要收拾打扫,她选择性当做没看见,拿着骨笛吹了几声便自己睡下了。
次日,吉量没有出现。
羲和并不意外,好在她精神好了些,准备拿出钱袋子下山赶集去。
她衣裳虽然没有被虫咬,实际上陈旧了许多。羲和做了一番心理准备,倒也不伤心。下山的路上四处观望,发现还多了几条路。
羲和认路下山,顺着康庄大道走到山脚下时不由惊住。
毕竟骊山脚下前面很繁华后面却荒凉,此地最热闹就是去前面赶集,却没有今日街道繁华人来人往的景象。
有家小姐正从马车上下来,看见羲和呆站,“她怎么了?”
家仆不以为然,“山里多是没见过世面的山民愚妇,看着大路就吓破了胆。”
“她看着很好看,不如我帮她?”
“愚妇多是面甜心苦见利忘义的小人,一般怎么会一人出行在外?”
“哎,那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羲和:再次醒来受到恶意的第一天
第165章 丝绸之路(二)
人生潮起潮落,难免会有偶尔走下坡路的时候。
羲和安慰自己, 对于被说成没见识的山民愚妇也就忍了。毕竟人家只是规劝自家天真的小姐少一事不如多一事, 对于她甚至没有真正的看上一眼, 又何必去计较呢?
下山的时候她给自己梳了简单的发髻,早在听到那家小姐说的时候就侧过脸去,再等她回望时更是不见了踪影。
淳朴愚妇本质上被人忽略,再加上如今情形,羲和干脆低调行事在行人中穿梭。
没人知道她心中有多感叹。
山路十八弯, 走着走着就发现了一条宽敞大道。赵家几代君王都在骊山主峰上扎根,说要将山路正式的修建也是赵政亲口所言。羲和当时知道, 但她并没有看见,再加上几次走的是另一边小路。
更没有想到大路出来,骊山村竟然豁然开朗街道宽敞一片繁华。
站在山路大道前,羲和望了四周, 两道除了各家铺子还有路边上摆设的小摊。羲和不着急买,她街头穿过街尾又转向另一条街去。
路上从擦肩而过的行人得知, 今日是玄女节。故而天下的学生们,都会对先生敬拜, 亦或者来山下的玄女庙上香。
行人们的衣着言语与印象中略有不同, 恍惚间再看着店铺的招牌文字,还有他们递交的钱币, 羲和觉得自己似乎真的成了愚妇。
事实上,她下山的时候就有了准备。目光所及之处再略一推断,终于肯定自己又错过了不短的日子, 她没有看到秦国日新月异的新气象,反而看到了非赵人的天下繁荣。
但这都比不上事后所闻所见来得真切。
羲和顺着人潮最多的地方,企图闻听见更多的消息。渐渐地,从这个新屹立而起的骊山村往前,一直绕到后山村,这才发现当年各自分离的前山后山并为一体称作了骊山镇。虽然通了大路,但是小路依旧还在,羲和依稀着走去看着一整条愈发繁华的街道。
这里是当年的的后山镇,也是她投靠的第一家主公的府院所在。当年依靠着府院在镇中光鲜夺目,她睁着眼睛说大话用祖坟敲开了陈家大门,成为了陈仲文的幕僚与将士。如今还记得陈府人的模样,鲜亮又清晰。
而那座府院早就湮灭,化作了这样一条街道上几家相邻的屋舍楼房,甚至没有人敢摆摊吆喝。人们衣着光鲜缕缕行行,或走或停,更甚至径直的往那三层高楼酒舍去。
有人欢声,有人饮酒,再添上小二爽快的喊声,生意越发的好。
想来这是城镇中所谓高端地带。
日头升到了头顶,羲和站在对面的树下歇脚。她心里有些感伤,尤其是有老人家挑担走过时吆喝着卖凉面,羲和尝试性的拿出钱来。
老人家看着钱,又看看羲和,“姑娘,这钱现在不能用了。”
秦半两钱币还完好无损,老人家不免感叹,“姑娘这钱收的真好,当年这半两废了之后我再没看见了。”
穷苦人家只管吃穿,没有人会拿钱来做收藏。自然的在当年钱币改革开始,百姓们为了不让自己的钱化为乌有更是成了改革的先驱者。
羲和愈发沉默。
“姑娘要是想买,还是用三铢钱吧。”老人家掏出一个来,翻了翻给羲和看大致模样。
羲和感觉很难受,哪怕知道身边的人再次埋入黄土都没那么难受。尤其是看他们乌沉沉的摆在手心上,心下很绝望,“真不能用了?”
“这,”老人家注意到羲和的衣着,想来是家中不富裕的缘故,想想很是委婉道,“早年有民间私铸,后来被皇帝严禁不能了,不过你这钱崭新的,应该能拿去换。”
最初的时候就有人拿着去融了,再打成新的货币。现今不让人私铸,但也可以去找官府兑换,不过就不知道能换多少。
老人家好心好意的说着,要是旁人估计以为她是逗人开心早就骂了起来。
羲和恹恹的谢过老人家,眼看着他走了,不由想起了邸舍。钱肯定不会拿去融了换了,既然不能用那只能收做当做收藏。现在是一个烧饼都买不了,若干年后却能价值千金。
所谓成功皆在有心人手上,羲和愿意多花点时间去等待。
略一思忖,羲和将钱收好。她现在就是身无分文的穷人,比路边抖饭碗的乞丐还穷。再加上自己出门走的干净,身上也没有什么可以买卖或者当了的好东西。大约是心理作用,羲和觉得自己更饿了。
好可怜啊!
羲和哀怜自己,将街道走了大半都没有发现印象中的邸舍。才过了一天手脚还不算完全恢复灵敏,再加上一路上的吃食都不能入嘴,羲和几度想要偷偷进伙房先吃点垫肚子。不过最后斟酌后没有做,恰逢遇到一旁的简陋茶舍,这才发现自己走到了街尾处。
街尾处临近这镇里的村民屋宅,最是人多闲杂之地。羲和想着多听些以防不时之需,但是自己又没有钱去喝茶,左思右想便就近在旁捡了张无人用的破席子闭目养神。
既能遮盖隐秘,又能闻听消息。
正是节日当头,今日所见除了本地人外更有许多外地来者。不过外来人去的是骊山村的玄女庙,所以说书先生等都跟着去了那边赶热闹,又或者是街头吃喝去了。
茶舍里不过两碗甜汤茶水,就着点心打打牙祭。平日里忙碌的百姓坐得满堂,被吆喝的小二在中间穿行,还和他们有说有笑。
“姜二,你怎么不跟着去谢师?”
“父亲去了,我就不必陪着去了。”
“话是这么说,可有机会能登门拜师,不去多可惜。”
“读书又不是种地,那是动脑子的事情,你以为谁都能做?你怎么不去?”
“不去,供不起!”那人连忙摇头,数着读书要用多少钱,算来算去他们又是平庸之辈没有背景,砸了钱也挣不到钱,反而浑浑噩噩拖了家中钱财。
姜二听了自然笑,“逗你一句还当真了?就你这脑子,就是身在富贵人家也只能跟着享受不能挣钱的命。”
那人不以为然,“那不是正好,何必那样辛苦。”
堂中人你一言我一语,听得羲和直皱眉,她记得自家书院学费虽然不便宜,但是好学优秀者有相应的奖学金。除此之外贵生村的一系列商业政治人脉等关系相连,这也让许多学生可以半工半读得到提前锻炼,偶尔的比试优胜更能受到世人的追捧争抢。
学院走到这一步很不容易,苦心经营之后也得到了世人敬仰,私学中的标杆。
羲和就是觉得名声与潜移默化的影响可以为未来学业环境贡献一份微薄之力。
可惜她听了许久,始终没有科举制又没有有才者自荐上门的例子,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除了姜二除了几句家中所见所闻之外,很快话题又归于生活化,要不然就是谁家发迹起来之后纳了几个妾室,谁家逆子出门偷鸡摸狗之类的。
所谓坏事传千里,人的本性总是八卦凉薄。大多数只顾着自己的一时痛快口耳相传津津乐道,丝毫不管事情真相与后果。
这也让侧耳倾听的羲和觉得无趣,这种事情太多了,早没有意思。与其在这浪费时间,还不如去读书人大户人家聚拢的玄女庙听得有用。
念此,羲和坐了起来。
“啊!”
刚扔下几枚钱币,对上卷席下苍白消瘦的脸,富家小姐顿时汗毛直立,啊的一声尖叫离去。
近处家仆连忙追上,只有一位颇有体面的狠狠瞪了羲和一眼,留下了两位壮硕男子。
羲和失笑,她没想到和那位天真的小姐这么有缘分。可惜被她吓得不轻,日后再见估计也不会有好脸色。
最重要的是,她赚到钱了!
虽然只有几个,羲和将其捡在手心里,呲溜的跑出了两人的视线。
这点子钱肯定没什么用,但也代表了一丝希望不是?
回去的路上又是张望,几乎就要走尽了,这才终于看见一家票庄。羲和将随身的牌子拿出,想着先拿出一些接济日子,免得一身穷酸难看。
不想办事的人问了名字,从屉子里翻出一本埋灰的账本,抬眸看了她一眼,“姑娘是哪里来得牌子?”
“长辈给的。”
那人叹了口气,摇摇头,“哪个长辈骗你玩的,这账票早就没人了。”
“里面还有很多钱啊!”
“没人用,自然就充公了!”
“……”
羲和又拿出几个备用的小牌子,最终结果无一幸免。她那些年的奔波努力,一夜之间灰飞烟灭。
看她几个牌子都是无用的,那人的神色也是充满了同情。
羲和紧了紧钱袋,转身走进早已清扫客人的玄女庙。
从满是果饼的案上端走一碟点心,仰头看见面容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玄女,眉飞色彩红衣鲜亮遥看远方。